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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門重生手記 禦井烹香 5035 2024-01-31 01:11

  蕙娘和喬家人談票号的事,權仲白照例是不參與的,橫豎有了年紀,又是商人,無須為了蕙娘閨譽,嚴謹地遵守避諱的規矩。他和幾個喬家爺們打了一聲招呼,便自己在東廂整理脈案,順帶着也思忖該如何闡述皇後的脈案——還有,太子陽痿,這件事肯定是要捅到他這裡來的,該如何說話,才能變相認了這件事,又不至于說謊,這多少也得費點心思琢磨。

  眼看快到二更了,西廂還是燈火通明,隐約傳出人聲,半點都沒有收歇的意思,權仲白倒有點犯困了,正打算盤膝上榻,修煉幾輪内功,不想這才起身,那邊門上輕敲,是綠松低聲道,“少爺,您可得空?”

  一般權仲白獨處時,蕙娘的那些丫鬟,沒有一個敢于前來打擾的。權仲白有幾分詫異,他嗯了一聲,“進來吧。”

  綠松便輕推門扉,閃身進了屋子,面上難掩憂色,“這會快到院子上鎖的時辰了。您知道姑娘的規矩,我們無事是不能随便出去立雪院走動的,尤其孔雀,因要守着姑娘的那些首飾,平時也最為謹慎。可卻到這會都還沒有回來,我們這時候,沒有主子發話,卻也不好随意出門了……”

  立雪院分内外兩進,外進直接聯通角門,喬家幾位,一會從角門出去便是,至于院子和二門後花園聯通的正門,到了二更就要上鎖,這是府内雷打不通的規矩,除非家裡遇到節慶喜事,主子們都還飲宴未歸,不然,到了二更,也就到了衆人安歇的時辰。孔雀就是閑來無事,想要出去散散悶,這會也應該回來了。

  權仲白眉頭一皺,望了西廂一眼,又沉吟了片刻,便道,“貿然出去尋找,掀起點熱鬧,雖不算什麼,但孔雀本人可能就不大好意思了。我看,她也許是在别地兒耽擱住了,也許一會就回來——這樣吧,就說我的話,院門先别關,虛鎖着,等過了三更,人要還沒回來,就再告訴我,發散人手到各處去尋找一番。”

  綠松自然并無二話,退出去依言照辦,權仲白手按醫案,倒是泛起一點沉思:從來都不出門的人,這會宜春票号的人來聚會,清蕙又才剛把票号增股的事告訴了長輩們,她就要出門去閑逛了——

  不過,也就是稍微這麼一想而已,孔雀根正苗紅,一家人包括夫婿,都是二房心腹,平日裡雖有些小脾氣、小計較,但忠心卻也無可置疑。權仲白也并未往心裡去,自己做了一套功課,綠松就又來回報了。“是出去散心,走在橋邊,貪看水中月色,腳一滑就落水了。上岸後躲了一會,待身上稍幹了才敢回來的。孔雀不懂事,讓少爺擔心了。”

  權仲白何曾會放在心上?他和氣地道,“現在天氣冷了,落水後被風一吹,可不是玩的,你讓她快洗個熱水澡,然後過來見我。我把把脈,給她開個祛寒方子吃。”

  過了一會,孔雀果然還濕着頭發就過來了。她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身上也隐約帶着熱氣,但肩膀輕輕顫抖,面色帶了青白,俨然是一副受驚、受寒不輕的樣子,權仲白見了,不禁就笑道,“這就有點不太小心了吧,萬一病了耽誤婚期,甘草的盼望落了空,你要遭他的埋怨呢。”

  權仲白和已定親的丫頭們相處,不太那樣拘謹,偶然也會以自己的小厮們來打趣打趣丫頭,提到未婚夫,孔雀從來都是又羞澀又着急的,尤其她、石英、綠松的婚事都在下個月辦,這時候要病起來,那可别提多麻煩了。可今晚,孔雀就好像沒聽到權仲白的說話一般,一邊發抖,一邊扭頭又看了西廂一眼,她低聲道,“少爺,姑娘還沒和喬家人談完?”

  權仲白心頭就是一動:這出去走走而已,就算落了水,那也是小事。清蕙在那邊屋裡,談的可是大事,孔雀不至于這麼不知輕重,她急于要見主子,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在的……

  “還沒談完呢。”他不動聲色地道,“怎麼,你尋她有事?”

  孔雀慌忙搖了搖手,“沒、沒事!我就是白問問——”

  她轉着眼珠子,顯然在尋找借口,“我……我怕姑娘知道我闖了禍,要數落我呢!”

  這麼拙劣的理由,權仲白要是會信,那也就不是出入宮闱,慣于處理多種複雜關系的權神醫了。他眉頭一皺,靜靜望着孔雀,并不說話,孔雀便被他望得如坐針氈,連坐都坐不穩了,扭來扭去的,好似一隻毛蟲,過了一會,便要起來告辭,“天色晚了,我、我得去歇息,少爺您也早點休息吧。”

  她是見到了什麼事,連他都不肯告訴呢。又或者,即使是一般消息,沒有經過清蕙的耳朵,她也萬萬不敢先告訴他……焦清蕙不說别的本事,隻說輕描淡寫間,便把她手下這大小幾十個丫頭拿捏得忠心不二的禦人之術,就真夠人佩服的了。權仲白也不欲和孔雀為難,他收了責難的态度,溫和地道,“還是先坐下,扶脈開個方子吧。有些藥這裡有的,立刻就抓出來熬着吃了,不然,這裡不如沖粹園暖和,真是要得病的。”

  便給孔雀開了方子,孔雀伏在地上,給他磕過頭,倒也是真感激,“少爺妙手仁心,憐惜我們底下人。”

  自然跟着就退出去了,權仲白隔着窗子望了望對門——那邊西廂裡的談話聲,半點都沒有停過,清蕙對于這個小小的插曲,還是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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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想仗着主子身份,威逼孔雀,那就隻能繞繞彎,從清蕙這裡問了。但清蕙當晚和票号幾人商議到了三更後,回來還要洗澡洗頭,把頭發裡的煙味給洗了。折騰一會,都快四更了,她直接就上床安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慣常時辰起來,都有點沒精神——根本就無暇和孔雀說話,權仲白就是再好奇,也隻能若無其事地等着、忍着,他特地沒出内院,起來洗漱過了,吃了早飯,便到東翼自己的書房裡去,搬了幾本書冊出來,慢慢地整理溫習。

  可如意算盤打得再響也沒用,才是一炷香工夫,桂皮進來了:皇上急招他入宮有事。

  這時候入宮,能有什麼事?還不就是孫侯的事了。權仲白回裡屋換衣服時,清蕙特别站在一邊,兩人目光相觸,都看出了對方心裡的凝重:這個孫侯,還真是說一不二,居然真就隻用了兩天的時間來鋪墊,便迫不及待地掀起了這一場轟轟烈烈的風暴……

  “這次進去,小心點說話。”清蕙難得地開口啰嗦叮囑。“這不是鬧着玩的,萬一出了事,家裡人都要受牽連……”

  “這你放心,我一直都是很惜命的。”權仲白輕輕地按了按她的肩膀,本待就要抽身離去,可清蕙卻并不放過他,她整個人依靠過來,環抱着權仲白,靜了一刻,才擡頭笑道,“去吧!”

  現在真是有妻有子,行險時心裡的壓力,要比從前大了好多。權仲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将一切擔心置之度外,從容沖清蕙一笑,見她果然稍解憂色,也顧不得再操心孔雀的事了。便收整形容,出了國公府,直往紫禁城過去。

  是皇上有請,那自然有太監在國公府外等候引導,這麼簡單的活計,今日卻是李太監在做,他一路神色肅穆一句話也不肯多說,隻等兩人進了内宮,四周原本陪侍宮人,都慢慢地散去了,這才細聲細氣地從嘴縫裡給權仲白漏口風,“您可得小心點兒,這些年來,奴婢從未見皇上臉色有那樣難看。孫侯在外頭見的他,卻被他直接帶到了坤甯宮裡,連太子也是不讓上課,立刻就帶進來了……”

  正說着,前頭有幾個宮人向前迎來,李太監嘴皮子一閉,又若無其事,一路急行,隻管領路了……

  皇上擺駕坤甯宮,連孫侯都給帶來了,這自然是件盛事,坤甯宮也是嚴陣以待,裡裡外外都站着宮人,不比平日裡燕居随意。就連皇後,都是盛裝打扮,穿了常禮服和皇上并坐堂上,太子、孫侯各自在左右下首坐着,幾人都是神色肅穆,一語不發,隻盯着剛走進房間的權仲白,使他本能地感到一陣不适。他左右稍一打量,便給皇上行禮,皇上谕免叫起,卻又不再說話了,他仔仔細細地打量着權仲白,過了好半晌,才道,“子殷,你素來給東宮把脈,都不曾給我報病……久而久之,我也就疏忽了不再詢問。”

  他頓了頓,“今日,你給我說說他的脈象吧。”

  “并無特别可說之處。”權仲白緩緩道,“前些年那場折騰,元氣消耗不輕,又從您這裡繼承了天家的老毛病,這些年一直在将養,但元氣還是有些虛弱。别的,就并沒有什麼了。”

  皇上哼了一聲,似乎是自言自語,也有點遷怒的意思,“還說是神醫呢……”

  他瞪了東宮一眼,喝道,“你自己和權先生說!你還有什麼症狀!”

  東宮雖已有十多歲了,但在父親龍威之下,依然是小臉煞白,他求助一般地看了舅舅一眼,見孫侯神色端凝,緩緩沖他點頭,便有幾分無助地道,“我……我也許是年紀還小,這些年來,為将養元氣,絲毫不敢動□之念。如今到了破身的年紀,反而、反而十次裡,隻能有五次陽足而舉……”

  要從自己正在走的這條通天大道上撤出來,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太子和廢太子,不過一字之差,但待遇可是天壤之别。一個太子,年紀還小,可能根本看不到自己将來的危險,還有一個皇後,精神這麼不穩定,随時可能爆發病情……權仲白瞄了皇後一眼,見她臉色蒼白,卻還從容望着太子,似乎神智相當清楚,再看不到那隐隐的混亂。心裡也不禁很佩服孫侯:這才兩天光景,就把這對麻煩母子給收拾成如今這樣,真是見手腕、見工夫……若要往大了說,由他牽線木偶一般擺布的,可不還有自己和皇上兩人麼?

  “這——”他神色一動,“我給東宮再請個脈吧?”

  皇上一直狐疑地瞅着他瞧,此時神色稍霁,語氣卻還是不大好。“脈,不必請了,子殷你就告訴我,以他從前脈象來說,這陽氣不足的事,到底是真還是假!”

  權仲白略作猶豫,才徐徐道,“從前我也和您說過了,童子腎精虧損,事不在小,當然會有這陽氣不足的風險在。隻能說經過多年調養,元氣可以培育回來幾分,事發到現在不過三四年光景,太子的元氣沒有培育回來,這陽舉有困難,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皇上也看了皇後一眼,沉吟了片刻,才自嘲地一笑,“我說,皇後這些年來擔憂畏懼,失眠已成常症,究竟是在思慮些什麼東西!知子莫若母,這件大事,你能死死瞞到定國侯回來,也不容易!”

  有時候,一個人太聰明,也不是什麼好事,聰明反把聰明誤,給一點蛛絲馬迹,他自己就已經推演出了一條很完整的思路。十分工夫,他倒是幫着孫侯做了九分。這餘下的一分,就得看皇後能不能配合了。

  一屋子人的眼神,頓時都落到了皇後身上,皇上是憤懑,太子是茫然,孫侯的情緒卻要更加複雜,非是言語能夠形容。皇後擡起眼來,眼神輪番在幾人身上掃過,俱是木無表情,最後落到權仲白身上,才是微微有所觸動,勉強對他扯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權仲白忽然感到一陣極為強烈的同情,他想到十幾年前,他頭回給太子妃請脈時的情景。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孫氏,那時候的孫氏還很年輕、很美麗,在她身上,還隐約可以看見在重重禮教下頭的青春活力。她對未來,終究還是有些憧憬在的,和眼前這個有氣的死人比,那時候,她要幸福得多了。

  “沒有福分,就是沒有福分。”她翕動嘴唇,聲音微弱卻清晰,“這個宮裡,除了權先生以外,沒有誰把我還當個人來看。我卻把這事瞞着權先生最久……是,東宮這個毛病,不是一天兩天了。權先生次次進宮扶脈,我都很擔心您瞧出端倪。瞞了您這些年,對不住了。”

  她竟站起身來,對權仲白微微福身行禮,權仲白忙退往一邊。皇後也并不介意,她徐徐下跪,對着皇上輕輕一笑,低聲道,“統率後宮、母儀天下,這是多大的尊榮,也是多大的擔子,我沒有福分,擔不起來。辜負了先帝、皇上的期待,從此後亦不敢竊居後位,更不願再見皇上天顔,我實在已經無顔相見,還請皇上賜我一根白绫,一碗毒藥吧!”

  皇上神色更沉,還未說話時,太子一聲悲呼,已是撲到母親身邊,連連給皇上磕頭。“母親情緒一時激動,當不得真的。父皇萬勿如此!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真有一人要死,那也是兒子——”

  “夠了!”皇上氣得将杯盞一把推落在地,權仲白和孫侯都再存身不住,連着滿屋子太監宮人,全都矮了半截。在一屋子逼人的寂靜之中,皇上自己穩了穩,方才一字字地道,“你要唱戲,上别地兒上去,廢立太子,多大的事,哪裡是你們兩個一言一語就可以做主的!孫氏你這是什麼态度!難道你有今天,還是我把你逼到這一步的不成?”

  皇後擡起頭來望着他,但卻并不說話,隻是輕輕地搖着頭,眼神卻冰冷如水。皇上閉上眼,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好半晌,才沉聲道,“子殷,你和我到後院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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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可能是代更君也可能是我自己

  可憐的皇後……

  悲催的代更君——代更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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