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宮大殿上,陳漢一班文武齊聚。
所有人的目光都憐憫的看着殿上跪着痛哭流涕的金基種,此人是剛剛登基繼位的朝鮮王李祘的二舅子,當初的世孫嫔,現在的朝鮮王後金氏的庶兄。李祘把他的官位從五品的漢城府判官,提升為正三品的承政院副承政,然後作為正使派來了中國,派來了陳漢。目的就隻有一個——求援。
李祘三月初在晉州【南朝鮮臨海位置,快挨着釜山了】草草登基,就立刻派金基種打釜山港出發前往濟州島,然後乘坐複漢軍戰船經長江行漢江,抵到襄陽,再換馬一路疾行到魯山。
就現在看金基種也一臉的風塵仆仆。
當然,金基種現在要幹的事情是‘哭秦庭’,把自己形象搞的越凄慘越能在陳漢君臣面前賣的可憐。
陳鳴一邊看着痛哭流涕的金基種用很是标準的漢語聲讨着滿清的卑劣、野蠻,訴說着滿清出兵朝鮮,給朝鮮帶來的深重的苦難,一邊心裡再一次感歎——計劃不如變化。
陳鳴真真沒有想到乾隆皇帝是要一口吞吃了朝鮮。他在接到清軍攻擊朝鮮的時候,還以為乾隆是要勒索朝鮮一二呢,或是要強迫朝鮮出兵,哪裡想到他是要一口吞吃了朝鮮。在李昑自盡,李祘南朝鮮稱王後,他們自己也推出了一個李朝宗室,在北朝鮮的平壤登基稱王。
與此同時滿清步騎水軍在朝鮮的土地上還大肆的燒殺搶掠,并且持續的擄掠人口。要知道,往年滿清對于朝鮮越境的民人都是持堅決驅除态度的。現在他們要開發東北了,又不好擄掠漢民,就隻能把百多年前的手段施加到朝鮮頭上了。
“前明萬曆年間,倭兵侵朝,一月之間朝鮮‘三都守失,八道瓦解’,朝鮮王不得不流亡至兩國邊境的義州,國勢危如累卵,不得不火速派出使臣去朱明求救。惜時朝鮮的使臣們除了向萬曆皇帝遞交正式的國書外,還分别去遊說明朝的閣臣、尚書、侍郎、禦史、宦官,甚至表示願意内附于明朝,力圖促使明朝盡快出兵援朝。”
“而如今之朝鮮王,雖然落魄至晉州等地,可清軍入朝兵少,大軍屯于朝鮮京畿,鮮有逾過忠清道,南下全羅道和慶尚道的。彼尚不至山窮水盡。”也就是說這金基種别看說的可憐,很多事情也是實情,但内中還是有很大區别的。至少眼下的李祘就沒有請求内附麼。
“朝鮮此局即像兩宋之交時候,金兵雖利,卻困于兵少,未能一舉吞吃中華。如今清軍也是困于兵少,不能将朝鮮整個一口吞吃下。”
“而我軍雖勢領南國,可根基未聞。此時無論大舉北上,還是跨海遠赴朝鮮,皆非首要。”
陳聰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出兵朝鮮,很鮮明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自他以下,魯山朝堂裡不贊同往朝鮮派遣兵力的親貴重臣還大有人在。包括不贊同立刻對北方發起進攻,吸引下滿清朝廷的注意力。
對于滿清在朝鮮土地上搞出的那些暴行,不少人認為隻要刊登到報紙上,公布出去,打擊一下滿清的聲望就足以了。
當然在場人群中也有支持朝鮮的。因為李祘雖然沒有叫嚷着内附,可他明确表示要認陳漢作為自己的宗主國了。陳漢現下的高層很多人出身都一般,對于這種漲面子的‘美’事,總有那麼幾個被虛榮迷了眼睛的。
而已陳鳴的看法是,無論派出大隊陸軍登陸朝鮮還是立刻北伐,都是瞎扯淡的。派出大批水師前去,先不說行不行,隻說戰船維修和彈藥補給啥的全部要依靠陳漢這邊輸送,朝鮮方面根本無法供給,這就相當的扯淡了。
時間已經進入四月了。
過不多久夏季風吹到,歐洲和東南亞過來的商船就會抵到東南沿海一帶,今年抵到的商船肯定會比往年更多,複漢軍的水師部隊可肩負着‘拱護’海疆和港口的重任啊。雖然它們性能方面落後于西方帆船,戰鬥力上也甚是脆弱【不加火龍彈】,可到底是飄在海上的。陳漢要拿它們來壯壯面子。
進入到五月後,陳鳴都打算把活躍在山東、渤海與遼南部分的複漢軍船隊撤回來一部分呢。朝鮮人卻想拿一個‘宗主國’的虛名就來引誘陳漢攻擊滿清,解他們自己之圍。陳鳴是絕對不認同的。
一定程度上陳聰的看法,就代表着陳鳴的看法。
再說退下去的金基種。從漢王宮回到國賓館後,立刻就被随同前來的朝鮮人給圍上了。
“副承旨大人,上國陛下怎麼回說?”副使丁載遠迎着金基種回到房間裡坐下,不等金基種喘上一口氣,就匆忙着問道,兩眼中滿是希翼和期待。
金基種神态低沉的搖了搖頭,丁載遠等人内心立刻涼了半截。它們來到魯山已經四天了,作為正使的金基種今天才真正見到陳漢太子陳鳴的真面目,見到了漢王的真面目。後者并不怎麼稀奇,面容和威儀上,都遠不能與腦海中想象的上國開國君王的氣度儀态比拟。
也怪不得連陳漢自己的軍民都認為陳漢能有今日的氣度,完全是因為他們的太子殿下;漢王能從一卑賤的皂戶搖身一變莅臨九五之尊,也完全是因為他生下了一個好兒子。
金基種來到魯山的第二天就跑到太子府邸去求見,隻是陳鳴沒見他。
而今天他在‘哭秦庭’的時候,固然他真的是在痛哭流涕,但擡頭的時候也撲捉到了右手第一列陳鳴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左文右武】
“上國太子殿下絲毫沒有為我言辭哀求所動……”金基種很清楚朝鮮國現在的情形,沒有中國給他們撐腰,真的是毫無收複舊土,驅除清虜的希望。
想到李祘眼下的處境,還有朝鮮已經承受的損失,金基種悲從心來,禁不住又落下了淚水。他紅紅的眼泡還沒消下,這一哭,一種悲哀的氣氛瞬間席卷了整個房間。
丁載遠跟戳破了的氣球一樣癟了下去。早在九年前,他就做到了正三品的晉州牧使。在他的四兒子丁若镛出生的那一年,朝鮮王朝發生了李氏王室史上最大慘劇之一的“壬午事件”,相傳是李昑認為自己世子無能,就将自己的二兒子【長子已死,立二子為士子,李祘的爹】困于米櫃中殺死。丁載遠對于這一事件十分氣憤,一怒之下辭去官職回鄉休養。結果這一休就休到了去年。
清軍入朝,丁載遠在家鄉——朝鮮京畿道馬岘拉起了一支義兵。結果如驅兔喂虎,義兵不堪清軍一擊。丁載遠兵不能戰,勢不如人,在南漢山城被破後,就帶着所剩無幾的隊伍逃到了忠清道,轉而又回到了晉州。李祘在晉州繼位,封丁載遠為弘文館副提學,為金基種副手,火速前往中國。
朝鮮使團一片烏雲蓋頭,如同看到了末日。沒有了陳漢的鼎力支持,他們還如何恢複故土?甚至連保住全羅道和慶尚道都十分困難。丁載遠當即痛哭出聲,整個房間裡都響亮着朝鮮人的痛哭之聲。
沒辦法,朝鮮太弱了,朝鮮兵太弱了。
想想清軍在朝鮮的表現,人如虎馬似龍。戰鬥力上完全是碾壓啊碾壓,朝鮮兵都被打爆了。
“上國剛剛立鼎,根基未固……”丁載遠說着自己都不信的話。看過了長江沿岸的富饒,他們怎麼可能認為陳漢還是弱者呢?這又不是在漢城。前年時候陳漢、複漢軍的消息就傳到了朝鮮,可是整個朝堂寂靜無聲。
在朝鮮君臣的眼中,陳漢占據的是南國,在朝鮮人的認知中,中國的南方是舟船之地,無有騎兵太多的用武之地。而清軍的騎兵在他們看來卻是天下第一等厲害的精銳。不管是一百多年前的兩場戰争,還是現下依舊在進行中的戰争,清軍的騎兵對于朝鮮軍隊都表現出了碾壓的戰力優勢。
在朝鮮君臣眼中,以複漢軍現下剛剛興起的實力,要想在廣袤平坦的北方平原打敗騎兵實力強勁的滿清王朝,絕不是輕輕松松就可以做的到的。乾隆時候的滿清可不同于朱元璋時候的元末。所以中國必将進入一陣南北對峙時期!所以朝鮮還是乖乖地老實本分,千萬别露出喜色惹來北京的怒火。
朝鮮君臣雖然對中原的變化欣喜鼓舞,卻也隻是欣喜鼓舞。在滿清侵入朝鮮之前,再對滿清嗤之以鼻的勳貴大臣也不敢倡言派出使臣前往南國朝拜。
那就基于的就是朝鮮君臣對于滿清的恐懼:明清鼎革,神州陸沉,山川早已變作腥羶之鄉。這隻是朝鮮自己人的自诩罷了,如同那把頭插進沙子裡的鴕鳥。事實上,每一個真正走過北京的朝鮮人都會知道——天地已是大清,日月早為乾隆。中國的國力依舊遠遠勝出朝鮮不知幾凡。
滿清在中原的統治,中原在滿清統治下的富強,根本不是朝鮮撮爾小國可以比拟的。朝鮮人除了以‘小中華’自得其樂,也就隻能自嗨其樂了。
滿清入關後的,朝鮮近乎年年派使臣行北京,此于朝鮮稱之為“燕行”。
中國之廣大、富強不是小小的朝鮮可比的,經過盛京的朝鮮使臣就不止一次為盛京——也就是明朝的遼陽,後世的沈陽,左右道旁栉比鱗次無物不有,直達五裡的市肆,感慨不已。這副景象每每都會讓朝鮮使臣回想起自己的祖國,想到了朝鮮王京漢城狹窄的街市,那裡的商況市景與盛京相比起來,真是不啻霄壤。
而很多朝鮮使團成員及至通州,那裡長達十裡的商業街,堆積如山的各種貨物,來自天下各地的商人,還有運河上源源不斷的漕船,更是讓他們膛目結舌。朝鮮燕行使者以“舟楫之盛”來形容此一獨特的景觀,而後者又與“皇都之神麗”、“遼野之曠闊”,并稱為朝鮮人心目中的三大“壯觀”景象。
這三大“壯觀”景象就像三座高山壓在每一個朝鮮’有志之士’的心頭,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朝鮮與滿清之間巨大的實力差距。
可是此次金基種和丁載遠一行人,乘坐戰船在吳淞口入長江,沿途數千裡,鎮江、揚州、南京、蕪湖、安慶、九江,武昌、漢口,入漢江之後的襄陽……
那些早早就印刻在他們記憶中的‘遼野之曠闊、皇都之神麗、通州舟楫之盛事’,與江南魚米絲茶之富庶、江河山川之壯麗,江海舟船之巨數,相比相較,似乎又不算是什麼‘了不得的’了?
就那麼一趟走馬觀花,金基種、丁載遠等就認定了複漢軍一統江山的勢頭銳不可當。當年漢城的‘意為’,乃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上國起兵不過三四載,席卷數千裡南國,将來一統天下,勢成必然。隻是現下其根基尚未穩固。要想說服漢王與太子殿下同意出兵朝鮮,非旦夕可成之事。”
“我輩且不可沮喪。待來日分頭前往各部衙門,親貴府邸,上書叩首,痛陳危情。”
“金基種是沒有昔年李文翼公之才,但有李文翼之赤誠肝膽。”李文翼者,就是萬曆朝鮮之役時,李朝的大臣李德馨。這人在時任遼東巡撫的郝傑帳下,乞出援兵,立庭痛哭,辭氣慷慨。終日不退。郝傑為之動容。未及上奏。便宜調發本鎮兵馬五千人以副總兵祖承訓領之,在七月先渡江來救。結果因敵情不明,外加輕敵,在平壤大敗而回。【祖承訓就是祖大壽的爹】
從濟州島坐船直接行到吳淞口,然後富裕的江南,這個時候也正趕上春茶出市,大批的貨物順着長江源源不斷的運到上海,運到吳淞港。
第一次見識到吳淞港外帆影匆匆的一幕的金基種和丁載遠,都被那數都數不過來的大小船隻驚呆了。這可不是運河裡走過的漕船,裡頭不乏二三百噸的大海船。對于朝鮮來說,二三百噸的大海船已經是了不得的大船了。
然後就是長江兩岸的富庶和廣袤。往來穿梭的一艘艘客船、貨船,很難讓人想象得到,這裡去年還在經曆戰争。
戰争的痕迹正在迅速的消褪中,這長江之中滾動的哪裡是江水,完全就是無窮無盡的财富。
這般富饒的土地,這麼茂密的人口,如果全力的運作起來,産生的人力、物力、财力,完全的投入到戰争中,一統天下将是不可阻擋的。
沿途一路飽攬了長江兩岸繁華後的朝鮮使團,每一個人對陳漢的未來都充斥着信心。
金基種更是覺得之前朝鮮内部對于陳漢現下的力量的估計有誤,如此之陳漢,完全有力量立刻出兵朝鮮的麼。
丢失了南方的滿清對比朝鮮确實仍為龐然大物,但他們與陳漢的實力察覺絕不是朝鮮估計的那樣接近,而是很懸殊很懸殊的。
……
山東,泰安府東的範家集。
楊磊緊攥着一杆白蠟杆槍,心裡難以平靜。複漢軍三月裡傳來消息,讓他們在山東動一動,可楊磊他沒想到今天自己剛下山來,就跟一隊鞑子馬兵撞上了。
這運氣真心有夠背的。難怪這幾天玩骰子,自己輸的一塌糊塗。
這些披着棉甲的鞑子兵,可不好對付。也夠兇惡。
“将軍,鞑子來了。”前武舉人劉陶遠遠望見前方塵頭大起,小聲提醒道。他是楊磊營的副手。可地位雖然很好,但無有楊磊發話,他根本指揮不動人。
楊磊極目遠眺,臉面上的神色一派平靜,内心再忐忑,面上不能露出怯意來,這是王經隆【王倫義子,清水教兩個主将之一】告訴他的。
“來就來了。老子害怕他們不成?弟兄們準備了,咱們今天就跟鞑子死磕到底!”
“劉陶!”
“你帶一百人監陣!”楊磊把手一指,點了一個隊官。
“不管是誰,無有命令,膽敢後退一步者,都格殺勿論!”楊磊沉聲下令,劉陶拱手聽命。立即夥同那隊官率領一百人立于陣後,對着餘下的士兵虎視眈眈的。楊磊手下剩餘的幾百号士卒心頭無不一凜。
“弟兄們,狹路勇者勝!我楊磊别的不敢保證,但絕對會與你們并肩作戰,同生共死。決不做膽小烏龜,貪生怕死的棄你們而逃。倘若我抛棄弟兄,臨陣脫逃,劉陶!”
“有。”
“你的箭術全軍有名。看準了我這喉嚨。一箭射穿了他!”
“就是老子後退,也一樣死。今天就跟鞑子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