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追——”
“給我追——”
楊世金被清軍的掉頭而去氣的暴跳如雷。當下讓人打旗語,告訴後頭的徐友若和陳岱,别擺什麼陣仗了,趕快追。
大号霆船上的氣氛一瞬間也都不一樣了。從官到兵,臉上都沒有一絲吓跑敵人的得意洋洋,也不是剛才戰前的緊張肅穆,而是一種急迫,從上到下發自骨子裡的急迫。就連炮手水兵都沖着東面破口大罵。
“統領。”朱濆心髒‘嘭嘭’的跳了兩下,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冒這個頭,但眼看着周遭那麼多人就沒一個提醒提醒楊世金的,他還是踏前了一步走到楊世金身邊道:“可讓快蟹船先行。”
“這長江口到舟山之間,有太多的淤泥淺灘之處,如霆船、梭船之類的大船,具是要走深水水道,可是快蟹船這樣的小船,完全可以橫行。”那也就是能抄近路!海面交火時回旋的餘地也更自由。
他們現在的位置也不是在長江口,行船已經倆時辰了,距離洋山都不遠了。在洋山以西水面,快蟹船這等船隻完全可以橫行水面。“隻要拌着了清軍一二,我軍就能趕到。”
“統領仁義,不願讓軍士死傷太多。但慈不掌兵,勝局為重啊。”
“魯公殿下盼得水師勝仗,可是望眼欲穿。”
朱濆去過廣州,那裡的珠江口外常有這種快蟹船出沒,劫掠商船。無風舉槳,起風揚帆,必要時槳帆并用。大型快蟹,船身狹長,每側船槳能有20多具,每具配兩名壯漢,在水上行走如飛。被官兵追緝時,能逃則逃,逃不掉便開炮拒捕,頗令官軍頭痛。
但除了珠江口,朱濆再沒有在别的地方見過這種船隻了。不想複漢軍水師這裡也大批制造了這種快船。如此放到長江這樣的水道裡,确是一件利器。
楊世金的心被朱濆的話重重撞了一下。
慈不掌兵,勝局為重!陳鳴對于水師的捷報望眼欲穿……,就仿佛一柄萬斤巨錘,狠狠地砸裂了楊世金的心房!
“罷了。是我楊世金對不住他們了。”楊世金感傷的閉上了眼睛。
他本隻是排教的一把頭,能混出頭靠的就是義氣,就是愛護手下的兄弟。可是這戰場上有些時候卻必須要舍出命去搏的。如果隻是他自己做決斷,楊世金必是提着整支船隊一個勁的猛追不舍,也不願意拿快蟹船的人手去填炮眼。朱濆重重的推了他一把!
旗令發了下去。随行出動的十六艘快蟹船沒有半分遲疑,分為四隊,四個領隊全都打出了決死一戰的旗語應喝。
一個個張滿了風帆,槳帆并用,像是四道離弦利箭,沒多久就隻剩下個尾巴給楊世金看了。
快蟹船隻有船首常有五斤主炮,兩側的小炮全是二三斤規格的,各炮位均張起魚網,以作護衛,戰鬥力放到内河真的是不弱了。但要拉到大海上跟正經的外洋戰船比拼,那是純粹的找死。
楊世金不知道十六艘快蟹船上的官兵接到自己的命令後是什麼樣的一個感觸,也不知道這些快蟹船完成任務的時候還能剩下幾艘,他自己在心底隻将柴大紀恨得死死的,發狠了要将柴大紀碎屍萬段。
哪怕是追到舟山,他也要砍了柴大紀!砍了柴大紀!
當人無奈的突破了自己心理底線的時候,總是要尋找一個發洩目标的。
朱濆悄悄的往船舵哪兒去了,站在楊世金身邊,他感覺‘燙’的慌。楊世金那一雙眼睛都恨不得要噴火了。在這樣的‘頭兒’手下過活都是相當舒怡的一件事。但是在他心裡頭,朱濆是有些不屑楊世金這樣的人,覺得楊世金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
他現在是複漢軍的内河水師統領,可不是原先的排把頭。當排把頭時,他能對手下的兄弟講義氣;做了統領,可不能對手下的兵丁也講義氣。
楊世金這時候才不把朱濆放在眼裡,他也沒閑情雅緻去朝朱濆發火。人就直杠杠的站在船頭,側着耳朵聽着前方傳來的隆隆炮聲,這一站就站了一個時辰,眼看着時間都奔向五點了,桅盤上的瞭望兵突然高聲叫道:前頭的船都停了!
“清軍的戰船下帆了!”
瞭望兵的叫喊聲已經在楊世金的耳邊回蕩,楊世金自己卻回不過神來。這是怎麼回事?
清軍戰船下帆?
下了帆的戰船還如何在大海上航行?動都動不了了,那戰船可就是一堆案闆上的肉了。
兩邊間距越來越近,舉着望遠鏡的朱濆也看的親切,二三十艘清軍戰船确實都下了帆,炮聲也熄了,再然後就是更遠的海面上,幾艘不曾下帆的戰船,大船小船【火船】都有,這個時候已經全速向東駛去。遠遠地駛離了開,隻剩一個小點在海面遠處了。
“清軍投降了,柴大紀投降了……”
兩刻鐘後,太陽已經挨到了海面了,落日最後的餘晖之下,數千複漢軍水兵盡情的歡呼着。十六艘快蟹船隻有兩艘遭受了一點損傷,這場戰鬥即以柴大紀的下令投降而宣告了結束。
楊世金很不解柴大紀為什麼選擇投降,但清軍确實投降了。三十艘戰船随着柴大紀投降的有二十五艘,五十艘火船随着投降的有四十四艘。所以柴大紀身邊的那個清軍武官雖然一臉的不服不忿,楊世金也臉上笑呵呵的,沒有一聲怪罪。
石信雄是随着柴大紀投降了,可面對着楊世金他沒有說一句軟話,也沒有軟半分骨頭。
他是柴大紀跟前最得用的人,柴大紀隻是看他性格彪,石信雄卻以柴大紀的頭号心腹自诩。所以柴大紀下令撤退,他再不覺得恰當也撤退;柴大紀下令下帆投降,他再不忿也讓下帆投降。
石信雄跟柴大紀一起被楊世金‘請到’了他那艘大号霆船上來,一塊到的還有二十五艘戰船上的千總、守備、都司等一衆軍官。
船上的條件很簡陋,楊世金還是全力以赴的操辦起了一桌‘盛宴’來。船底儲備的臘肉幹活還有一罐罐罐頭,全張羅來的全張羅到。軍中無酒,就以茶水代之。
一同上船來的一衆軍官都是對滿清【南方】的前景不抱希望的,或是老家已經落到了複漢軍掌握下。一幫人面對楊世金的時候都是客客氣氣的,包括石信雄在内。即使内心中還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面子上也冷冷的,可也不會‘自尋死路’的去頂楊世金。
這場酒宴,在坐人等的内心真正想法全都不去說不去問,大氣候是一片祥和,謙謙合合開場,熱熱鬧鬧結束。酒後一幫清軍投降武官各自被送入緊急收拾出來的‘客房’。那都是原來的軍官和水兵睡房。
船上的水兵把原先船艙裡的細狹船闆、被服搬空了,用釘木緊張拼出來一張張‘寬床’,就連楊世金本人都把自己的卧房讓了出來。
這間房子比之柴大紀原先船上的睡房都還要寬敞兩分,柴大紀躺在被子上,肩頭的重擔是被他徹底甩掉了,打開的窗口不住的灌來涼涼的夜風,柴大紀就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是輕松的,都是舒坦的。
一塊大大的石頭在他心頭落地了。
楊世金親自提着一壺水來到房裡,兩人在一邊的凳子上坐下,楊世金目光打量着柴大紀還帶着三分猶疑,柴大紀眼睛不閃不避,卻是坦坦蕩蕩。
“哈哈,可不敢如此想望。”楊世金說柴大紀這回是立了大功了,陳鳴必有嘉獎,今後他們就處做同僚,還都望日後相互照應照應。柴大紀哈哈推說了道:“柴某人也是生死裡走過這幾個來回的人了,這出人頭地的心早就淡了。
隻願拜見了魯公殿下,就好解甲歸田。
待到衢州府【浙中】被大軍拿下了,就正好返回江山老家,做一鄉野閑人,就心滿意足了。”
楊世金聽着柴大紀的話竟然覺得是出自真心的?這讓他不敢相信。是他耳朵錯了,還是他真的就好蒙騙?走出房間後他腦子也是暈暈的。眼下的複漢軍真的是可以說大勢已成了。坐斷江南,連通湖廣,隻要把江西拿下,大軍兵進南嶺,拿下兩廣可不就是手到擒來?半壁江山已定,大好的前程就在面前!
柴大紀怎麼會要不做官不摻和來呢?是他對滿清忠誠嗎?
“真這樣他見鬼了會投降。”
陳岱和徐友若也在這艘大号的霆船上,還有一些管帶。嗯,陳鳴讓叫起的,總不能叫船頭、船官吧。如果這個時候這艘霆船給爆炸了,那整個複漢軍水師都會損失慘重。
柴大紀内心的負擔外人是不知道的,所以對于他的‘投降’,連清軍許多軍官都驚疑不已,楊世金、陳岱等人就覺得突兀和古怪了。總用一種警惕的目光去打量着投降清軍!
當天船隊停泊在了小洋山。第二天早晨,太陽從東方的大海中升起,霞光萬道照射在一艘艘的戰船上,号聲響起,龐大的艦隊在小洋山土著百姓警惕、驚疑的目光中一分為二,一批繼續打着滿清的旗号帶着大批的火船,向着崇明而去;另一批以複漢軍的戰船為主,挂滿了風帆直向舟山!
楊世金沒有去舟山,他就在柴大紀之前的坐船上,水手炮手都是兩項混編的。還有幾十艘小舢闆船,張開風帆箭一樣射向入海口。
他就是不放心。柴大紀投降的太輕巧太輕易了。雖然楊世金昨夜絞盡腦汁,還讓陸戰營官兵警惕了一夜,也有發現投降的清軍官兵有什麼不對。甚至把柴大紀的這次投降往陰謀詭計上想,他都想不出這種情況下的清軍還能有什麼翻盤的招數。
但他就是不放心。
所以他把進攻舟山的事兒交給了陳岱和徐友若,自己親自領着‘船隊’返回吳淞口。
柴大紀投降的消息他昨夜就派人乘小快船送回了浦東,也不知道這個時候消息有沒有送到陳鳴的手中。楊世金站在大趕缯船甲闆上,臉色平靜如鏡,内心洶湧似潮。
而待在船艙裡的柴大紀,卻十分稀罕的翻出了那原先被他充作樣子的《鄭闆橋集》,躺在床上悠哉悠哉的翻看起來。他是真的打定主意退出軍伍了,昨夜裡與楊世金的夜談,他由衷向楊世金推薦了石信雄,對于自己卻是自嘲自貶。可他心裡越是如此就越是輕快。
如《鄭闆橋集》這類的書冊,往日都是裝點用的,現在柴大紀也很有心思細細來瞧了。“日後說不得還要在這上面都下點功夫。”柴大紀幼年習文,後棄文習武,還中了武進士。可是在文墨上他也不是一點都沒積累的。
石信雄提着飯盒來找他的時候,看着柴大紀一副風輕雲淡的閑散樣子,感覺自己真的要摸不着頭腦了。
“大人,你怎麼想的啊?”
石信雄已經跟楊世金照過面了,知道柴大紀在楊世金面前力薦過自己。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前程是絕對有保障的。可柴大紀本人呢?
柴大紀也不放下手裡的書卷,隻是擡頭微微一笑。
……
此時的吳淞口外。
鴨窩沙【長興島一部分】水面上炮聲一片,一艘艘大舢闆船和長龍船,以及少量的幾艘快蟹船,趁着黎明過後的第一抹晨曦,早早的沖出了吳淞口來。
戰鬥已經進行到第三天了!
複漢軍的主力船隊沒有返回,清軍柴大紀部的身影也沒有出現。
太陽剛剛從海面上躍起,留守吳淞的羅大良就帶着這些内河戰船氣勢洶洶的奔往了鴨窩沙。前天真真被黃正綱打了個措手不及,留在外頭的幾艘戰船根本招架不住清軍的大部隊,留守水師主力給死死的堵在了黃浦江中。
當然,堵在黃浦江裡的他們也不是半點用處都沒有。清軍從前天下午到昨天一天,幾次派出大号趕缯船、梭船等主力轉船突進黃浦江,沖破黃浦江沿江炮兵陣地,打算繼續往内突殺,就都給他們趕了回來。黃浦江中清軍前後一共戰損了三艘大趕缯船,一艘大号梭船,還有兩艘大水艍船,再加上江外頭炮來炮往的損傷,清軍這兩日付出的代價是很慘重的。
而複漢軍也有損傷,前後十四門大炮受損,炮手、後勤部隊死傷二百多人,黃浦江中的水師也沉沒了三艘快蟹船和一艘長龍船,再有十一艘大舢闆船被創傷,退到了更深處做起了修補來。
清軍戰船這兩夜就都停泊在鴨窩沙水面,黃正綱還派了一些小船在夜間逡巡在黃浦江口,複漢軍就從黃浦江中施放浮排和水底龍王炮。乃至昨天清早和今天早晨,羅大良帶着船隊往外頭沖時,都有大舢闆船、長龍船被自家放出的浮排給打穿了船幫。
昨天羅大良沒能沖出吳淞口,清軍的增援來的很快,把他又堵了回去。今天卻是比較順利的突出到了吳淞口外,一直殺到了鴨窩沙。
雖然等到他們沖破吳淞口的清軍戰船封鎖的時候,再沖到鴨窩沙水面的時候,停泊那裡的清軍戰船已經紛紛張滿風帆蓄勢待發了。
“士氣可鼓不可洩!”羅大良面對開動起來的清軍水師主力沒有立刻掉頭就跑,而是領着剩餘的快蟹船勇敢的沖進了其隊列中,讓長龍船和大舢闆船在外圍亂打。岸上的陳鳴還是很滿意他的勇敢的。
損失了幾艘船、一些水兵并不可怕。
這份勇氣更為重要。
就跟前世那個電視劇的名字一樣,亮劍!
甭管羅大良有多少不足,至少他敢将主意打到實力絕對占優的黃正綱頭上,就是吃些虧,陳鳴又怎麼會怪他呢。
這回大軍掃蕩了蘇南,又打進了浙北,奪取了杭州和甯波,大批的船料握到了他手中。船沉了再造就是!
“殿下,楊統領帶着投降的清軍戰船已經駛過川沙了。”
下午三點二十,複漢軍水師已經再度縮進了黃浦江中,清軍繼續在跟複漢軍岸上炮兵陣地對轟,陳鳴收到了這一消息。
“啪嗒。”懷表合上了蓋,陳鳴腦子裡在瘋狂計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