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下鄉的招待費是要自己付錢的,除非是官方組織的調研,那樣的話信件上會蓋得有一個代表着特殊意義的長條章,顯然陳鼎出示的信件并沒蓋壓這款印章。燃?文小說??.r?a?n??e?n`net
可村長并沒有因此而小瞧了他。看看陳鼎周邊的護衛吧,而且來頭還是那麼的大,南洋水師總部啊。
如果可以,村長願意把整個村裡的好東西都拿出來供奉陳鼎。
但陳鼎的要求隻是四菜一湯。
這是他平日在成均公學吃飯時的标配,那裡所有的學生、老師飯食都是四菜一湯,兩熱兩涼,兩葷兩素,而配湯不是紫菜雞蛋湯,就是肉沫海帶湯,有營養麼,可以增加磷、鐵、鈣、碘、維生素、糖、無機鹽等多重營養成分,尤其是碘。這個時代人要加碘隻能通過海産品來補。
村長老老實實的給陳鼎介紹着村裡的情況,比如說糧食收獲,年人均收入,富戶、窮家,整個村落從初建到發展至今,用了多少年,經了什麼困難。适齡小孩的入學情況,成人的識字率增幅,還有新加坡市政府這些年的政令政策,再有村裡頭的勞改犯們的情況……
這些事兒說起來一天一夜也扯不幹淨,村長是死死地被焊着了。民兵隊長就趕忙去找村會計拿賬簿。
後者在移民南洋之前曾經是個店夥計,能打的一手好算盤,人也機靈、乖巧,雖然這移民村的會計都不算是什麼正經的公員,每年隻有十石大米做補助,還有就是逢年過節有着一份屬于他的福利,但在村子裡的地位卻不低。
特别是近兩年來,馬來土着全都怕了,給殺的乖了,不敢再來搶掠殺人騷擾了,村子裡民兵隊長的重要性直線下降,就連新加坡政府都有意把村民兵隊長改為正常化的治安室,這正兒八經是朝廷公員的民兵隊長地位還不如拿着算盤的一編外會計呢。
後者就好比一個狗頭軍師,是村裡頭的‘師爺’,大當家的【村長】不在,民兵隊長也聽他的。
村會計看着手中的信件,臉上全是震驚,“這可是貴人,咱們一定要招待好了。”
“村長請他到家裡吃飯,他不肯,就待在村公社。還要拿檔案給他看。”這可不是好吃好喝就能煳弄得過的主兒。
“貴人要看檔案,你就給他看。咱們的賬面都做的全,我還能出漏子不成。”
“你快拉倒吧,我還不知道你。那年前的帳還有一捏子表格沒填好呢,能拿給貴人看嗎?”
“貴人是一個人,他又不是上頭下來的工作組,他知道啥啊?……你把做好的拿出來給他看,話再說得漂亮一點,不就過去了麼。”會計對民兵隊長是一臉的鄙視,“市裡不是沒人陪同麼?隻來了幾個警察跟着當保镖,他們會查賬還是咋的,你還怕啥啊?”
“我看你與其擔驚受怕這個,倒不如早點讓人通知鎮裡。”
“再過去敲鐘,讓各隊的隊長都趕快過來。帶着他們見貴人去。”
這個村子裡,體制編外的會計卻是做到了當體制内的民兵隊長的家。
陳鼎剛跟村長聊了一會,就見那民兵隊長滿臉堆笑回來了,手裡抱着一大摞子賬冊,放到他手邊的桌子上。
“還不全,大人您要看哪一部分的?”村長起身陪着笑,“去年的賬還沒抱來完,我們再給您拿。”
不要小看一個村的賬簿,每年的收獲和開支都需要一大摞賬冊去記載,他們村建村還不到十年,也就不到銷毀賬冊的時候。像這種移民村的賬冊是沒有保留價值的,十年時間就允許銷毀和丢失,隻需要保留一個大緻的收支記錄就可以了。
他們村的儲備室中有專門一間房子是方賬冊的,每年他們都要用木頭打制一個大大的櫃子,專門用來儲蓄當年的賬冊。朝廷在這一塊上有着很嚴格的規定,他們可不敢違背。
“不用了。”陳鼎暗暗咂舌,光現在這些賬簿就堆了一桌子,這還不全,老天,虧他當初還想着自己能慧眼從一大堆賬簿中找出漏洞,做着揪出一堆蛀蟲和碩鼠的美夢打算呢?
這大摞大摞超出了他大腦想象力的賬簿實在是太無敵了。陳鼎随手從裡頭挑了一本,拿起來翻了翻,覺得這種流水賬水平的東西,就該放到廁所裡留作擦屁股,真的是太沒技術含量了。
村長還是很負責任的,整個村子有多少戶人家,都是哪裡的人,具體的人口,勞動力是多少,青壯老少比例多少,男女比例多少,适齡上學兒童有多少,多少人上學了,窮困戶有多少,都是因為什麼,這些都毫不猶豫的一一叙述來。這水平已經不錯了,至少在陳鼎眼中是合格了。
而村子裡的水田、果園、畝産、水利等等的問題,村長也都能答出來,而且還有條有理的,數據張口就來,這素質真的讓陳鼎很滿意。
兩邊這一聊,時間就一直走到了一點了,飯菜做好,很簡單的四菜一湯。有魚有雞,還有蝦米雞蛋和海帶湯,吃的有米飯,有面餅,還有烙餅。一律都是在警衛的眼皮子底下做的,陳鼎在外的飲食等問題,一定要保證好。
而新加坡的面粉可是珍貴的稀罕物,這裡的米粉、大米不值錢,白面的價格卻是大米的兩倍還高。
這是絕對把陳鼎當尊客來招待了。
“大人!啥也沒有,隻是幾碟子家常菜!除了個雞子,連個葷肉都沒有!這錢您可千萬别給了,再要給錢就是打俺們的臉了。”
“就是。現在俺們的日子都好過了,要是在過去,這飯連過年都弄不出!吃水不能忘了挖井人,這都是拖了朝廷的福,俺們來了新加坡,這才是過上了真正的好日子,才能張羅這些!”
村長和民兵隊長四隻大手摁住了陳鼎伸向口袋的胳膊,村會計則搬來了一攤子甘蔗酒,臉上笑呵呵的,滿滿的給陳鼎斟上了一碗。
“大人啊,您就别再掏錢了。這頓飯俺們村又不是招待不起?你再掏錢真是打我們的臉了。”村會計臉上帶着有讨好的表情,可也有真摯的真心。
“當初我們在老家,除了農忙的時候,一天就吃兩頓飯,還不能都吃幹飯。現在呢?一天早就不止三頓了,都四頓、五頓了。日子跟過去比真就是在天上一樣了。俺們這些小老百姓是不懂啥大事,但俺們真心是擁護朝廷。”
“朝廷規定官員下鄉不準招待,吃飯要打錢,俺們知道這是為了俺們小老百姓好。”
“可是大熱您什麼時候能來俺們這第二次呢?”
“您是大人物,信上蓋的都是南洋水師總部的印章,您不是俺們鎮上的,也不是市裡頭的。您今天能來我們村,這是我們村的福氣,招待您一頓便飯,要是再收您的錢,這真的是沒有臉了。”
……
村子裡的人死活不願意收錢,陳鼎真是有點被熱情包圍的招架不住了。
外頭兩個端着一簸箕雜糧煎餅的新加坡警察嘿嘿的一笑,對着面前的兩個内衛說道:“這村長還算有眼裡,知道那是為貴客。”
簸箕上還放着一個小竹筐,裡頭都是蔥白,還有一罐大醬,然後是一盤調班好的海帶絲。
雜糧煎餅有點粗,可包了蔥白、大醬,還有海帶絲之後吃,味道還是挺好的。
這一陣子内衛們也頓頓吃米飯,今天來到這個齊魯和中原移民比較多的村落,雜糧煎餅正好是換換口味。煎餅裡頭有玉米和紅薯面,口感較粗,要多嚼幾下才能咽下。
可陳鼎這一頓吃的十分開心,因為村長幾人的熱情讓他心裡頭熱乎乎的。這種熱情或許有幾分虛假,可就算有虛假,這份熱情也是建立在移民的生活真的好起來的基礎之上。
飯後的陳鼎随着村長參觀了他們村的一個生産隊,這個生産隊有二十二戶,共九十七人,名下土地六百二十畝,同時還從村民手中承包了二百畝土地,以及從村裡頭承包了三百畝山地果園。
陳鼎到了生産隊,可惜他沒能見到這兒的負責人,後者去城裡了,也就是港口區。
生産隊幾乎所有的收獲都賣給了新加坡海軍基地,價格要比市面上的低一些,但軍方是有多少收多少,并且可主動提供運輸,隻要哪個村修通了道路。
在被村長陪伴着去田地裡走走看的時候,陳鼎在其中一塊地裡看到了一個熟人,是村長的老婆。剛不久他們還見過。
村長老婆正站在一片甘蔗地前整理一個大大的背簍,走近了陳鼎看清楚了背簍裡的東西,是豆渣餅。
現時代中這可以說是最好的肥料了。
甘蔗十分的吃養分,如果甘蔗用地不施加比普通農田更多出許多的肥料,幾季甘蔗種下來,這塊地也就廢了。
而大豆榨油之後的豆渣餅子,不僅是軍民使用大型牲畜所必須之物,嶺南和南洋地區也越來越多的需要起豆渣餅子了。
這東西在過去都是能吃的食物,現在卻更多被當成喂養牛馬的細料和上地的肥料。
豆渣餅子的價格比海島上單純采取的鳥糞還要貴,如果是用來給麥田、稻田增肥,顯然不劃算,可用在甘蔗田上就沒多少人在乎這點了。
“現在糧價那麼便宜,種甘蔗比種稻子賺錢多了。”村長如此的對陳鼎解釋說。
陳鼎卻注意到背簍的重量,滿滿一背簍豆渣餅子,這可不輕松。“你家怎麼不養頭牛馬?”村長家的條件應該可以啊,陳鼎很奇怪這一點。
“不想養。”村長嘴裡叼着一根陳鼎遞來的煙,吞雲吐霧,“我家現在就我和婆娘兩個,種地弄口吃的就好了。這裡種地容易,賦又輕,養個牲口幹啥?養個小牛犢子,比養個娃娃還費勁!”
“俺六個孩子就隻剩下最後一個站住了腳,到這裡的時候,孩子都瘦得皮包骨頭了,但好歹是活了。現在在港口當兵,已經提上了士官,将來能怎麼樣還說不準呢。俺們老兩口子地種得再好又有啥用?”
“還不如多享享福。咱一把老骨頭,眼看就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也不折騰了。就安安穩穩的過如今的好日子。多過幾天是幾天。”
“說不定哪天孩兒被調到了别地,俺們兩口子死了,他都回不來嘞。”
村長的情緒有些消極,看他的年齡也就四五十歲啊,陳鼎想這種消極情緒可不好,便解勸了幾句。而旁邊跟着的民兵隊長接口說道:“我倒是想養個大牲口,可是沒錢。大牛買不起。小牛不敢買。”
“新加坡沒有農業貸款嗎?”農業貸款的利息是很低的,而且償還時間至少是三年。
“借錢買牛這事我可不敢幹。”會計堅決的搖頭。“萬一死了牛,我可咋辦?還不上貸款了這地還要不要了,一家人都靠這片地過日子呢。窮人家底子薄,死一頭牛就塌了天了!這險我可不敢冒。我還是慢慢積錢買吧。”
“而且現在這牛犢子是越來越便宜了。”
村會計心裡有着自己的一本賬,說話中臉上蕩漾着希望的笑容。
陳鼎很不贊同他這種思想,朝廷的農業貸款利息隻有兩厘,百分之二,這絕對是低利息。作為移民,申請貸款的時候又可以享受一定優惠,最後算下來紙币一厘五高那麼一丢丢,怎麼就不能貸款買牛呢?
可顯然村會計心裡的坎兒不是他的幾乎話就可以邁過去的。
借錢對于這個時代的基層人來說,真就是比較困難的事情。
而且他從會計口中幾次聽到了‘最怕病了死了’,這說明移民所能代表的基層百姓是很擔心養牛的過程的病疫問題。而陳鼎仔細想了想,他老爹是很關注人生病這一問題的,可是對于牛馬生病似乎遠沒有人生病來的重視。
獸醫,獸醫。
這一點還真的有很大不足。這不僅僅是新加坡為代表的南洋,整個大陸都是如此。
陳鼎掏出本子在上面鄭重其事的記下了這一點,這是他在新加坡農村找到的第二個問題,第一個是這裡百姓在初級的溫飽問題解決了之後,在最初的貸款欠賬償還了之後,不管是普通的農民,還是村長等基層的管理人員,都普遍生出一種懶惰情緒。
這跟之前他們過夠了苦日子可能有關,但也跟南洋這兒的環境有關。
一年四季不寒,沒有冬天,雨水充分,最初的時候又趕上了糧食出口的好時候,隻要努力的幹幾年,那都攢下了一點家底了。至少吃喝不愁了。
但對比原來的日子,這種幸福來得也太快太容易了。幸福來的太容易,那麼自然就有些不太珍惜。懶惰已經成為了一個具有一定普遍意義的難題了。
要重點說明的是,新加坡移民村村民加入生産隊的比例要遠比大陸農村的比例要低。這個數字就能反映出一些情況了。
而這個‘懶惰’另一個表面化的體現就是集體勞動效率。
陳鼎在村口碰到的那個被懲罰的老漢,他短時間内很難忘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