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下雨的夜晚,憂傷的雨像是離人的淚,孤獨飄灑,一滴,一滴,糾結着悲傷之人沉浸的心。
唐古屋内,悠揚的日本民謠從那個稱之為留聲機的匣子裡唱出,彌漫着整個房間,搭配着精緻的日本料理,清淡的日本清酒,美麗的藝妓小姐,仿佛置身日本,卻終究是鏡花水月,一枕槐安。
“哥哥,山口今晚不會不來了吧?”吉田俊男穿着和服坐在蒲墊上,眼神盯那扇推拉門,擔憂的問。
“他可能有事耽擱了,但一定會來的。”吉田一郎坐在他對面,拿起桌上的清酒小酌一口。
甘醇帶着熟悉的味道還未下肚,推拉門已經被人打開。
山口勝平脫下鞋子,身上挂着水珠走上前,抱歉的鞠了一躬,坐在了他們對面:“真是不好意思,讓二位久等了。剛才長谷那家夥将我叫去,好一番訓斥。”
“怎麼回事?”吉田一郎一臉陰郁的問。
“都是我太心急,問了些關于秀子的事情,這才激怒了他。”
吉田俊男揮手屏退了跳舞的藝妓,低聲說:“山口,今天叫你來就是和秀子的事情有關。”
“是秀子有消息了麼?”山口勝平激動的問。
“不,一直沒有消息。”吉田俊男擔憂的搖頭:“不過,我和哥哥想,父親一定知道關于櫻花号的事情,所以,想請你去他的辦公室裝竊聽器……”
“什麼!”山口勝平聲音徒然提高,臉色刷的一下白了,走到門前推開探出頭四處看了看,謹慎的像是黑夜裡的獅子,關上門回頭瑟瑟道:“吉田君,我隻是個密碼專家,不是特工。水裡豚魚都比我膽子大,如果真的讓司令官發現,那我真的該去見天照大神了。”
吉田一郎怒拍了下桌子,低吼道:“你是準備保全自己還是去救秀子,你看着辦!”
吉田俊男将監聽設備放到桌上,随後拍了拍他顫抖的肩,沉聲道:“山口君,我們大和民族的男人該保護自己的女人,而不是去像個懦夫,需要别人的保護。放心,即便你被發現,我的父親也不會殺了你。像你自己說的,你可是大日本帝國最優秀的密碼專家……”
山口勝平深籲了口氣,如臨戰場點頭道:“為了秀子,我去!”
吉田兄弟滿意的笑了笑,屋内悠揚的民謠繼續,穿梭在每個角落,像是藝妓的手在撩撥着三人的心……
次日,被雨水沖刷了一夜的大上海較之往日清新許多,可天卻依舊灰沉沉的,似乎像是灰色的牆面,無論怎麼洗都永遠無法将它變白。
南市區,人民路,翰文書店。
“您好,請問最新一期的良友到貨了麼?”說話的人穿着黑色西服,戴着禮帽,身形偏瘦,杏核般銳利的瞳眸盯着面前櫃台後的售貨員,淡淡的問。
服務員停下手中的活,擡眼打量了下眼前的人,道:“已經到了,不過還沒上架,您急要麼?”
“急要。”
“那好,請和我上樓去取吧!”
二樓。
“歡迎歸隊,幽靈二号!”依舊是江塵來接頭,他還是那一身長袍,似是磐石般百年不變。
來人摘下禮帽,露出一張清秀完美的臉,赫然就是那日出現在小林宴會的白蘭!
“老師,潛伏了這麼久,終于等到組織的召喚了!”白蘭激動的握着江塵的手,心裡說不激動那是假的。
從大學加入共産黨開始至今,她一直都是處于緘默狀态,先潛伏于軍統,後又轉戰憑借父親在汪精衛那邊的關系,潛伏進76号當情報科科長,這些種種不過都是為了有一天能接到組織的召喚,沒想到,這一天真的來了!
他們坐在椅子上,江塵疑惑的問:“你為何要殺小林清至?”?白蘭皺眉說:“這是軍統給我的任務,前陣子,小林清至搞了個清洗行動,上海地區軍統特工幾乎覆滅。戴笠直接下令,讓我不惜一切代價,殺了小林清至。對了!老師,這次兩黨密談,兩位代表都在這場清洗行動中被抓了,我想,兩黨中間一定有叛徒!”
江塵一臉陰郁:“的确,華東軍區司令下達命令,讓我們無論如何都要救出孟長青團長。所以,今天我來找你第一,是正式喚醒幽靈二号。第二,給你下達任務,盡快查清兩黨代表的關押地點,組織營救。”
白蘭點了點頭,可面色卻像外面的天般陰沉:“今天我剛得到消息,***代表――李德全已經叛變了,現在被76号秘密保護,除了76号的行動科和梅機關少數人知道以外,無任何人知道,保密工作做的相當嚴密。至于孟團長,我隻聽說他似乎被關押在特高課監獄,那裡四周防守嚴密,根本很難接近,否則,我也不會選擇在小林清至的家裡動手了。”
江塵聽了她的話,思緒像是被鞭打的陀螺,一遍又一遍,飛速運轉。沉思良久,他道:“好吧,這件事你就先再去打聽一下,既然***那方已經叛變,你就如實彙報給那邊,看看那邊怎麼說。還有一件事,一号快要回來了,你的上線以後就改為他,如非必要,你就和他接頭便可。”
“一号?是我黨那個潛伏在日軍内部的王牌間諜麼?”白蘭有些激動,此時的她倒真如雨後白蘭,顧盼神飛,見之忘俗。
“是啊!這麼激動?”江塵調侃着。
“當然,能見到我們的王牌自然激動了!”
“不過可不一定能見到他哦!”江塵失笑:“他的脾氣很古怪的,所以,你需要等待他的召喚,然後再看他願不願意見你。”
“這樣啊……”白蘭明顯有些失望,無奈的點了點頭……
黃昏時分,九月時天的上海依舊悶熱,不知是雨後的原因還是其他,此時竟真的讓人有種九月尚流汗,炎風吹沙埃之感。
上海派遣軍司令官辦公室。
吉田司令和長谷川對坐在棋盤兩側對弈。
“父親,剛剛東京那邊來電,一郎和俊男的妻子都葬身火海了。”
吉田司令撚起一顆黑棋,鎮定的放在棋盤的中心:“嗯,沒有了女人的累贅,他們可以安心為聖戰服務了。”
“可是父親,如果他們得知,這些都是我們派人所為,會不會倒戈相向?”
“不會有那天的。”吉田司令冷冷一笑:“就算有,在他們發現之前我也會親自斬草除根!中國有句話叫: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太過優柔寡斷,是不會成功的!知道了麼?”
“是的,父親,我記住了。”長谷川點了下頭,随後似是想到了什麼,接着道:“對了,妹妹來消息了。她已經進入了重慶高層,隻待地位再穩固些,她便可随時為聖戰服務了。”
吉田司令滿意的點了點頭:“她真是我吉田家族的驕傲,他日,等聖戰勝利,她的榮譽不會比你我少的。”
兩人驕傲的商議着,忘其所以的談論,饒是不知,所有的一切都早已順着燈上那根小小的電線輸送到了山口勝平的耳朵裡。
啪嗒!他關上錄音機,想了想拿起它匆匆走了出去……
蘭機關,機關長辦公室。
來到中國兩年,吉田俊男從來都是住在機關内不願回家。此時,他拿着酒杯站在窗前,落寞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蜿蜒拉長,像是流浪的靈魂,無法找到最終的歸宿。
“吉田君!不好了!你的妻子和嫂子都葬身火海了!”
寂靜終歸會被打破,當山口勝平焦急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時,吉田俊男隻覺眼前一陣模糊,地上黑色的影子微微顫抖,啪的一聲,手中的酒杯碎裂一地,鮮紅的液體濺的哪都是,桌子,褲腿,牆面,可……卻濺不到他同樣破碎的心裡。
去年,他曾回國一次,和妻子小住了兩個月,臨走時,她已懷有身孕。本來算計着也就這幾個月該生産了,可沒想到卻出了這場意外!雖然他不愛她,可無論怎樣,她卻是個賢惠溫柔的女人,他也逐漸決定敞開心門接受她們母子,可天卻又收走了這一切!
山口勝平看見他痛苦的樣子,将錄音機遞到了他的面前:“吉田君,這裡面有些話我覺得還是告訴你比較好,不過你聽完可一定要冷靜。”
吉田俊男沒有作聲,而是迫不及待的打開錄音機,裡面傳出那讓他不可置信的聲音和話語,心中僅剩的一絲親情破滅,一切如泡沫一點點消失殆盡。眼中寒意更盛,像是陰狠的毒蛇,随時準備着獠牙攻擊自己痛恨的敵人。
“吉田君,用不用将這件事告訴一郎?”
吉田俊男不做猶豫,迅速撥通了吉田一郎的電話。
“喂,我是吉田一郎。”
“哥哥!你知道麼?原來長谷川竟是父親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而且……而且他們還為了聖戰,秘密将我們的妻子都殺害了!”
“你說什麼!”電話那頭的吉田一郎驚的呆坐在床上,淚水在眼裡搖動着。他放下電話,看着桌上妻子美麗的樣子,冰冷的淚挂滿了仇恨,如同蓄勢待發的狼,射出幽幽的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