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碧海之上,淡淡浮雲之間,外形好似大鷗的雙翼飛機承載了一段古典而又超前的浪漫旅程。放眼四界,除了美到無以言表的自然景觀,心心相映的年輕情侶無需擔心外人打擾,飛機發動機格外吵鬧的轟鳴也不是問題,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共同勾勒着屬于彼此的未來。
“其實……就在幾天之前,我去見過你的父親,跟他進行了一次男人和男人的談話。看得出來,他并不讨厭我,沒準還有些欣賞吧!”
“男人和男人的談話?”夏洛特意外并好奇着。
“嗯哼!”夏樹轉頭對她說,“一個男人向另一個男人做出保證,此生此世會對他的女兒好,用心愛護她、呵護她,讓她當一個幸福的女人。”
為了讨得異性的歡心,男人們不吝于獻上各種甜蜜語言,夏樹這話隻算是常規等級,小威靈頓每天送來的花裡都有一張卡片,裡面的内容時而充滿詩情畫意,時而甜得令人發膩。
“那他怎麼說?”
“你覺得他會怎麼說?”夏樹反問。
“不知道……如果是不明來路的家夥這樣對他講話,十之*會被他扔到海裡去的。”夏洛特把目光從夏樹身上挪開,臉上似有失落之意。私奔證明了她對愛情的無限執着,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卻是将個人置于家庭之上的極度自私之舉。所以,無論做出怎樣的抉擇,她都将面臨感情上的痛苦糾葛。
夏樹理解她的苦處,故而岔開話題。可是過了一會兒,夏洛特突然“殺了個回馬槍”:“其實……他什麼也沒說,對吧?”
“嗯……看來你很了解自己的父親。”夏樹說。
夏洛特卻不講話了。
意識到夏洛特的沉默,夏樹再次扭身轉頭,果見她一臉傷感。
“放心,夏蘿,我答應你,等條件成熟了,我親自去英國接你的父母來做客。”夏樹安撫道,“我們在城堡裡準備一些英式套間,再在花園種滿玫瑰,讓他們可以感受到家的溫馨。如果他們願意,可以長住下來,我們的家不像英國那樣潮濕多雨,動不動讓人關節疼。”
夏洛特擡眼看着夏樹,嘴角泛起的笑容滿是苦澀。
面對現實的時刻,夏樹不再歎氣,而是勇敢擔負起自己的責任:“我能夠體會你的心情,夏蘿。為了捍衛這份可貴的愛情,我同樣在違逆家人的意願,甚至有可能發生更加激烈的沖突,但我已經做好了準備。無論如何,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因為你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錯過了你,我此生必将飽受遺憾和懊悔的折磨。隻要與你相守,就算隻能得到很少一部分人的祝福,我依然會堅持到底。我覺得……我們的愛情将成就一段令世人欽佩的傳奇。是的,曠世傳奇!”
得到夏樹的鼓勵,夏洛特的情緒恢複了一些,她淚眼婆娑地望着夏樹:“隻要能跟你在一起,約亨,我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懼怕!”
“就讓我們勇敢地走下去,無所畏懼!”
夏樹轉頭正視前方。要将這段難能可貴的愛情進行下去,首先必須完成這段特殊的旅程。經過兩個多小時的飛行,歐洲大陸的深色海岸線已經出現在了視線遠端。在這個沒有電子導航設備的年代,遠距離飛行的精确度主要依靠指南針、人工計算、标志物辨認以及無法量化的經驗和感官。穩妥起見,夏樹一開始就讓雨果-容克選派最好的飛行員前來,穆勒便是他心目中的no1。如果有這位方向感極佳且擁有多次飛行經曆的人擔任護航員兼領航員,此行勢必可以減少許多麻煩,但由于在希爾莊園降落時出現的意外,夏樹的抉擇意味着他必須獨力承擔這次跨海飛行的重任,包括從空中尋找并确認降落地點。
因為沒有遇上逆風天氣,飛機燃料這時還有富餘,夏樹得以從容不迫地辨識附近的海岸線輪廓,對比經過裁剪的荷蘭地圖,推算出自己所處的位置并未偏離預定降落點太遠。接下來,他小心翼翼地沿着海岸線飛行,半個小時之後,位于荷蘭港口哈勒姆航道外的大燈塔終于出現在視野之中。
夏樹指了指下面的港口,告訴夏洛特:“我們到了!”
從靠近海岸線開始,夏洛特一直在往外觀望,前所未有的視角讓她感到無比新奇。
“這裡很漂亮!”她大聲說話的時候,嗓音依然悅耳。
“荷蘭,風車和郁金香的國度,屬于我們的自由生活将從這裡開始。”夏樹說道,并從夏洛特臉上看到了會心的微笑。
以大燈塔為基點,向南飛行約10公裡有一塊平整開闊的草地,它是一位德裔富商的私人莊園,軍事情報局通過駐荷蘭外交官聯系上了這位商人并且得到了他的無償協助。當夏樹駕駛飛機從這片草地上空飛過時,它就像是一塊幹幹淨淨的地毯,除了等候在旁的兩輛汽車和幾個人,便不再有任何與自然不協調的物體。
呼……上帝庇佑!
夏樹在心中做了一個簡短但虔誠的祈禱,有了前車之鑒,他将自己的姿态放低到了初學者級别,腦袋裡不斷重複着降落操作的每一個步驟,并且全神貫注、腦中無它。就在機輪快要接觸地面時,一陣橫風吹來,導緻機身突然出現了水平的傾斜,夏樹猛然一驚,唯恐強度有限的機輪支架再度出現問題,連忙将飛機拉起,也不管前面的草地夠不夠正常降落,穩妥地盤旋一周,回到剛剛的逆風角度,從草地四分之一寬度切入,極其謹慎地滑行下降,并格外注意機翼的水平度……這一次,造物主終于不再戲弄這個之前有些過于自信的家夥,飛機穩穩停落在了草地上,迎候的人們迅速趕到,将疲憊但興奮的夏樹以及他的英國女孩接上了車。後面的行程雖然還很漫長,但荷蘭終究不同于法國和比利時,他們的政府和人民奉行的是一種獨立、溫和的中立。所以,即便受到了英國政府施加的外交壓力,他們也不至于強行阻攔夏樹一行,更何況軍事諜報局攜德國駐荷外交機構之力已經安排好了通關事宜,以便在最短的時間内護送這對勇敢的私奔情侶踏上德國的土地。
幾個小時後,來到海軍部大樓視察的英國王儲喬治在忙完正事後單獨召見了希爾公爵。
“關于您孫女的事情,我剛剛才知道,這聽起來是個很浪漫的愛情故事,不知您對此持何種态度?”
在喬治成為王儲之前,希爾公爵曾與他共事過很長一段時間。準确地說,希爾公爵是功勳卓著的海軍前輩,喬治是一心上進的貴族軍官,新老傳帶、自然交替,彼此都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對希爾家族而言,這是一個難以啟齒的恥辱。”希爾公爵語氣沉重地回答說,“考慮到夏洛特目前既沒有頭銜也沒有特殊身份,我們打算以處理家務事的方式解決,希望殿下能夠理解我們的心情。”
“嗯,您的考慮我完全理解,這件事也真是難為你們了。”喬治的平和語氣聽着像是一個寬和的長官,但“不過”一出,他的話鋒立即變得犀利起來:
“不過,我聽說希爾小姐是被一個德國青年帶走的,而且此人還不是一般的德國人。其實我本人并不反對婚姻自由,如果是個英國小夥子出于愛慕而帶走了希爾小姐,哪怕他是個出身卑微的平民,我也會對他的勇氣表示贊賞,德國人就不一樣了。”
說到這裡,喬治王儲停頓了一下,這時希爾公爵幾欲張口,肚子裡的話還是沒說出來。
“因為心懷僥幸,我一直命人收集整理德國的各種報刊,希望狂妄好鬥隻是某個人的表現。讓我感到絕望的是,幾乎整個德意志民族都被這種病态的情緒所控制,他們渴望用武力手段逼迫全世界低頭,他們渴望将勝利的旗幟插遍陸地和海洋,而他們頗具效率的行政和軍事機構正好利用了這種渴望,在擁有世界第一陸軍的同時,他們正朝着世界第一海軍的目标快速前進,一旦目标達成,便是武力征服世界的開端。現在我擔心的是,那個人帶走希爾小姐未必是誠心實意地愛慕她,而是出于一種征服心态,是在炫耀德意志自命不凡的高貴。”
見喬治王儲毫無保留地表露出自己的憤慨情緒,希爾公爵自知事情正走向無可挽回的地步,整個人顯得很是沮喪。
“您的理解确有道理,毫不客氣地說,他這簡直是綁匪行徑,是對希爾家族的挑釁和羞辱!”
“不,不止是對希爾家族,更是對大不列颠的挑釁和羞辱。”喬治王儲大聲說道,“若是任由他們通過此等手段達到目的,将縱容他們在商業、外交、政治乃至軍事領域為所欲為。所以,我們不應忍讓,要用義正言辭的聲音讓他們感到羞愧,要用強硬的外交輿論迫使他們退縮。此次要能截住那家夥,德國人将在确鑿的證據前面無地自容。是的,一定要逮住他!”
“可是,殿下,這是否會引起一場不必要的國際糾紛?”希爾公爵提醒說,“而且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他們很可能已經離開英國了,或是找了一個非常隐蔽的地方隐匿起來。現在除了那架摔爛的飛機,我們手裡還沒有足夠證明他參與此事的證據。”
“有一個非常流行的小說系列,夏洛克-福爾摩斯。”喬治王儲言語之間不無輕蔑之意,“無論多麼狡猾的罪犯,都會在作案過程中留下線索,隻要我們細心尋找,一定會有發現。”
“這……”希爾公爵一時語塞,柯南-道爾的偵探小說系列在19世紀末的最後十年風靡一時,它的主角福爾摩斯在英國幾乎是家喻戶曉的名字,但即便如此,自己也從未閑到坐下來讀報紙上的連載故事。
“那就先這樣吧!公爵閣下,”喬治王儲看來是準備結束這段談話了,這時,希爾公爵想到了說辭:
“殿下,其實……我個人非常擔心一種情況,那就是對方行事之前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無論我們多麼努力地搜尋攔截,都無法阻止他們離開英國。所以,我委托一位海軍情報部門的朋友幫我留意德國那邊的消息,隻要他們回到了德國,要麼去柏林,要麼去布洛姆堡,盯住這兩個地方,應該就能捕捉到他們的行蹤。”
“噢,你說的那位朋友是大衛-羅賓森上校吧!”
喬治王儲看似随口一說,希爾公爵愣了愣,然後馬上反應過來,心裡頓時有些沮喪,但轉念一想,羅賓森上校既講了朋友義氣,又當了忠臣良将,兩邊都不得罪,心中也便釋然。
“其實,您的考慮不無道理。”
喬治王儲本已起身,這會兒又重新坐下,而且似乎對這件事産生了新的興趣。
“既然他是駕駛飛機帶走了希爾小姐,那就有可能在補充燃料或更換飛機後飛離英國,對于私人飛行器,我們是沒辦法及時發現并阻攔的。為了大英帝國的尊嚴,也為了希爾家族的榮譽,我們決不能就此罷手。如果他們回到了德國,那我們就雙管齊下,找得到充分有力的證據,就從外加輿論上對德國施壓,迫使他們将希爾小姐送返英國。找不到證據,那說明他們足夠狡猾,我們就用更狡猾的辦法對付他們。”
“是的,殿下,這是我們用來對付德國人的一貫策略。”希爾公爵回應說,“尤其是您剛剛所講的第二個辦法,直接省去了跟他們發生外交摩擦的煩惱,既達到了目的,又狠狠回敬了他們一個耳光,讓他們輸得無地自容。”
“妙啊!”喬治王儲以拳擊手,“我們就這麼辦。羅賓森上校那裡,我會在叮囑他盡力而為,要讓德國人知道我們的厲害。”
“殿下英明!”希爾公爵鞠躬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