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空中俯瞰地面,相隔十數公裡的亞眠城與莫勒伊鎮由一條濃墨重彩的翠綠紐帶相連,這條紐帶以蜿蜒的河流為中心,它便是索姆河的主要支流,阿爾夫的河。得到了河水的灌溉滋潤,河岸兩邊的植被長得格外茂盛,由此形成了這延綿的樹林帶。到了離莫勒伊鎮較近的地方,林地覆蓋面積擴大,因此被法國人稱為“莫勒伊森林”。
德軍攻占亞眠當天,第1陸戰師從第2、第3海軍步兵旅各抽調一支先遣部隊,分别沿索姆河實施戰鬥展開,嘗試占領上遊的莫勒伊和下遊的皮基尼,作為鞏固亞眠戰線的前哨據點。在這個背景下,第11海軍步兵團第3輕裝步兵營的600多名德軍官兵沿阿爾夫的河溯流而上,于黃昏前推進到了莫勒伊森林北部邊緣。按照原定計劃,他們稍作休整便要連夜行軍,以便趕在天亮之前攻取莫勒伊鎮――海軍航空隊的空中偵察結果表明,法軍的防禦陣地主要沿索姆河幹流部署,阿爾夫的河沿線僅莫勒伊等幾個城鎮駐紮了少量警戒部隊,因而以快速突襲的方式奪取莫勒伊鎮有很高的成功幾率。
從黃昏開始,法軍在亞眠打響了反擊戰,槍炮聲的傳遞距離有限,但随着夜幕的降臨,亞眠方向躍動的光焰在十公裡外也能清楚看到。在1914年,電報早已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此時最常見的電報都是通過線路傳遞的有線電報,無線電通訊技術的誕生僅有21年,列強國家的海軍艦艇已普遍使用無線電通訊,而出于造價、重量以及效率等方面的考慮,各國陸軍仍以有線電報、電話、信鴿、人工傳遞為主要通訊手段。在行軍途中鋪設電話線路并不複雜,隻是需要一定的時間,這支先遣部隊的指揮官馮-瓦卡諾少校無從獲知亞眠的最新形勢,也不确定自己的部隊是該繼續向莫勒伊前進還是迅速撤回,所以他一邊等着上級派來通訊兵,一邊令士兵們整戈待旦,并在方圓幾公裡内部署了警戒哨。
47歲的馮-瓦卡諾少校是一位老資格的陸戰指揮官,他早先在軍艦上擔任海軍陸戰隊軍官,後來又在殖民地訓練土著士兵,在東非呆了五年,在西薩摩亞呆了四年。不過,擁有貴族頭銜的瓦卡諾少校從上級那裡得到的往往是有“瑕疵”的評價,“自命不凡”、“藐視長官”這類字眼出現在評語中的次數尤多,結果在海軍幹了二十幾年還是一名中低級軍官,但這并不妨礙他獲得士兵們的信任和愛戴。
有瓦卡諾少校這樣的見多識廣、風趣幽默、體恤下屬的長官,第3輕裝步兵營的海軍士兵們應該感到慶幸。他們多是1913年入伍的新兵,天真懵懂,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低級軍官和士官們也都非常年輕,盡管在海軍學院或士官學校接受了新設海軍步兵科的深造,卻還是缺乏處理問題、應付麻煩的經驗。
和第3海軍陸戰旅的多數部隊一樣,這個海軍步兵營裝備着性能欠佳的m1888短騎槍。所幸他們的機槍火力足夠彌補短騎槍的射程缺陷,全營總共裝備4挺mg08和24挺麥德森輕機槍,要知道,一個以預備役部隊組建的法國師所擁有的機槍還不及于此。
經過一天的激戰,第1、第2海軍陸戰旅的官兵們經受着戰火錘煉,盡管有人倒下了,有人受傷退出,有人始終沉浸在緊張或恐懼的情緒中無法自拔,多數人還是從中汲取了有益的經驗,在精神、意志以及戰鬥技巧方面獲得了成長,而從清晨開始,作為進攻預備隊的第3海軍陸戰旅就一直在後面聆聽戰争的交響曲。在來莫勒伊森林的路上,馮-瓦卡諾少校的營跟法國人幹了一仗――他們碰上的是一群從亞眠潰散下來的法軍士兵。在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的戰鬥中,雙方各有數名士兵受了槍傷,精疲力竭的法國人主動放棄抵抗,悉數成了德國海軍步兵的俘虜。
這個小小的勝仗讓瓦卡諾少校手下的士兵們感到振奮,軍官們卻從中看到了部隊嚴重缺乏實戰經驗的弊端。從夜幕降臨一直等到萬籁俱靜,上級指揮部遲遲沒有傳來新的命令,派出的通訊兵也渺無音訊,年輕軍官們普遍流露出焦慮不安的情緒,瓦卡諾少校卻表現得非常鎮定,他讓士兵們支起營帳,輪流睡覺。在這林地宿營的壞處是潮濕蟲多,好處是不必像在開闊地帶那樣大費周章地挖掘戰壕,士兵們可以利用天然環境作為射擊掩體,進而連點成片,形成一條連貫的戰線。
午夜将近,布設在北面的警戒士兵突然回報:大股法軍沿河而來。雖然不能确定敵人的具體數量,但兵力肯定超過了己方。
馮-瓦卡諾少校沉穩不驚地把軍官們召集起來,要求他們告訴士兵們,一大群從亞眠敗退下來的法*隊試圖從這裡前往莫勒伊鎮,敵人士氣低落、軍心渙散,眼下正是從他們身上掙得軍功的大好機會,士兵們大可放心地把敵人放近了再打。
在這黯淡的星光下,森林中的能見度不超過50米,一旦戰鬥打響,缺乏經驗的士兵們隻聽槍炮聲而不見敵人的身影,很容易因為緊張而亂放槍,特别是機槍手,手指停留在扳機上的時間稍長,幾十發子彈就出去了,而在遠離主力部隊的情況下,除了士兵們随身攜帶的彈藥,便隻有營屬辎重隊用騾馬馱載來的少量補給,若是白白耗光了子彈,有利的局面也可能變得不利。
為防法軍利用人數優勢實施迂回包抄,馮-瓦卡諾少校将戰線兩側各延伸到森林邊緣和阿爾夫的河畔,并在戰線側翼各部署一挺mg-08和兩挺麥德森。如此以來,戰線寬度增加到了近一公裡,每一名士兵平均需要防守兩米寬的正面。實際上,馮-瓦卡諾少校還抽出兩個排的兵力作為戰鬥預備隊,這雖然加大了士兵們的防守壓力,一旦法軍突破防線某段,便可立即組織戰場反突擊,将法軍逐出陣地,亦可提防法軍從他們背後發動進攻。
等到瓦卡諾少校部署妥當,“大群法國潰兵”也到了。林地裡傳來沙沙的腳步聲,聽起來像是有一群夜行的野獸正在靠近,若近若遠,難辨距離。靜靜傾聽,偶有咳嗽聲,但絕然聽不到人們的交談,更無從判别對方口中的語言。
馮-瓦卡諾少校匍匐在陣地最前沿,茂密的樹木使得望遠鏡幾無作用。他手裡拿着一支1英寸口徑的單發信号槍,除了彩色信号彈,它也可以用來發射照明彈,此時槍膛裡所裝的就是一顆磷光照明彈。這種照明彈持續發光的時間很短,照亮範圍有限,卻有攜帶和使用方便的優點,特别适合陸戰部隊。
估猜敵人離自己的陣地隻有百多米了,馮-瓦卡諾少校方才打出第一顆照明彈,白熾的光芒照出密密麻麻的法軍士兵,他們标志性的藍上衣和紅褲子在夜晚依然十分惹眼。走在前排的士兵端着步槍擺出戒備姿态,走在後面的士兵們大都把步槍背在身後,有的人攙扶着受傷的同伴,有的人垂着雙手,步履沉重地往前挪動。
看到法軍官兵這般精神面貌,馮-瓦卡諾少校知道取勝有望,繃緊的心弦頓時放松了不少。照明彈亮起之後,部署在戰線中段的兩挺mg08率先發威,連串子彈掃向了法軍人群密集處,瞬時熱血四濺,殺人如割草。
德軍士兵們手中的麥德森輕機槍、短騎槍乃至手槍紛紛開火。第一顆照明彈的光亮迅速黯淡下來,林地中到處是閃動的槍口焰,密集槍聲夾雜着中彈者的哀嚎。這個時候,事先占據射擊陣位的德軍官兵無疑擁有巨大的優勢,他們肆意開火,法國人打來的子彈要麼從他們頭頂飛過,要麼鑽進泥土樹幹,幾無實質威脅。等到又一發照明彈映亮前方林地時,視線中已然見不到一個站着的法國兵,那些仰面朝天者,匍匐不動者,還有抽搐掙紮的家夥,粗略看去少說也有兩三百人。
用雨點般的槍彈打了對方一悶棍,德軍士兵們緊張而又興奮地反複裝填、射擊,若不是軍官們及時喝止,多數人壓根忘了要節省彈藥這回事。
槍聲漸息,馮-瓦卡諾少校單手卷成半個擴音筒,操着标準的法語喊道:“投降吧!法國人!你們已經無路可走了!”
對面立即有人高聲回答:“法蘭西軍人決不向德國侵略者投降!”
“那你們就死定了!”瓦卡諾少校詐道,“等着被大炮轟成肉泥吧!”
對面的法國人用步槍予以回應,一些德軍士兵不等軍官下令便開火還擊,而多數軍官都忠實地執行了馮-瓦卡諾少校的命令,他們不與對手拼消耗,隻有在法軍發起進攻的時候才命令射擊。須臾,戰線左翼也即處于森林邊緣的一端傳來了mg08的嘶吼聲,緊接着麥德森機槍業以其特有的節奏叫了起來,步槍手們投入了戰鬥,照明彈此起彼伏,顯然是有一些法軍士兵試圖從田野中繞過這片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