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洲頭一聲吼,誰能想到,來勢洶洶的李伯言,居然是過來讨債的!
岸上的窦從周、黎貴臣等人,原本早就想過,一介商賈,即便背後有葉适、趙汝愚等名儒支撐,終究還是不學無術之人,晦翁堂堂理學名宿,大可置之不理,然而現在已經不是理不理會的事情了。
人家率船隊來讨債了!
這絕對是件恐怖的事情。
李伯言打着消滅僞學的旗号,實則是來讨債。這已經不是在以晦翁個人名義作為攻擊目标了,還不上錢,那就是他們這些理學士子所有人的恥辱!
“這……這……山長,晦翁欠人面錢,還是兩千貫?是真的嗎?”
黎貴臣觑了一眼窦從周,一副想要用眼神殺死這貨的樣子,喝道:“你信嗎?”
窦從周一哆嗦,忙回道:“定是這人有意構陷!但是他們這麼喊,該如何是好?”
李伯言氣勢洶洶的五十條商船,在橘子洲頭成群結隊,宛如一道天塹,早已經吓得這些書院的學生不敢大呼小叫了。
黎貴臣也無可奈何,在岸上若要喝止他們,聲音蓋都蓋不過這些五大三粗的漢子,轉身說道:“去跟晦翁禀報,王遂,你帶人在此盯着。”
“是,先生。”
嶽麓書院的學生匆忙而回,山上正在下棋讀書的幾位書院教習,卻同樣目睹了這一幕。
“漢卿啊,這可如何是好?”
楊簡便是陸氏心學的那位慈湖先生,雖然先師陸九齡與晦翁在學術上争辯了幾十年,但是不影響他們這些儒學後輩之間的交流,看着橘子洲頭那聲勢浩大的場面,也是眉頭一皺,問道:“一碗面兩千貫?此事當真?”
輔廣捏着棋子,看着遠處江上的山呼海嘯,說道:“先生不必驚慌,老師應該自有定奪,當初吾等二人勸阻别吃面,老師卻置之不理,想來是有良策應對,吾等先回書院吧。”
一旁的袁燮目露驚訝,問道:“還真有此事!?”
“和叔,先回吧。事情起因後果,路上再與二位細說。”
幾人收拾起邊上的食盒書籍,背着書簍匆匆下山。
整個嶽麓書院,如臨大敵!
“漢卿、安卿,诶,和叔、敬仲也來啦,你們總算是回來了,可急死我了。”黎貴臣一臉愁容地站在杉庵前。
“昭文,老師呢?出了這麼大的事,老師怎們不見蹤影?”
黎貴臣拍着手背,道:“是啊,這都找上門來了,老師居然在小憩,說了不得任何人打擾,你說這可如何是好?還有,這外邊讨債之人,到底是真是假,我等也有個應對之法啊。”
輔廣點了點頭,道:“去歲确有其事。”
“這……哎呀,你們怎不早跟我說呢?什麼時候的事?”
“去歲和叔、敬仲不是與先生同來,在嶽麓會講,期間不是趙相公過來,我倆就跟老師去了一趟永州……”
黎貴臣歎道:“老師德行端正,豈會欠人面錢?你說,是不是你倆惹出的禍?如今,那厮找到老師頭上來了?”
陳淳皺眉道:“昭文,當初确實是老師執意要點這碗面的,本以為是個噱頭,沒想到這面真是人間美味,最後隻好拿趙相公做了擋箭牌,才得以脫身,沒想到這李伯言,真敢來要錢。”
“好吧,看來老師避而不見,是默允了此事,我等既是老師弟子,就應該分憂解難,各自湊錢,将這債還上!”
輔廣一愣,問道:“吾等來還?咱們哪來這麼多錢?”
一旁的楊簡緩緩道:“我這裡還有二十貫錢,我去取來。”
袁燮也道:“我這也有閑錢,三十貫,不成敬意。”
黎貴臣忙拱手謝道:“多謝二位出手相助。安卿漢卿,我等也湊一湊,拿出一百貫來,先去将那小子安穩住,将那白絹還有呼喊給壓下來,其餘的錢,再想他法。”
“好,就按昭文說的辦。”
幾人分頭行動起來。
一旁南軒的幾位教習,看着杉庵之中此情此景,也是議論紛紛。
“應先(沈有開表字),我等要不要過去相助?”
沈有開說道:“我等囊中羞澀,就莫要去添麻煩了。看着态勢,昭文他們應該有對策,就莫要去摻和了。此事摻和之人越多,反而對晦翁名聲越不好,咱們就當充耳未聞,可好?”
“嗯嗯,還是應先你想得周到。”
沈有開緩緩道:“平國(劉宰表字),汝去講堂,将院中學生安撫住,莫要輕舉妄動。”
劉宰點頭道:“先生說得是,我這便過去。”
兩邊教習,極有默契地開始應對這場浩劫。
橘子洲頭,李伯言讓船上的舵手、民夫都停了下來,進船歇息去了,但那白絹依舊飄飄然。
葉适皺眉問道:“伯言,你這樣做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李伯言替葉适倒上酒,說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先生這個不厚道,從何而來?”
葉蹭叔心說,你一碗面賣兩千貫,還算厚道?不過這事情他也已經聽說過,确實是李伯言再三詢問确認,才給晦翁上的面,也不能全怪李伯言。
“有什麼話,不能進書院好好談,一定要如此劍拔弩張?”
李伯言與葉适碰杯,滿面春風地笑道:“先生可曾想過,永嘉學派尚且勢微,吾等新學,更是幼苗,倘若你我二人去書院拜谒,先生覺得能跟晦翁平等說話?”
葉适細細一聽,倒也有些道理,當年他的恩師,尚且要避讓恭敬晦翁三分,如今他們身為後生,肩負着光大新學的重任,如何能夠低人一等,落得下成。
一葉扁舟緩緩駛來,在江中緩緩靠近。
船工自繩梯下去,詢問之後又上到甲闆之上,道:“公子,有自稱是嶽麓山長之人,前來拜見。”
李伯言微微一笑,再次與葉适碰杯,道:“先生您看,這不就太公釣魚,願者上鈎了麼?請他上來吧。”
“伯言倒是将一手兵法玩得出神入化。”
李伯言笑道:“商場如戰場,兵法亦是心法。先生若是怕人情顔面,大可先入艙暫避,這邊的事情,交由我來便是。”
“好。我正怕遇到故人,屆時抹不開顔面了,這話倒是提醒我了,我等避一避。”葉蹭叔走了兩步,又回頭,将那半瓶紅酒順帶着撈走了,笑道:“留着也是給這幫呆子喝,不如我喝了算了,他們喝水就夠了。”
“先生真實在。”李伯言尬笑道。
葉蹭叔,蹭船蹭吃又蹭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