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街埠頭,人擠人,看着浩大的船隊一字排開。前來觀望的民衆一個勁兒地仰頭張望着。
“聽說了嘛,李家大郎要去打壓僞學?”
“哎呀呀,這李家大郎是失了志嗎?那些個讀書人,哪有如此好說話,放着好好的錢不賺,去哪兒做這些無厘頭的事兒。”
一位老學究捋須道:“話不能這麼說。這倆年,連朝廷都要禁僞學,李家大郎這是怕潭州的僞學毒害我們如今的好日子。你看看,咱們中有多少人,因為大郎,已經半年沒繳納丁戶稅了?這僞學啊,依我看,是得禁。”
一提到錢,這些永州百姓就緊張起來,聽着好像是僞學的儒生會吃錢一樣,連忙應和道:“這樣啊,那是得禁,咱們永州的好日子蒸蒸日上,可容不得這些壞人。我那衡州的幾個親戚,如今可是羨慕我們這裡的呢。诶,快看,那不是新上任的知州嘛。”
“唔,看着架勢,我的天,還帶了這麼多兵爺,這是要做甚?”
“李家大郎怕是要出事了。”
然而看到如此多的營衛,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也不敢輕舉妄動,隻能默默地看着。
趙師下了轎子,抖了抖官府,樂呵呵地看着如此盛況,大笑道:“好啊,真好!”他蹭蹭蹭地登上船,見到李伯言出來,便笑道:“沒想到大郎有如此之志,想要去清掃僞學,本府甚是欣慰,特地過來助威壯聲勢。”
葉适有些不喜地看着一臉媚笑的趙師,緩緩道:“趙知州身為永州之長,還是安心治理州郡為要,此等學術探究,何須大費周章地将永州營拉來?”他掃了一眼岸上,韓啟山、秦武人,拉着手下的弟兄們,整齊肅穆地站在夾道上。
“非也。這位兄台此言差矣。慶元二年,官家明令禁止傳播道學,定位僞逆之學,這朱元晦以及陸氏心學的傳人,在嶽麓興風作浪,大郎能有如此之志,乃開我永州之學風。此等教化民風,歸正儒學之事,本府定首當其沖!大郎,本府要在你這船頭講上幾句,不知道可否……”
李伯言湊近了,輕聲道:“府尊,這位挑戰理學的儒士,同樣在逆黨名單之内,姓葉名适,字正則,您确定要在這船上講幾句話?”
趙秉辰渾身一僵,驚訝地盯着葉适,問道:“他……他是葉正則?”
“是啊。府尊要是想摻和其中,要不要我拿紙筆過來,您也寫個讨僞檄文,一同赴潭州?”
“額……大郎啊,本府突然想起來衙門之中有公務要忙,過來權當已經給你餞行了,這就要走了,你繼續,本府先行離去了。”
趙師一臉晦氣地揚長而去,誰不好,偏偏是葉正則,差點要了他老命了,這要是上報韓相爺,估計自己這與逆黨同流合污之罪名怕是洗不清了,李伯言可以作死,但是他不能啊。于是乎,便坐上轎子,撤了韓啟山,風風火火地離去了。
葉适看趙秉辰這副德性,冷笑道:“仗勢欺人的軟骨頭,還會狗眼看人低了!”
“葉先生莫生氣,他不咬你已經是不錯了。”
“哼!”
裝腔作勢之人離去,可這些永州百姓還站在埠頭之上,李伯言清了清嗓子,喊道:“諸位鄉親,官家英明,清掃僞學不正之風,然而今時今日,在我們永州不遠的潭州,此等僞學依舊盛行,若是再讓僞學大行其事,将來禍及永州,恐如今永州之大好局面,将毀于一旦!諸位忍心看到如今美好生活,付之一炬嗎?”
“不忍心!”
底下百姓振臂高呼,如此的整齊劃一。
“允許這樣的僞學,毒害鄉裡嗎?”
“不允許!”
振聾發聩的聲音,将已經遁入船艙的葉蹭叔炸了出來。
李伯言繼續着他的演說。
“僞學不除,盛世難享!”
“僞學不除,盛世難享!”
葉蹭叔目光灼灼地看着岸上高呼擁戴的百姓,一匹白娟再次從東往西展開。
李伯言帶頭喊道:“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數千民衆随之附和,聲音宛如要驚動九州,振聾發聩。葉适都顫抖着雙唇,兩手握緊了拳頭,縮在袖袍之中微微發抖。
“就請諸位,畫押在此絹上,讓僞學之黨,看看汝等的怒火吧!”
話音剛落,衆人争先恐後地拿起朱泥,摁了摁手指,在十丈長的白絹之上,摁下了自己的指印。摁完之後,便朝後退散而去。
看着如此之高的民意,葉蹭叔有些激動地說道:“此番縱有不仁義之舉,也值當了!”
“葉先生,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我們還僅僅是邁出了一步。”
葉适拱手,盯着李伯言說道:“新學,在此一戰!”
“吾與先生同進同退!”
葉适迎風流淚。
“先生為何哭泣?”
葉蹭叔抹去眼淚,笑道:“迎風淚,治不好,暮春時分,況且江上風大。對了,伯言,這些目不識丁之人,不知僞學,為何畫押應和得如此積極?”
李伯言嚴肅道:“雖目不識丁,然皆不願為僞學所囹圄。”
“新學之三民,民生為先,吾等已得其二也!”
“先生既然有迎風流淚之病,還請船内歇息去,等這邊畫押完了,我們就啟程了。”
葉适點了點頭,轉身往船艙内走去。
見到葉适入了船艙,康帥博才溜過來,輕聲道:“公子,莊上的兩千“水軍”,是按人頭發錢,還是按手指頭紅泥的數目發錢?”
李伯言眉頭一挑,道:“然而是按人頭發錢了。你當少爺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小點聲,别讓葉蹭叔聽到了。”
“是,公子。”康帥博嘿嘿一笑,轉身吩咐下去。
李伯言自然不會告訴葉适,這當中有兩千民衆,是自己雇來的“水軍”,輿論這回事兒,不就是這樣麼,一有人起哄帶節奏,不明所以的看客也就被帶動起來了。要打倒老朱,光葉正則跟他倆人是決計做不到的。
老朱要做聖人,連韓侂胄、趙擴這樣的強權都不畏,還會怕他倆?可能唯一怕的,隻有是這般浩大的口誅筆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