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歲範伯崇進龍圖閣直學士,出知廣州。這件事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老範走得太急,又正值那個敏感的時候,想要一躍入中樞,有些牽強了些。
範賤人看着李伯言,冷冷道:“都是你種下的禍根!我爹不然怎麼可能出知廣州,如此惡山惡水之地,曆來都是貶谪除放之地,就因為你的那句兩湖兩廣大有可為,我爹才被那些奸人貶黜到廣州的!”
“呵,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破事都賴我頭上,範賤人,你要臉麼?”
趙汝愚淡淡道:“好了,都給我安分點。”
“曆來判廣州事,都是三年一任,父親若是沒有政績,怕是要白白耗去這三年光陰了,大郎,你幫幫家父吧。”範雲聲音緩和道。
李伯言道:“我?我一介平民,如何幫?”
“你的東風呢?賺這麼多錢,難道連這點忙都不願意?”
李伯言見到跟發狂犬病一樣,見人就咬的範賤人,說道:“明白你現在的心情,我不跟你吵。”
範欽一把抓着李伯言的衣領,紅着眼怒道:“我不是要跟你吵!我是讓你救我爹!”
“欽弟,放下,快放下!”
範欽攥着李伯言的衣襟,掙脫開範雲的手,怔怔道:“沒有我爹,永州能有如此光景?沒有我爹,你李伯言現在還在敗家賣地!現在,你居然連這點忙都不幫,李瘋子,老子看錯你了!”
咔!
李伯言膝蓋頂在範欽的肚子上,瞬間将猝不及防的範欽給踹得窩在了地上,冷笑道:“抛開我能不能幫得上的問題,你爹私下跟晦翁,将老子最機密的東西都透露給了他,我呢!我當他是最可以信任的長輩,連老師我都沒告訴,就告訴了他一人,可是他呢!當頭來又換得了什麼?範賤人,将心比心,永州可以沒有他範伯崇,照樣蒸蒸日上!佃戶照樣不用繳丁戶稅,沒有我?你試試誰來兜這麼大的爛攤子!”
李伯言近乎發狂地嘶吼,頓時将一旁的人都給吸引了過來,圍聚在四周看熱鬧。
趙汝愚見到如此場面,便道:“議遜,範欽,都給我住嘴,回去再說。”
“憑什麼!今日就在這裡說!”自從慶元三年末的那場升遷起,李伯言就憋着一肚子的火。範伯崇這種愚忠愚孝之人,居然為了入中樞替晦翁求情,可以什麼都抛之不顧。不顧永州模式正在蛻變的前夕,好在來的趙秉辰是個中庸之人,若是真的将韓侂胄這樣的狠人給派來,李伯言都得夾着尾巴做人,哪能有今日之輝煌。
更何況嶽麓之會,朱元晦口中的秘密,試問除了範伯崇洩密,還能有誰?
即便是這樣,李伯言都隐忍不發,沒有任何一絲埋怨,今日,就在今日,當範欽這樣質問他的時候,心裡積壓已久的憤恨,一下子就爆發了。
範欽捂着肚子,在地上蜷縮着,口中咽嗚聲不斷。一邊的潘超幫着範雲将他扶到了馬車上,範雲面色失落地說道:“某知大郎今日是沖動之舉,暫時這樣吧,至于其他事,咱們改日再說。子直公,先告辭了。”
“恩,看好範欽,别讓有心之人利用了。大郎也不容易。”趙汝愚拍了拍範雲的肩,“今歲的科試即将要開始了,你好生準備準備,别因為其他的事情影響了你的仕途,你爹的事,我會跟大郎商量的。”
“那就多謝子直公了,告辭。”
範氏兄弟告辭之後,趙汝愚帶着李伯言跟潘超,也回到了别苑,囑咐潘超去後邊書房背書後,便讓李伯言一道坐了下來,問道:“說說吧,伯崇到底怎麼你了,這麼大火氣?”
李伯言心想,如今這事都過去了,也就不瞞着趙汝愚了,便道:“先生可還記得當初我說與黃幹、陳淳等人文會時說的出米七石一事?”
“真有此事?”
李伯言點頭道:“确實,但是那批稻種是有殘缺的,第二年留種輪種,畝産就會直轉而下。老師可還記得,當初永州大量客戶湧入,各大豪門免丁戶稅一事?”
“這……你布下的一個騙局?”趙汝愚驚訝道。
李伯言點了點頭。
“這也太膽大包天了!”
“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産。當初要解永州面臨的困局,隻得如此。去歲那一場大雨,不僅沖垮了晦翁的希望,同樣也解了學生面臨的問題。”
趙汝愚眉頭一挑,道:“那要是沒有這場大雨,你準備如何處置?”
“繼續瞞着喽,等到永州東風真正無人可以撼動的時候,誰還會在乎這些?”
“太大膽了!真是太大膽了!沒想到伯崇跟你,居然瞞着我這麼大的事情!”
李伯言說道:“可是令人猝不及防的是,就在嶽麓之會那晚,晦翁也知道了,您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嗎?咱們永嘉新學最引以為傲的實踐成果,被出賣了。”
趙汝愚看着李伯言臉上的氣憤,也是不由一歎,倘若那回是葉正則直接出手,以當時的局面,新學最鋒利的這柄劍,已經被人埋下了禍根,可想而知,若是敗了,那真的就是前功盡棄了。
“所以那晚晦翁并沒有妥協革新,而是用這個要挾你?”
李伯言點了點頭,“隻要這個問題不能解決,那麼新學永遠都要被晦翁這雙手給扼制住,而造成這一切的,就是範公,您說,他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這個問題,趙汝愚沒辦法回答他。對于某些人來講,儒學信仰,可能比起其他的事都要值得去守護。範念德自始至終,對于革新理學都是若即若離,徘徊在邊緣的态度,之後晦翁隐居嶽麓之後,更是堅定了理學的信仰,所以,才敢把這個最大的秘密告訴晦翁,以備将來不時之需吧。
“那就不管範伯崇了?”
李伯言起身道:“老師讓我如何管?永州能如此迅速崛起,那是前人之功,然而嶺南,太落後了,沒個十年八年的,如何說發展就發展的?即便是東風的船到的了珠江,沒有購買力,沒有人口,開過去了又有何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