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書房中。
曲長卿押着楚培自刑部大牢來到皇宮,此時楚培正雙膝跪在上書房中,而玉乾帝則是耐性地看着曲長卿與寒澈整理的折子與宗卷。
上書房出去玉乾帝翻看宗卷的聲響,便再無響聲,顯得寂靜異常,卻又透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楚培,你說說看,你到底犯了哪些刑法?”整整一個時辰的時間過去,玉乾帝合上最後一卷宗卷,将宗卷擱在龍案上,面色平靜地看向跪在面前的楚培。
“微臣自知沒有盡到監督之責,在自己的管轄範圍内出現了這樣的纰漏,請皇上責罰。”楚培卻是極其精明心細的人,一開口便将自己所有的過錯歸結于失責,即便是玉乾帝想要責罰他,隻怕也不會太過嚴厲。
玉乾帝聽完楚培的請罪聲,平靜的眼底劃過一絲殺意,失責之罪?這可不是能夠重判的罪名,看來這楚培也是個老奸巨猾的。
修長的手指執起擺放在龍案上的奏折,玉乾帝半垂着眼眸,極其低聲反問,“隻是失責嗎?楚培,你可真是給朕出了一個難題。”
聞言,楚培面朝地面的臉上頓時一怔,眉頭沒來由地皺了下,心知玉乾帝定是心有疑惑,隻怕對于自己的事情不會輕判了。
“謝家可是楚家的姻親,謝家所做的事情,你豈會不知?你若是不知,那可不僅僅是失察的過錯。先祖帝親封你為邊疆大吏,便是信任你楚家,這才将幽州這麼重要的城鎮交由你管理。可你卻利用職務之便為自家謀取私利,如今還隐瞞不說,你不知道這是欺君之罪嗎?”将手中的折子往楚培的身上丢去,玉乾帝聲音微揚,面色肅穆帶着怒意,想來定是被楚培方才那句雲淡風輕的請罪給氣的。
那折子砸在楚培的肩上,随即掉落在地,發出一陣紙張翻閱的聲響。
楚培掃眼面前的折子,随即又低下了頭,并未在玉乾帝龍顔大怒之時貿然開口,免得再激怒玉乾帝。
“曲長卿,這件案子是你親自受理的,你說說看,朕應當如何懲罰楚培?”玉乾帝見衆人紛紛不敢言語,便平複了下暴怒的心情,待心情平靜些,這才開口。隻是這一次卻是将問題抛給靜立一旁的曲長卿,含威的龍目更是緊盯着曲長卿,非要他給出一個答複不可。
曲長卿心知玉乾帝問自己的用意,平靜的雙目看眼靜默不語的楚培,這才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如今謝家族長已經服罪,且謝氏一族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楚培雖有失察之責,但這些年他管理幽州卻也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且在楚培的管轄之下,幽州與南尋這些年也是相安無事,還請皇上看在楚培治理有方的份上,輕罰楚培。”
聽完曲長卿的回複,上書房内一片安靜。
曲長卿卻知玉乾帝那雙含怒的眸子正瞪着自己,想必定是對自己為楚培求情的話十分的不滿。
“這麼說來,你認為朕不應該處罰楚培,還應當嘉獎于他?”清淺的聲音自玉乾帝的口中吐出,隻見他此時半眯着雙目,眼中射出束束冷光打照在曲長卿的身上,慢慢地審視着曲長卿,似是想要将曲長卿看穿。
“微臣不敢!”曲長卿立即跪下,但聲音卻透着一股堅韌與不屈,極其冷靜道:“皇上息怒,微臣絕無這樣的意思。刑部辦案,素來是賞罰分明,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但對錯往往相抵,便能夠抵消一些罪過。楚培雖沒有立即洞悉謝家的事情,但他在幽州多年,也算是功在社稷,為西楚南方的穩定做出了貢獻,還請皇上看在楚培辛苦的份上,能夠從輕發落。”
曲長卿這話可是說得極為講究,一來沒有擡出楚家,畢竟此時玉乾帝已經對楚家心懷戒心,此時若再拿楚家作為擋箭牌,說出楚家的功在社稷,隻怕會引得玉乾帝的反彈。
二來,則是避重就輕,說出刑部判案一貫的行事方式,讓玉乾帝明白賞罰自然是要分明的,做的對要賞,做的錯要罰,兩者相抵才是最終的結果。
不得不說,擔當刑部尚書這個職位以來,曲長卿進步不小,反應口才均由長足的前進,就連玉乾帝在聽到這番話時,對曲長卿的進步感到訝異。
還不等玉乾帝開口,曲長卿竟又接着開口,“此次楚培受傷,也是因為虎威将軍魯莽之過,還請皇上看在楚培遭受無妄之災的份上,從輕發落吧。”
聞言,玉乾帝驟然冷笑出聲,帶着寒意的冷笑傳遍整座上書房,讓殿内伺候的宮人們紛紛垂下了頭,不敢在此時出聲。
“朕知道你與楚王妃交好,亦是楚王的舊部,可曲尚書,公是公,私是私,你身為刑部尚書,公私若是不分,隻怕難以服衆吧。正因為呂鑫擅自對南尋動武,連累地楚培也遭受肌膚之痛,朕才在楚王先斬後奏将呂鑫留在南尋一事上睜隻眼閉隻眼,沒有過多的追究此事。但此時,朕是在審問楚培的案子,朕希望曲愛卿能夠抛去兒女私情正視此事,莫要因為血緣關系而混淆了你的判斷。朕不希望自己的刑部尚書這般糊塗,否則當初也不會将你撫上這個位置。”卻不想,玉乾帝大笑過後,竟沒有再發怒,而是語重心長地與曲長卿交談着,希望他能夠認識到自己所犯的錯誤。
聽着玉乾帝的教誨,曲長卿眉頭不着痕迹地皺了一下,心知皇上語氣溫和,但話中所影射出的意思卻是極其尖銳犀利的。
若他順着玉乾帝的話開口要求嚴懲楚培,那明顯是承認自己心虛,之前所說的話完全是有包庇的嫌疑。
若他一味地再為楚培說情,那隻能說他冥頑不明,更是在藐視皇上的威嚴,連聖意都不放在眼中一意孤行。
隻能說,玉乾帝的一番話,當真是巧妙之極,堵住了曲長卿開口的任何途徑。
玉乾帝見曲長卿不再言語,便知曲長卿看着雖木讷,心性卻是極其敏感之人,對于自己方才的話定是聽出了真正的含義這才聰明的閉口不語,這才将注意力放在楚培的身上,緩緩開口,“楚培,朕也知你在幽州多年,你的才學均沒有得到發揮,心中定是有所不甘。”
“罪臣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請皇上明察!罪臣身受皇恩,豈會有這般該死的想法?更何況,家父也時常教導罪臣為皇上為西楚效忠效命,罪臣萬萬不敢有這樣的心思,請皇上明察啊!”楚培立即跪拜在地,大聲申冤,更是聰明地擡出楚南山,讓玉乾帝掂量輕重。
楚培與曲長卿不同,他提出楚南山,自是不會引起玉乾帝其他的心思,反倒是會讓玉乾帝心中明白,沒有楚南山,莫說玉乾帝,就怕連他的老祖宗也坐不上這把九龍寶座。
而江家在奪得天下後,卻把楚南山唯一的兒子給發配到了邊疆,雖是邊疆大吏,聽着好聽,卻是讓楚南山父子分隔千山萬水,幾十年才見上一面,這樣的皇恩,可真是比天高比海深,讓人心寒、使人膽顫。
玉乾帝聽着楚培的喊冤,眼底劃過一絲不耐,卻依舊溫言開口,“你也不必如此,朕既說了這話,心中自是有數的。你若是草包,又豈會生出楚王這樣驚才絕豔的兒子?朕隻是心疼,你這樣的棟梁,本應是朝廷的支柱,可為何天高皇帝遠便不思進取?謝家與楚家聯姻,你又是封疆大吏,豈會不知謝家私底下的動作?況且,你掌管幽州大印,謝家私自開采玉礦,沒有你手中大印蓋章,他們又豈敢動工?楚培啊楚培,你實在是太讓朕失望了。朕本想着你們父子三人分開太久,便想今年将你調回京城,卻不想你竟做出這樣的事情,實在是太讓朕痛心疾首了!”
一番話,玉乾帝已是定了楚培的罪名,但在外人看來,玉乾帝這是迫不得已才為之,頗有舍不得楚培這種朝廷棟梁的意味。
“一切都是罪臣的疏忽,還請皇上降罪!”楚培卻是緊咬自己失察之責,在沒有認下玉乾帝給他扣上的大帽子,亦是主動請罪,算是給玉乾帝台階下。
“你的繼室謝氏以及她所帶來的兩名謝家的孩子,可都是謝家人。雖說謝氏入了楚家的大門,可她身上始終流着謝家的血液,若是不懲處她與那兩名孩子,隻怕是難以堵住這天下的悠悠之口。楚培啊,為了公平起見,朕不得不重判啊!”玉乾帝微歎口氣,口氣中的溫和就此打住。
隻見他坐直身子,對身旁的餘公公點了點頭,大殿上立即響起餘公公尖銳的高呼聲,“宣禁衛軍副統領夏吉觐見。”
一陣微風拂過,夏吉大步走到大殿上,跪在楚培身旁,抱拳朗聲叩拜,“微臣夏吉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玉乾帝見夏吉進來,神色驟然一沉,渾身射放出一股淩厲之死,沉聲說出對楚培的處罰……
寒相府中。
習凜快步走進寒相府花園,目光掃射了一圈,找到楚飛揚的身影,立即來到楚飛揚的身邊,彎腰在楚飛揚的耳邊小聲地說了幾句話。
主桌上幾人見楚飛揚的貼身侍衛前來,面色冷凝地對楚王極小聲地說着事情,便紛紛放下手中的筷子,均是眼露好奇地看着楚飛揚。其中,要以海沉溪的神色最為玩味十足,那雙含笑的眼眸中散出看好戲的神情,似是在等着楚飛揚變臉色。
而楚飛揚卻是含笑斂眉聽着習凜的禀報,随即面色如常不見絲毫改變的又擡起頭來,卻見一桌幾人均是注視着自己,不由得笑道:“幾位這是怎麼了?怎麼都不進食了?寒相府的素齋可是一絕,可不能錯過了!”
說着,楚飛揚執起手邊的筷子,再次夾起面前的素齋,送入口中細細品嘗。
“不知有什麼喜事,讓楚王如此開心,竟連胃口也變得這般好!”海沉溪端起面前的茶盞,細品着裡面甘甜的茶水,話中有話地問着。
楚飛揚卻是但笑不語,臉上神采飛揚,絲毫沒有海沉溪期望看到的沮喪大怒之色,反倒是比平時更多了一抹儒雅,惹得許多豪門千金紛紛側目偷看,臉紅地用團扇絲絹遮住了自己的羞容。
待口中的素齋咽進腹中,楚飛揚這才緩緩開口,“本王心情素來很好。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四大喜事之中,本王已是占了兩樣,怎麼能不讓本王開心呢?”
此言一出,倒是海沉溪臉上的笑意冷了幾分。在座的幾人中,端王、辰王包括海沉溪自己,均是承襲家中爵位,有家族庇佑才有了封号。而楚飛揚出身極高,卻獨獨是在場幾人中唯一參加科舉考試且高中狀元之人,當真是讓人嫉妒不已。
此時聽楚飛揚念出這四句詩,落在海沉溪與辰王的耳中,可真真是有些譏諷之味,一時間讓這兩人均是有些食不知味、無法下咽。
“楚王在高興的同時,可莫要忘記王爺的生身父親如今還被關押在刑部大牢内,楚王如此的開心,卻絲毫不顧及楚大人的感受,是不是有些不孝?這百善孝為先,楚王若是連這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可如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成為西楚百姓的楷模?”江沐辰自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見楚飛揚出言譏諷自己,當機立斷便反唇相譏,絲毫不肯落人下風。
“父親的事情,自有聖上論斷,若父親無錯,聖上自然會放了父親;若是父親當真是犯了錯,皇上也定會賞罰分明。本王自然是尊重事實,尊重皇上的論斷。倒是辰王讓人欽佩,竟讓元德太妃出面抗旨,這難道就是王爺您心中的孝道?那本王可真是不敢恭維了!”楚飛揚淺笑以對,臉上神采奕奕散發着自信的光芒,可眼底的笑意卻早已凝結成冰,如一把冰刃刺向辰王的心口。
“楚飛揚,你……”辰王一手拍向桌面,冰冷的面上已現怒容。
“七弟、楚王,今日可是寒相的好日子,兩位怎麼讨論起孝道了?是不是跑題了?若真是這樣,隻怕楚王也無法及第,七弟更是無法擔起武舉的判官吧!”眼見着江沐辰與楚飛揚即将大打出手,滿園的大臣及其女眷均是看着主桌的方向,端王沉穩開口。
“哼!”江沐辰狠狠地瞪了楚飛揚一眼,随即别看眼,目光卻是轉向花園中的涼亭上,見那飄揚的粉紗中那抹淡藍色的身影,更是暗恨地緊緊握住自己的拳頭,含着欲望野心的眼眸中盡是一片壓抑之色。
“呵呵,端王所言極是!若咱們總是文不對題,隻怕當真是無法高中!”與辰王的冷若冰霜相比,楚飛揚卻是面若桃花,滿面笑意,讓人隻覺如微風拂面,可親可敬。
而楚飛揚的目光亦是轉向端坐在涼亭内的那抹纖瘦的身影,原本冰冷似箭的眸子中,此時已是柔化成一汪溫泉,帶着點點暖意注視着雲千夢的背影,見她狀态尚好,便放心地收回視線。
寒澈見端王一開口,當朝兩名身居高位、手握重權的王爺同時化幹戈為玉帛,不由得轉目看向始終端坐在席間的端王,隻見他的臉上始終是冷靜的表情,眼中的神情平靜無波,看着十分的心平氣和且無所欲望。
緩緩地半垂下眼眸,寒澈心中頓時明白,為何端王這麼多年在朝中屹立不倒,他沒有掌控西楚的财政大權,亦沒有重兵在手,卻能夠得到玉乾帝的尊重、更能夠讓朝中百官敬重不已,便是因為他的眼中心中沒有對權勢的追求,無欲則剛啊,同時也得到旁人的尊重。
也難怪他的出口,讓向來六親不認的辰王硬生生的壓下心頭的怒意,又讓從來潇灑不羁的楚飛揚給了他幾分薄面。
這樣的端王,當真是有幾分過人的本領啊。
涼亭中的衆人均是聽到辰王拍桌的那一聲聲響,衆人紛紛回頭看向主桌,隻見那幾名光彩奪目的男子臉上表情各異,卻同坐一桌,實在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曲妃卿以團扇遮住紅唇,在雲千夢的耳邊輕聲說道:“主桌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對勁!”
雲千夢自然也注意到楚飛揚眼神中對這場喬遷宴的漫不經心,雖然楚飛揚在笑,可雲千夢卻總覺得楚飛揚的笑容中,卻帶着一絲分散的精力,似乎他的思緒已不在這場宴會上。
雲千夢的目光下意識地掃了眼花園中的所有人,這才發現曲長卿沒有前來,而唯有楚飛揚的身邊站着貼身侍衛,“表哥今日沒有出席喬遷宴。”
曲妃卿順着雲千夢的話在花園中尋了一圈,的确沒有看到曲長卿的身影,不禁有些詫異地喃喃自語道:“咦,是啊,哥哥竟然沒有過來,難不成刑部還有事情?”
一句無心的話,卻是提醒了雲千夢,心口猛然一緊,雲千夢再次看向楚飛揚,恰巧此時楚飛揚亦是擡眸看向她,兩人四目相交,雲千夢眼中是詢問,楚飛揚眼底是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