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婷擡腳跨過門檻,房中的景象也比較昏暗,她能看見,有個人影,正背對着她坐在蒲團上。
房中彌散着淡淡的松油燈的清香,顧婷一步一步地走近,雖然還看不到那人的臉面,但那咚咚的敲擊木魚的聲音,卻讓她的心,無端緊張了起來。
走到他前面,顧婷停住了腳步,但那老和尚卻依然在敲着木魚,似乎對她的到來,一點都沒有察覺一樣。
就在顧婷想要開口喊他一聲的時候,忽然聽到那咚咚聲停住了。
再之後,那和尚清瘦的身子便轉了過去,面對着她。
的确是個有些年紀的僧人,他身上也穿着褐色的僧衣,但比起其他的僧人,卻要單薄的多。這正月寒天裡,也不知道會不會冷。
老僧雙目灼灼地看着她,看了一會兒,突然雙手合十,口中呢喃一句:“阿彌陀佛”,随後又道,“女施主請坐。”
顧婷微微颔首,便在他面前的蒲團上坐了下來。
她坐下,便擡頭看向他問道:“可否請教法師高号?”
那老僧微微一笑,笑容中透出幾分和藹:“貧僧塵緣。”
顧婷聞言,心一滞。這個名字,她以前聽過,可不就是颍川千秋寺的那個?
當初她沒有見過塵緣法師的面,聽過他的聲音,但這都好幾年過去了,這會兒也記不得了。
她心中仍然有幾分疑慮,又問道:“法師可曾去過颍川千秋寺?”
塵緣又是微微地點頭,面上依然帶着笑:“千秋寺正是修行之地。”
這下顧婷能夠确定了,眼前的這個塵緣法師,就是當初她途經颍川的時候,所聽說的那個。
颍川本身沒有什麼特别之處,唯一吸引人的地方,或許就在于城裡有個千年古刹千秋寺,寺裡有個高僧法号塵緣,據說,塵緣法師能看破人的前世今生。
正思及此的時候,顧婷又聽塵緣問道:“女施主此行,也是來問及前世今生?”
聽他這話,顧婷的面色一片凜然,看向他說道:“是,但我想問的,不是我的前世今生。”
塵緣聽她這話,卻是再次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随後笑道:“所謂前世今生,也隻不過是世人亂傳的罷了,我不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能看透的,唯有人心罷了。”
他修行多年,對于那些艱澀的佛理,早已參透了不少,所以說,他的心,是淡然于塵世之外的。
當初他的師父為他取法号塵緣,不是讓他無法忘卻塵緣之意,恰恰就是讓他淡然于塵緣之外。
如今看來,他做到了。
但顧婷聽他這話,卻微微皺起了眉。
她正色看他:“難不成,外面所流傳的那些話,說你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都是假的嗎?”
她這句話說的,有些魯莽,但塵緣不但沒有責備的意思,反而又是輕笑了一聲:“是真的,但也不是真的。”
他看不透一個人的前世今生,不能知道一個人前世是什麼樣的,更不能知道一個人将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所以,那些傳言,是假的。
但他卻可以以一顆淡然之心,去看透人心,去評論去猜測,從而預知在一個人身上,将來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所以,那些傳言,也可以說是真的。
隻不過這些,顧婷并沒有去細細地思考,也不想去思考。、
她的心思調整了一下,又看向塵緣說道:“我此來,是為了問法師一件事。”
“女施主請說。”塵緣朝她招招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敢問法師,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來自異世的人?”
塵緣聽她此話,臉上依然帶着淡淡的溫和的笑意,但他的眼眸裡,卻閃着兩片透徹的光。那種光芒,似乎穿透了她的肉體,直直地看到了她的心一樣。
在他如此的目光下,顧婷感到很不舒服,但她盡量将自己的不适藏了起來,以一副鎮定自若的姿态,與他對視。
突然,塵緣呵呵一笑:“是不是有異世之人,這全在于女施主是怎麼想的。如果女施主認為有的話,那自然就是有的,如果認為沒有的話,那就是沒有的。”
他這回答,自然是不能讓顧婷滿意,她的唇角揚起一個冷冷的弧度,說道:“我當塵緣法師是名不虛傳呢。”
但沒想到,竟然是在故弄玄虛。後面的這半句話,顧婷并沒有說出來,但這并不影響她表達自己的意思。
塵緣也能聽明白她的話,還是和之前一樣,面上沒有一絲惱色。
“當初我曾親耳聽法師說過,有的人,的确是從異世而來。”顧婷又說道,眼睛緊緊地盯着他。
這下,她把他之前說的話說出來了,他還要再否認嗎?不是說出家人不打诳語嗎?他還能說假話?
當聽到她這話後,塵緣竟是哈哈笑了起來。
“我想奉勸女施主,不關乎自己的事,不要去關注太多,更不要試圖去改變什麼。”
誰料,他這話才剛剛說完,顧婷竟是憤然起身。
“與法師這一面,着實讓我大吃一驚,告辭。”
說罷這話,她便甩身離去。
那個老和尚,說話雲裡霧裡的,說了跟沒說一樣。欲言又止,閃爍其詞,還要讓她不要去關注不關乎自己的事。
他懂什麼?他知道她過去所經曆的事嗎?他知道她承受着怎樣的痛苦嗎?他知道她到底失去了什麼嗎?
他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讓她放棄那些想法,那怎麼可能?她就是要報仇,一定要報仇,誰也阻擋不了!
她要把她丢失的一切,全都找回來,百倍千倍地讨要回來。
虧的她還在心裡輾轉反側了一整夜,想着或許這個老和尚是真的有些過人之處,但現在看來,完全是個神棍,是個老騙子罷了。
既然他不能歸己用,那也無所謂。反正她定是要複仇的,不管是誰,都阻攔不了。
顧婷當時甩袖憤然離開,自然不知道,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塵緣面上的笑容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肅容。
他輕輕地搖頭,又是輕聲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世間總是有些癡兒怨女,看不透他們所生活的這個環境,就連他們自己的心,都看不透。
不過,世間萬物,最難看透的,也就是自己的心了。多少人,全都是被囚禁于自己的心魔之中,以至于做出了那麼多的錯事。
“冤孽!冤孽!”
塵緣悠長的聲音,輕輕地念了這四個字,随後合上了眼睛,轉過身去。
敲擊木魚的聲音再次咚咚地響起,仿佛剛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顧婷怒氣沖沖地離開了塵緣的僧房,走到寺中的院子裡的時候,發現已經有不少人前來了。
這些人先來燒了香,求了簽,之後便會去尋塵緣法師解簽。他們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塵緣法師。
看到這些人,對那個故弄玄虛的老和尚如此追捧,顧婷不禁冷笑出了聲。
“愚蠢!”
她吐出這兩個字,便擡腳跨出了古音寺的大門。
馬車再次晃晃悠悠地走了起來,很快的,便将那被藤蔓纏繞着的朱紅色的大門,以及那浸染着梵音的“古音寺”三個大字,抛到了身後。
但顧婷此刻的心,就如同這颠簸着的馬車一樣,搖搖晃晃的,不能平靜。
她是很為塵緣的事情生氣,但不知為何,對那件事,她還是放不下,心裡一直在想着。
那個女人,真的是從異世來的嗎?
當初在颍川千秋寺的時候,她分明聽到那塵緣如此說了,而且,她也并沒有否認的意思。這是否是在說,那個女人,真的是從異世來的?
但這事,又實在是太過于匪夷所思,隻怕說出去,都沒人能相信。
她的臉上,雙眉緊蹙,不停在想着,這件事,到底該如何處置?是相信?還是不相信?
馬車晃晃悠悠地進了城,進了城之後,便平穩了許多。
顧婷沒有直接回溫府,而是去了鋪子裡。
等到開春之後,将會有一筆極大的花銷,雖說現在溫家的财力完全足夠應對,但她也還需要再盡力。
她現在所做的一切,一來是為了有足夠的實力去報仇,二來,也是為了給她的兒子,留下一份家業,讓他這輩子,都生活無憂。
趁着春天播種之前的這段時間,她必須要加緊時間多賺一些錢,就用這些錢,作為她向仇人投出的第一個打擊。
最近的生意很順利,不出意外的話,計劃馬上就可以實行了。
此刻,在楚湘,顧婉正有些百無聊賴地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
自從太後來了之後,抱孩子的事兒便沒有她的份了,太後一天十二個時辰,恨不得一直将小包子抱在懷裡,就連睡覺都想帶着他一起睡。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撫慰了她那顆異常想念孫子的心一樣。
這樣一來,顧婉的确是落得了清閑,但也怪無聊的。
想要出去走走,但外面春寒料峭的,還冷的很,就連積雪都沒有完全融化。甯卿也不是天天在家,隻要他一出去,她就感覺實在是無聊透了。
正當百無聊賴之際,她忽然見丫頭打簾子進來,說是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