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周圍,就是連綿不絕的群山。這些群山幾乎包含了除了熱帶雨林和雪山之外所有山地類型,由于列入軍事管制區,到現在依然有少量大型猛獸出沒,而豐富的地下水資源,更讓這裡,到處都可以看到汩汩流淌的小溪與河流。
而他,就靜靜的趴在這片群山當中,某一片叢林裡,一動不動。對溫度絕對敏感的毒蛇,曾經從他的身上遊過;飛累的小鳥,曾經在他的身上蹦蹦跳跳;膽子最小,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立刻逃竄的野兔,曾經在他的身邊打盹。
他就像是一塊恒古以來就已經存在的石頭,冰冷,孤獨而沉默,當他閉上眼睛休息的時候,所有動物都會放心的在他身上嬉戲。但是當他聽到什麼風吹草動,霍然重新睜開眼睛,通過自己身邊,那一枝經過精心僞裝的狙擊步槍,去觀察周圍的一切時,在狙擊鏡可以觸及的範圍内,他就是可以主宰一切的神!
看着這個全身披滿了僞裝用的樹枝,手裡握着一把大口徑反器材狙擊步槍,靜靜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風影樓的喉嚨猛然被什麼給塞住了。他真的不敢相信,這個看起來就好像是非洲難民般,又黑又瘦,就連身上的軍裝,都因為長時間的野外潛伏,而變得破破爛爛的男人,就是那個骨子裡都散發着濃濃傲氣,更曾經和他在阿富汗戰場上,一起并肩作戰的兄弟……楊亮!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風影樓,楊亮的嘴角向上一掀,露出了一個微笑。他可能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和人交流,更沒有對着别人露出笑容了,所以他的臉皮都變得僵硬起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表情,更是被他笑出了幾分說不出來的詭異,在衆目睽睽下,楊亮伸出左手,對着風影樓打出了一個“八”的手語。
“你的意思是說,從我們進入大山,到走到你的面前,你一共成功‘射殺’了我八次?”
楊亮點了點頭,他下意識的擡起了自己的下巴,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風影樓才在這個兄弟的身上,看到了他曾經的驕傲。更看到了這個兄弟在阿富汗戰場上,和被鳄魚一槍打穿脖子時,留下的那個觸目驚心的彈孔。
在五年前,楊亮和前蘇聯特種兵鳄魚,進行了一場短暫,卻足以改變他一生的狙擊手對決。
當時他輸在了太年輕,太沉不住氣上,鳄魚一槍打穿了楊亮的脖子,但是楊亮卻活下來。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他身負重傷後,風影樓頂着重機槍掃射,為他做了一次戰場急救手術,他更永遠不會忘記,他隻能靜靜躺在掩體裡,看着自己身邊的兄弟,頂着機槍掃射和敵方狙擊手射殺,向前方發起最後沖鋒,那種發自靈魂的屈辱與不甘。
當楊亮從醫院裡出來後,他整個人都變了。在他的身上,再也沒有了年少輕狂的不馴,再也沒有了目空一切的驕傲,他變得沉默寡言,在回到學校的第一天晚上,他自發自覺的睡到了風影樓和戰俠歌曾經睡過的校園角落。
可是第二天,他就向李向商校長打了報告,在得到李向商校長批準的情況下,他扛着狙擊步槍,帶着單兵口糧,獨自走進了學校周圍的群山當中。足足在裡面過了一周後,他才在所有人怪異的目光注視下,重新返回學校。
洗上一個熱水澡,刮掉臉上的胡子茬,坐在學校的食堂裡,慢慢咀嚼完面前的食物,找到軍醫,把這一周來受到的劃傷,還有一處已經經過他緊急處理的毒蛇咬傷,重新包紮處理幹淨,第三天,楊亮又換了一身新的軍裝,背上了更多的單兵口糧,扛着他那枝狙擊步槍,再次走進了群山當中。
這一次,楊亮在群山當中,整整堅持了兩周時間。從那一次以後,楊亮這一輩子,最讨厭的食物,就是鴨子肉。不是他挑食,相信任何一個人,在山上已經吃完了所有口糧,用冷武器捉到一隻野鴨子後,卻不點火燒烤,用了足足三天時間,才把帶着一股怪味的野鴨子,連帶骨頭都一點點生生嚼碎,咽進自己的胃裡後,也會産生這種反應吧?
第三次,楊亮沒有帶食物,卻在群山裡,整整堅持了四周。為了讓自己保持體力,他逼自己吃下了野山羊都不願意去碰的苔藓。為了補充身體流汗不斷損失的鹽份,他看到幾根不知道什麼時候死掉的動物骨頭,就像是一頭餓急眼的狼般,硬是把骨頭嚼碎,吞進了自己的胃裡。當他把骨頭吞進胃裡後,才發現,他吞下去的竟然是一具因為山洪爆發,從泥土裡沖出來,不知道已經有了多少年曆史的人類遺骨!當時楊亮一拳直接砸到了自己的小腹上,就是用這種肉體上的強烈痛苦,逼着自己沒有當場吐出來。
“一個狙擊手,在戰場上輸給了敵人的狙擊手,他輸的不隻是自己的命,更是身邊所有兄弟的命!我已經輸過一回,但是我身邊的兄弟,包括我,卻依然活着,這種幸運,對我來說,這一輩子,一次已經足夠了!!!”
就是帶着這樣的誓言,楊亮一次次走進了大山,直到一年後,他不需要攜帶任何補給,不點燃明火,就可以在學校周圍的群山中生存下來。
在這一年中,楊亮學會了一個狙擊手,必須具備的野外生存。
然後楊亮跟着所有同齡學員,進入了沙漠訓練營。他問沙漠訓練營的教官,身為一名狙擊手,達到什麼程度,才算是通過沙漠的考驗。教官指着幾隻在天空中盤旋的秃鷹,隻說了一句話:“什麼時候,你不用槍,可以殺死它們,你就是一個通精沙漠作戰的狙擊手了。”
楊亮研究了很久,他終于發現,秃鷹是一種對氣味絕對敏感的動物,它們和人類打了上千年的交道,早已經學會了如何規避來自人類文明的危險。隻要他身上有一絲開槍後留下的火藥氣味,秃鷹就絕對不會靠近他。
楊亮放下了手中的槍,在把自己全身上下重新洗過一遍後,他直接躺在了沙漠上。他整整躺了兩天,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再不爬起來,不是被沙漠白天絕對高溫活活烤死,就是被夜間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溫活活凍死時,終于有一隻秃鷹确定楊亮已經是一具死屍,猛然從天空中撲下來,就在它的爪子馬上就要落到楊亮的臉上,抓碎他的眼睛前,楊亮閃電般的探出手,直接扭斷了它的脖子。
在沙漠訓練營裡,楊亮真正學會了隐藏氣味。
在以後的兩年時間裡,楊亮又接受了熱帶雨林、雪原訓練。他在熱帶雨林裡,學會了如何與動物相處,在雪原訓練營裡,學會了在最惡劣自然環境下,最有效保存體溫,讓自己在看似一動不動的情況下,把身體的肌肉調動起來,用比打冷顫更有效的方法,活動自己的身體,用來增加身體對外界環境變換的抵抗力。
當楊亮跟着同班學員,終于再次回到學校後,學校為他們這些順利接受完地形适合訓練的學員,組織了一場慶祝會。就在當天,楊亮沒有參加慶祝會,又背着他的狙擊步槍,走向了學校四周的大山。
李凡到現在,都清楚的記得,他喊楊亮先參加慶祝會時,楊亮說的話:“我們通過地形适應訓練,不過是剛剛從童子軍,完成了到新兵的過渡罷了,又有什麼好慶祝的?”
楊亮這一潛伏,又整整在學校周圍的群山中,整整潛伏了兩年。他每天除了潛伏就是潛伏,隻是每隔一個月,他會回到訓練場上,至少打五百發子彈,然後再一聲不吭的背着他的步槍,在周圍人越來越怪異,甚至可以說是越來越敬畏的注視中,大踏步走向四周的群山。
校醫雅潔兒曾經不止一次,向李向商校長建議,必須強制中止楊亮這種近乎自虐的潛伏訓練,“他這樣下去,身體遲早就會崩潰的。就算他現在年輕,可以硬挺下去,可是估計不出四十歲,關節炎之類的毛病,就會纏上他。據我估計,他這麼折騰下去,至少會折壽二十年!”
“強制中止?潔兒,你現在還沒有看明白嗎?”
聽到校醫雅潔兒一次次的反複建議,李向商最後終于忍不住開口了:“楊亮這麼拼命,隻不過是想找回,他在戰場上失去的一項最寶貴的東西罷了。我身為校長,是可以下令,讓他中止這種自虐式訓練,可是如果我真的這麼做的話,不需要等到四十歲,他這個兵,就完了。”
楊亮在戰場上失去的最寶貴東西?
雅潔兒輕輕皺起了眉頭:“尊嚴?”
“不!”李向商輕輕吸着氣,一字一頓的道:“對一個上過戰場的職業軍人來說,比尊嚴更寶貴的,就是……同伴的信任!”
雅潔兒真的聽呆了。
“我一直以為,能夠繼朱建軍以後,成為本校最出色狙擊手的人,是我們特招入伍,又刻意大力培養的戰俠歌。但是他的姓格太活躍,太不馴,遇到困難太喜歡激流勇進,他更适合當一個登高一呼,必将應者如雲的領袖,而不是天天生活在陰暗角落,默默注視着周圍一切的狙擊手。後來,我又把希望,放到了跟着戰俠歌,一起在俄羅斯出生入死,最終帶進學校的徒弟趙海平身上。他幾乎就是戰俠歌完全相反的對立體,木讷老實,缺乏靈姓,但是肯下功苦功夫鑽研,又絕不好高骛遠,隻要他一步一個腳印,遲早會在狙擊領域,超越戰俠歌。”
說到這裡,李向商真的歎息了,“但是現在我已經可以确定,在我們學校,未來二十年内,最出色的狙擊手,必然是楊亮!因為……他已經瘋了!”
雅潔兒靜靜的聽着,聽到最後,她終于問出了一個,身為職業軍人,都會想知道的問題:“楊亮這樣走下去,究竟可以狙擊領域,達到什麼程度?”
“我不知道!”
李向商身為一個合格的校長,他從來不會故意貶低他人,擡高屬下學員,用來彰顯自己的力量,他沉思了好久,才沉聲道:“世界這麼大,在特種作戰領域,可以說是強手如林,楊亮究竟能達到什麼程度,能不能擁有挑戰世界狙擊手排名榜前十的資格,這一切都不好說。我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如果将來再有狙擊手,在戰場上和楊亮狹路相逢,無論他在世界排名榜上位列第幾,無論他曾經射殺過多少目标,最終的結局,就是必死無疑!”
雅潔兒瞪大了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她的臉上,揚起的,就是絕對的震驚,但是漸漸的,她臉上卻露出了釋然的神色。
楊亮從五年前,就中止了一切正規訓練。他沒有學習如何艹作包括坦克、裝甲車、武裝直升飛機和輕型戰艦在内的重型作戰武器;沒有學習如何使用電子對抗設備;沒有學習在核戰後,如何在核輻射區生存和作戰……
五年下來,他的軍事技術和同齡學員相比,已經出現了太多的空白區。就算是在狙擊領域,他也抛掉了相當一部分常規訓練,他隻是每天在訓練自己的潛伏與反潛伏,說白了,就是在訓練狙擊與反狙擊。
他就是一個,為了對付敵人的狙擊手,而投入全部精力與時間的狙擊手!
看着靜靜站在自己面前,無論有多開心,依然沉靜得猶如石頭一塊的楊亮,看着他又黑又瘦的身體,看着他那雙平如湖面,但是在不經意間,卻會寒光乍現,瞬間就會直刺旁人靈魂最深處的眼睛,風影樓沒有任何廢話,他隻說了三個字:“跟我走!”
楊亮用力一點頭,他拎着手裡那枝大口徑反器材步槍,自然而然的站到了風影樓的身後。龍王伸手攬住了楊亮的肩膀,他大笑道:“我就知道,隻要有老大一句話,你這根木頭,就會出山的!”
楊亮沒有說話,他隻是努力挺直了自己的身體,而在他的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在響着:“這一次,我絕不會再輸!”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