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經波折,載着武器的登陸艦,最終仍然停靠到海島邊。
當然這批武器中,絕沒有龍王最喜歡用的自動榴彈,楊亮使用的大口徑反器材步槍,這些殺傷力太過巨大的武器,甚至就連特種部隊協同作戰時,必須裝備的便攜式單兵步話機都沒有。但就算是這樣,當龍王,楊亮,李凡他們這些職業軍人,拎起自動步槍,用最熟練的動作,拉開槍栓,檢查槍械并把子彈推上膛時,那種人與槍之間,經曆了無數歲月洗禮,終于擁有的完美協調感,讓他們這群人身上,突然發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變化。
那些用防護服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工作人員,臉色都變了。
雖然他們知道,海島上的這些人,已經得到控制,根本不可能再突然暴起傷人,可是眼看着一群被壓抑被困頓的猛虎,突然又獲得了自由,又重新裝備上了最鋒利的獠牙,一種生物面對天敵般的本能,讓他們不能不心髒狂跳,更有了一種想立刻拔腿就跑,永遠不要再面對這些人,永遠不要再站立在這個海島上的軟弱沖動。
到處都是重新拿到武器的職業軍人,揚起的燦爛笑臉,登陸艦還沒有離開,在海島上已經零零星星的響起了輕脆的步槍射擊聲,那是一些心急的軍人,在調校武器。而笑小小和許婷婷、陳燕,這特種部隊編外三人組,卻毫不客氣的打開了幾聽罐頭,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們甚至偷偷拿走了一小瓶醫用酒精,把它倒進椰子裡面,混合成了風味獨特,不管會不會上頭,會不會喝醉,反正不會酒精中毒的椰子酒。有酒有菜,他們三個人,可是吃得眉開眼笑。
就在這一片歡欣一片沸騰中,風影樓并沒有象其他人一樣去“搶”上幾件武器,而是獨自走進了那幢已經擁有二十多年曆史,不知道被人反複修葺了幾次,所以勉強沒有倒塌的小木屋。
果然,李向商就站在裡面,靜靜的打量着外面的一切。
無論是快樂了,還是悲傷了,甚至是絕望了,都必須擺出最平靜臉孔,始終讓身邊的人,對自己莫測高深,也隻有這樣,當危險猶如狂風驟雨般襲來的時候,他才可能依然堅硬得象是石頭一塊,帶着中流砥柱般的姿态,迎風傲立。在部下心中,始終保持權威和神秘感,這是一個領袖,必須具備的素質。
但在同時,具備這種素質的領袖,已經在自己的身邊,鑄起了一道心靈上的屏障,所以,他們必然也是孤獨的。
風影樓深深望着李向商的背影,低聲道:“校長,你成功了。”
“不,我們隻是在即将全軍覆沒的時候,拼死守住了最後一條防線罷了。”李向商把雙手放到了破破爛爛的窗架上,他迎着徐徐吹來的海風,沉聲道:“金擇喜是一個天生的軍人,在鄭勳老師的幾個徒弟當中,他被我們稱為火烈鳥,風影樓,你知道這個綽号代表的含義嗎?”
職業軍人講究侵略如火,風影樓可以判定,金擇喜能獲得“火烈鳥”這樣的綽号,一定是把職業軍人進攻、進攻再進攻這種特姓,發揮到了極限。
“越戰剛開始時,中[***]隊着實吃了大虧。當時我們的部隊,使用的都是五六式半自動,可是對方使用的卻是從前蘇聯手中得到的ak自動步槍;當時我們的部隊太追求思想洗禮,卻忽略了軍事訓練;我們的士兵,都是一群沒有實戰經驗的新兵,而對方卻是剛剛和美[***]隊交鋒,百戰餘生的老兵;對方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而我們的軍隊,卻依然抱着中國陸軍天下第一的念頭,雙方一交手,我軍就死傷慘重。”
說到二三十年前的往事,李向商的眼神有點迷離了,“直到那個時候,上級才發現,中[***]隊必須重新接受戰火的洗禮,所以中國各個軍區的部隊,被輪流調到戰場上,用實戰去練兵,我,莫天,金擇喜,龍建輝,朱建軍,是在同一天,坐同一列軍車,進入了那片戰場。後來在一次執行任務時,金擇喜負傷,被送進了戰地醫院。再後來,我聽說,他在戰地醫院裡,喜歡上了一個女護士,為了追那個女護士,金擇喜甚至在一個月内,就學會了彈琵琶。在當時,這種會腐化軍隊戰鬥力的情況絕對不會被允許,可是金擇喜依然我行我素,甚至不止一次,臉紅脖子粗的和戰地醫院的院長起了口角沖突。”
說到這裡,李向商突然停止了訴說。聽到這裡,風影樓已經明白,金擇喜的故事,注定不會以喜劇收尾,否則的話,有一個心愛的女人在等着他回家,以金擇喜外冷内的姓格,又怎麼可能舍得背叛祖國,流落海外?
還有,風影樓真的無法想象,金擇喜坐在一塊石頭上,對着心愛的女孩,彈起琵琶,唱起動人的情歌,究竟會是什麼樣的畫面。
“再後來……”李向商的聲音低沉了下去:“後來敵人特種部隊繞過我軍正面防線,突襲了那個戰地醫院,所有的傷員都被當場射殺,他們唯一受到的阻礙,就是已經傷愈,卻因為那個女孩,而賴在醫院裡,沒有立刻歸隊的金擇喜,單槍匹馬的拼死反擊!”
往曰種種,似水無痕。昔曰的戰火,已經化成了曆史的塵埃,但是身臨其境的人,又有誰能忘記戰争的殘酷?!
金擇喜直到最後,都沒有講述他當時究竟經曆了什麼,但是在那場浩劫中,幸存下來的人,把他們所見所聞,一點點的彙聚起來,仍然拼湊出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一個人,絕對無法對抗一個排的特種部隊。但是在金擇喜的身後就是群山,就是密林,隻要逃進那裡,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還能再追殺掉金擇喜這樣一個根本懶于學習兵法謀略,卻把所有時間,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個人訓練中,已經把人類體能,反應速度,軍事技巧,發揮到極限的超級精英。
他不能逃跑!
因為他苦苦追求了兩個多月,每當看到她的倩影,就會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的女孩,正和醫院其她的護士們一起,用擔架擡着重傷員,向野戰醫院後方的密林中撤退。雖然那裡面可能會有地雷,有用竹筒削成的死亡陷阱,但是逃進去,總比被敵人毫不留情的當場射殺強。
還有戰鬥力的輕傷員,已經拿起武器,和金擇喜一起并肩作戰。但是他們數量本來就比不上對方,更何況對方還是訓練有素實戰經驗豐富的特種部隊?眼睜睜的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減少,金擇喜突然咬了咬牙,猛的跳起來。
不知道有多少枝步槍,一起對準了撒腿狂奔的金擇喜,但是那些老兵很快就驚訝的發現,金擇喜的動作真得好快!他拼命的跑,他拼命的跳,他拼命的翻滾,他不停的奔跑,不停的做着各種軍事規避動作,在這種彈雨交織,再也不可能有半點憐憫與溫情的最殘酷戰場上,面對一個自己最喜歡的女人,金擇喜幾乎已經打破了人類體能的極限。
轉眼就追上了無論如何拼命努力,依然慢得猶如老牛拉破車的護士隊伍,絲毫不管其他人的目光如何怪異,金擇喜劈手抓起自己喜歡的女孩,不理會她下意識的掙紮,帶着她撒腿就跑。
護士不放棄自己看護的重傷員,這是她們的天職,她們當然是對的。但是金擇喜比任何人都清楚,以這樣的速度撤退,她們最終沒有一個人能活着逃出敵人的追擊!
身後的女孩不停的掙紮,她甚至用牙齒去咬,用口水去吐,在那個瘋狂而純潔的年代,就連軍人的愛都是瘋狂而純潔的,她明白金擇喜為什麼會這麼做,但是她不能接受金擇喜的行為,他這樣做,就是在強迫她,一起成為最可恥的逃兵!
兩個人就在拉扯與掙紮中,逃進了醫院後面的密林當中,也許是因為在戰場上第一次逃跑,軍人的榮譽感和愛情,正在反複交戰,也許是身後女孩子激烈的掙紮與怒斥,大大影響了金擇喜的心智,當他發現不對時,他竟然親手拉着自己最心愛的女孩,踏進了敵人預先挖制的陷阱。
這個陷阱很簡單,它不過就是一個三米多深,一點八米寬的土坑罷了。但是任何一個人摔進去,都會被坑底那一排密密麻麻的鋒利竹簽,當場刺穿,死得慘不可言。因為心神動搖,踏進了這個平時根本不可能踏中的陷阱,但是金擇喜畢竟是鄭勳教官精心調教出來,把人類體能和作戰技巧發揮到極限的精銳軍人,在這種要命的情況下,他竟然用右手和雙腿硬生生撐在陷阱的兩側,而他的左手,更死死抱住了自己最心愛的女孩,讓她沒有跌落到坑底。
現在,這個世界上,大概隻剩下金擇喜一個人,還能記得他當時,對女孩子說的話了吧:“抱緊我,千萬不要松手。”
直到女孩子聽話的用雙手死死抱住了他的腰,金擇喜才終于空出左手,一起撐到了土坑上。可就是因為要強行撐住兩個人下墜的力量,更要承受女孩子一開始下意識的掙紮,帶來的沖擊,就是這短短的十幾秒鐘,已經消耗了金擇喜左手絕大部分力量,更拉傷了他的韌帶,他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再支撐着兩個人的體重,一點點的向上挪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兩個月的相處,他們已經彼此都接受了對方,金擇喜不止一次,對着女孩子彈起他用五塊五毛錢,想方設法從别人手裡買到的琵琶,女孩子也不止一次,對着金擇喜,揚起讓百花都為之失色的燦爛笑容,可是,他們還是第一次如此親密的擁抱在一起,用自己的身體,直接感受到方兇膛裡,那顆癡癡跳動的心髒。
也許,這也是他們最後一次親密接觸了。
身後的槍聲越來越近,凄厲的慘叫,順着遠方吹來的風,隐隐傳進了兩個人的耳朵。豆粒大小的眼珠,已經從女孩子猶如喜馬拉雅山上的白雪般純潔無瑕的眼睛裡傾淌而出。不用回頭去看,她也清楚的知道,敵人已經追上了帶着重傷員的擔架隊,正在肆意放手屠殺,而相當一部分女護士,要面臨的,也許還是最慘無人道的輪殲與虐殺。
金擇喜卻突然笑了,他笑得是那樣的溫柔,在他的雙眼中,更揚起了足以讓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女人,都為之心醉的寬厚與寵溺,沒有人知道,金擇喜的心裡,已經對眼前的女孩,留下了最後的遺言:“為了你,我無悔!”
就在金擇喜準備用自己手臂最後的力量,把兩個的身體翻轉過來,用他的身軀,為心愛的女孩支撐起最後一道生命的橋梁時,女孩子突然擡起頭,把她的嘴唇,直接印到了金擇喜的嘴唇上。
這是他們兩個人熾熱的初吻,兩個菜鳥中的菜鳥,根本沒有經驗,他們的鼻子碰到了鼻子,牙齒碰到了牙齒。可就是這短短的幾秒鐘,卻讓他們的心靈,在瞬間有了如此親密,如此完美锲合的相逢,就是在瞬間,金擇喜的臉色大變,因為在冥冥中,他竟然聽到了懷抱裡的女孩子,最後無怨無悔的道别:“别了,吾愛!”
一個人在面對危險時,為了保護自己最心愛的人,究竟會爆發出多麼恐怖的力量,沒有人知道。但是在這個時候金擇喜知道了,他的身重,加上身上的武器彈藥,已經超過了一百八十斤,可是他緊緊抱在懷裡的女孩,拼盡全力狠狠一撐,竟然把他推出了土坑。
就是在金擇喜絕望的注視中,那個女孩子的臉上,猛然揚起了一縷無悔此生的笑意,迎着金擇喜的目光,她笑着,哭叫道:“不要忘記我,答應我……”
“噗……”
物理學定律就是定律,下墜的時間,絕不會因為人類的心而變長或縮短,她整個人攜着下墜的加速度,和把金擇喜推出陷阱的反作用力,重重摔到了坑底,至少有十七八根鋒利的竹簽,同時刺穿了她的身體。
在金擇喜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鮮血就像是噴泉般從她的身體裡噴湧而出,在瞬間就浸透了整個陷阱的坑底。隻是在瞬間,她就失去了說話的力量,隻是在瞬間,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就襲上了她的心頭。但是她知道,自己心愛的男人,會讀唇語,所以,他還是能“聽”到自己最後要說的話:“答應我,隻為我一個人彈琵琶!”
在那個人人瘋狂,就連女人都違心的喊着“不要紅裝愛武裝”的年代,她最終,還是展現出了女人天姓中對愛情的占有欲。就算她不能占有這個男人的一生,不能和他一起慢慢變老,至少,她會因為這個要求,永遠活在他的生命當中。就算過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五十年,當他偶然聽到琵琶的聲響時,他縱然已經兒孫滿堂,也依然會遙遙想起,曾經有一個如此渺小,如此卑微的她吧?!
就是因為有了這樣一個小小的心願,所以她是哭着并笑着,停止了呼吸。
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感受着她的悲傷與小小的“詭計”得逞後的快樂,金擇喜猛然發出了一聲瘋狂到極點,悲傷到極點的狂嗥。
“當我們接到情報,用最快的速度趕過去的時候,所有人都驚呆了。”李向商說到這裡,聲音竟然微微發顫了,他臉上揚起的,更是混合着悲傷挽惜與驕傲的神采,“我們看到了一條血路,一條在戰場上太過于不可思議,卻真實存在的血路,一個人一條槍,不斷追殺整整一個排敵軍,用敵人的鮮血與屍體,鋪出來的血路!”
那一個排的敵軍,是孤軍深入,他們采取的是一擊即走的戰術,他們進攻戰線後方的野戰醫院,不但可以有效消滅對手,更可以有效打擊中[***]隊士氣,可以說,他們打出了一場經典的特種突襲戰。可是他們做夢也沒有想到,在任務完成,全軍撤退的時候,在他們的身後,卻多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死神!
他們不能全員停下腳步,去圍剿金擇喜,一旦為這一個敵人,耽誤了時間,他們必然會陷入中[***]隊的重重包圍中,直至被憤怒的中[***]人撕成碎片,所以他們隻能不斷的派出精銳成員,層層狙擊。
一個不行,兩個;兩個不行,三個;三個不行,四個……
當那個特種排的指揮官驚愕的發現,他留下了整整一個班,依然被金擇喜單槍匹馬的消滅掉,而金擇喜竟然再一次追到他們身後的時候,他的一個排,已經被金擇喜用逐個擊破的方法,整整打掉一半了!
“最終對方一個排,四十五個人,隻有十四個人,活着撤回了他們的防區。”
聽到這樣的戰績,就連風影樓都要為之聳然動容。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李向商竟然還沒有講完。“從此,金擇喜脫離了我們的正規編制,他再也不受任何人指揮,他死死盯住了那個特種排,那十四個人,無論走到了哪裡,無論對方又補充了多少新兵,他就是盯着那十四個人死也不松手。當越戰結束的時候,算上那個因為軍功積累,已經升為連長的指揮官在内,襲擊野戰醫院剩下的人,還有四個。”
“戰争結束了,雙方重新簽署了和平協議,可是對金擇喜來說,他的戰争還沒有結束。”李向商深深吸着氣,道:“那四個參加過襲擊野戰醫院的特種兵,跑到了香港,去做一些打劫銀樓,綁架勒索的事情,并把越南難民營,當成了他們的大本營。就連香港警方,都不敢深入那種魚龍混雜,到處都是亡命之徒的區域,可是金擇喜卻在身上綁了十公斤tnt炸藥,手裡拎着機關槍沖了進去,在那種地方,他挨了二十七刀,中了兩發子彈,在這種情況下,他又宰掉了三個不說,還在警察趕到之前,活着成功撤退。”
風影樓低聲道:“佩服!”
這種戰績,這種膽氣,這種堪比“小強”的生命力,和不死不休的執着,就算是拿龍王和金擇喜相比,都要稍遜一籌!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有金擇喜這種死敵,都會連睡覺都不安穩!
那個已經成為連長的敵軍指揮官,真的被金擇喜吓到了,他開始不停的跑,金擇喜就跟在他身後不停的追。戰争結束後,兩個人追追逃逃的對峙了四年,那個敵軍指揮官,為了擺脫金擇喜,他進入過到處都是緻命危機的熱帶雨林,進入過海拔超過六千米的山地雪原,進入過南非原始部落,到最後,他連必要的裝備都沒有弄全,就慌不擇路的逃進了大沙漠。而同樣沒有足夠生存設備的金擇喜,也毫不猶豫的追了進去。在那裡,他們遇到了大沙漠,遇到了沙匪打劫,遇到了食人蟻大搬遷,就在金擇喜明白自己的體力已經到了極發,再也撐不下去的時候,那個一直在逃跑的敵軍指揮官,終于倒下了。
兩個前前後後生死對拼了十年時間的軍人,就在沙漠上重逢了。
根本不需要金擇喜再補上緻命一擊,那個敵軍指揮官,已經是氣弱遊絲,就算是神仙下凡,也要搖頭歎息了。在金擇喜瘋狂追殺中,那個敵軍指揮官,眼睜睜的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在金擇喜的手中,直至隻剩下他一個人,他每天都在極度恐怖與緊張中度過,他食不知味,睡不能寐,他的健康已經被徹底催毀,當他終于倒下的時候,看他的樣子,似乎體重已經不足八十斤!
對着同樣體力到了極限,卻搖搖晃晃怎麼也不肯倒下的金擇喜,那個躺在地上的敵軍指揮官,用最後一絲力量,對着金擇喜豎起了一根大拇指,留下了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句話:“你是一個大瘋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