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三位太守議定事項,溫恢便出郡守府,先往自己衙中去。
告知鄧季與二位軍師、别駕的文書已經遣使者送出,不過在驟然惡化的形勢面前,萬等不及文書送到雒陽再有回信過來,按三位太守的意思,其等要先聯名發公文到各縣,行先斬後奏之事。
三輔各縣,長安第一。溫恢心想,事情緊急,反正已親耳聽到布置,三位太守還在等着文吏們書寫,好署名下發各縣文書,自家倒也可以先做起來,不用等文書到縣衙再行事。
歸衙後,最先将府中衙役集合武裝起來,對這些衙役,溫恢什麼也沒告訴,隻是急令他們趕往府衙去聽令。
龐德家小人口少無需多慮,然馬氏乃是世代将門,男丁自幼多習武藝,又多經曆戰陣,随馬騰在長安城内的足有二百餘人,若作困獸之鬥,隻憑府衙中衙役恐還不足拿下,長安縣衙中自也不能坐視,需得幫手。
衙役們領命出門去,再将各功曹、主薄等縣中文吏叫齊,告知西涼之叛,不顧其等驚愕,又将三太守議定的事項先安排下來。
通知監察協助,各人分派何亭屯,何人留守縣衙承接上下公文,都要一一布置到位。
在縣衙中大半時辰,府衙文書亦送至,衙吏們先得知情,耽誤時間便少些,浏覽過一遍文書,便忙着抄寫數張,請溫恢署名蓋上印,數人匆匆出門,忙着往各民亭去張貼告知。
府衙送來那份三太守署名的文書,則張貼在縣衙外面。
剩下的文吏則全受命走上街頭,負責對民衆解釋安撫。
袁曹強敵在外,西涼又起叛,并無卒兵可平叛,司州局勢頓壞,杜畿、鄧芝、韋端所行算是與衆不同,非但未先隐瞞消息,反而大張旗鼓的告知民衆。
比起三輔其它地方來,長安城内百姓最先得知這一噩耗,所聞之人無不嘩然。
有人震驚難信,有人驚懼無措,有人憤怒咆哮,有人大聲疾呼,有人痛哭出聲。恐慌蔓延開來,初始的混亂無可避免,不過好在預先安排下的官吏、監察四處安撫引導,也幸是在鄧慕安治下,并沒有釀起大亂。
不過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聚往縣衙門外,都想要再聽聽更确實、更新的消息。
待衙門外擠得人頭簇簇時,衙役們已盡數歸來,隻有兩三人帶傷,問其況,之前那一直不大看得起溫恢的老差頭答道:“吾等圍府後,聞涼州叛事,乃馬超首罪,馬騰心灰意冷,下令族人束手就擒,并未頑抗。反倒是龐氏子弟拼死拒捕,幸其等隻十餘人,擒之不難!”
馬氏已擒下,溫恢這才放心,領着衙役們走出縣衙,大聲對聚在門口的百姓們道:“語告諸公,馬超、龐德、楊秋之叛為實,且鄧将軍為敵關東袁本初、曹孟德,三輔再無卒兵駐守,今事急矣!然卒兵之外,司州尚有百萬軍在,豈需懼之?何有百萬軍,諸公等功良平之戶也!吾自幼讀史,觀先聖諸賢、秦始漢祖,未有不征徭役者,此世之王道,獨鄧公言:‘無外敵犯境不許征役,官府若用民,需以錢糧雇之;所征卒兵,亦給付資俸。’!以此免治下之力、雜、兵役,得此語解我萬民疾苦,諸公深受其恩,廣而惠之,豈可無報?今逢逆賊作亂,非舍命一報鄧慕安之時乎?”
“喏!”
其實同樣的話之前文吏、監察們也說過不少,隻是不同的人說出來效果并不一樣,連長安縣令都這般說,那自然是真沒了退路,官府已下定決心,隻有自家等拼死和西賊做過一場才行,再沒了僥幸心,不少人反倒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慨然應喏。
之後,人群中就七嘴八舌響起各種聲音:“為鄧慕安,便無功田賞給亦當出力!”
“然也!”
“錢糧、甲胄、器械可需自備?”
“告示有言,錢糧自有官府給付,甲胄、器械需自備!”
見其等并無大不滿之意,溫恢再激勵道:“且讓鄧公觀諸公之勇!”
聚起的人群逐漸散去,隻是不多時又聚起一批,溫恢與屬吏們反複引導,直到夜幕降臨,都還有不少人來,縣衙中隻有撐出燈來做事。
民衆們最初時的慌亂讓溫恢很沒信心,第二日屬吏和衙役照常忙碌,他自己事情反少許多,趁閑暇時,到街上行了一圈。
某屯草堂前,幾名少年将兇膛拍得震響,正在勸說一位幹瘦的夫子:“夫子體弱,披不得重甲,能持矛上陣便可,與叛賊厮殺自有弟子等在前,定護得夫子周全!”
“不成!”這夫子是個犟脾氣的:“你等吃闆子吃得發呆也?上陣自以軍令為先,生死之事,何便許吾在後?”
不顧幾個學生反對,這名幹瘦夫子隻顧死活往身上套一副劄甲,隻是他身子實在弱,好不易披挂上去,這甲又不合身,比他身材寬大太多,模樣便有些滑稽,一名弟子使壞,将長矛遞給他:“請夫子試演一二?”
夫子接過矛,擡手試揮舞兩下,手臂便有些發酸,果然行動不便宜。
見夫子鼻息粗重了幾分,學生們都憋着笑,先前那遞長矛的才解圍道:“夫子當死心了罷?這劄甲當真不适合夫子,我知郝景兒家中尚有副兩當铠閑置,防護雖差些,比劄甲卻輕巧許多,他家乃卒兵之戶,此次無需再出丁口應征,不如借用?”
溫恢知曉鄧慕安麾下卒兵如今多用魚鱗甲,先前生鐵緊缺時,戰場繳獲铠甲多要拆下鐵片回爐重融,占有河東郡之後,鐵可自足,鄧慕安嫌拆毀舊铠浪費掉太多皮革,再有繳獲部分賞賜給卒兵,餘下則堆積各縣庫中,允許民屯中練武藝的孩童借用,因此民間亦有劄甲和兩當铠,隻是數量都不算多,這次三輔男丁應征,大概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能尋到铠甲。
那夫子哼了哼,果然沒再反對,由學子們幫着脫下劄甲,簇擁着去借兩當铠了。
往前幾步,老井旁槐樹下,有位婦人正在漿洗着衣物,一名腿上還沾滿泥漿的農者抱着兩歲大小的孩兒,背靠着槐樹歇涼,嘴裡不住絮絮叨叨:“孩兒,孩兒,我是你阿爹!”
孩子還小着,不知憂愁為何物,朝他“咯咯”直笑,又用嗲嗲但有些模糊的聲音輕喊叫:“阿爹!”
農者眼眶中有些濕潤,調頭沖漿洗婦人道:“我若戰死,你自可再去改嫁,隻是看人需明白些,似郗胖子那等蠢物,便嫁豬狗亦勿嫁他!”
婦人将衣物提起,使勁“砰”地砸下,濺起大半盆水,打濕了她的衣裙,她卻不顧,隻回頭瞪目怒道:“呿!收聲!”
街道旁的民居屋頂上,有名男子正在用心撿瓦,仔細尋到破裂的瓦片,順手就扯丢下地來,院中地上不時發出“當當”瓦片破碎的聲音。
兩名四五歲的女孩兒仰着頭在地上觀看撿瓦,他家婦人則看顧着孩兒,怕她們亂跑被扔下的瓦片砸到。又有位老翁顫巍巍順着梯子攀上攀下,将一摞摞新瓦搬到屋頂。
從始至終,這家人都沒有誰開口說話,隻是各自都很仔細用心。
溫恢再往前走,沿途所見百姓已無昨日的慌亂,各自在盤點行裝,求借甲胄,相互詢問戰陣經驗,又或照常做事,與家人閑話。
在一戶人家屋内倒是有名婦人在“嘤嘤”地哭,門前一老一少争着一柄長戟,二人各持戟柄首尾,用力拉扯着,互不相讓。
“你才十六,尚未得婚配,自當我去應征,何用再争執?”
少年努力辯說:“兒已成年!向隻聞子替父死,豈有反使父受累之理?”
那父親怒道:“可知戰陣兇險?你這般年少者,抵得甚事?若遭不幸,你阿母豈不傷痛欲絕?我隻是殘軀,何惜……”
話未說完,便被少年打斷:“若父親遭難,阿母便不悲乎?父親舉鋤弄禾是好手,卻不知刀兵為何物,不比兒自幼與伴演武,上陣搏殺亦多幾分活命之機!且兒等早晚勤武,所為便是上陣殺敵,早晚而已!若非慕安大兄改例延齡,兒今歲已入選卒兵矣!”
做父親的大怒:“本欲今歲給你說門親事,待成婚有子,你便上陣搏殺我亦無憂,孰料遭瘟的馬超作亂,以至待不及時日!今**若再争,便是忤逆不孝!”
想是父子倆都争得火氣起,那兒子亦梗着脖子硬聲道:“忤逆便忤逆,即便父親到官府告兒,亦是兒去!”
那父親暴怒,棄了戟柄,舉起巴掌往少年面上扇,少年也不避讓,隻任他打。
扇過兩下,那父親再下不去手,又複去搶長戟,隻是做兒子的力氣更大,他無論如何奪不過去。
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對父子的争執,溫恢自料無法調解,也不出頭去多事勸和,隻能搖着頭離開。
無論如何,三位太守主導下,三輔龐大的權利機構運轉起來,一戶戶家中頂梁柱開始響應征調,期限滿之日,在各自民屯的屯長、亭長、縣吏帶領組織下,排起隊列,往冀縣開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