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sè昏暗,因有要犯于内,平yīn縣衙内外都要比平rì裡多森嚴幾分,差役們不見,卻有卒兵駐守着。
今歲司錄遭大旱,河南雖救治得力,亦大減産,不過秋收還是忙碌。這個時候,已忙活一天的農人們都各自歸家用過飨,洗刷畢,或三五聚一起天南海北侃上一段,或與老小閑話家常,或摟着婦人準備上榻,便是jīng力充沛的孩童們,演武也已結束,城中開始安靜下來。
行人漸少,這時候,一道模糊的人影沿着長街,緩緩地向縣衙方向行來。
他幾乎是在城門關閉前一刻才進的城,夜sè中,這人走得很慢,似乎每一步都要看着腳下,生怕跌倒。
縣衙前有燈火照明,待他走近,可見這人面頰清瘦,年約四旬,身量中等,守衛在縣衙門前的幾名卒兵并不認識,便有人喝止道:“因有要事,縣衙中今不待客,足下何人?速退!”
出言的卒兵喝止過後,才知道自家孟浪了,眼前這人高冠寬袍,腰牌看着雖黑漆漆的,卻是夜sè的緣故,并非卒兵所配黑牌,本應該為紫sè,來人乃官吏。
聽到喝止聲,來人便止住步,淡淡答道:“我奉主公之命而來,煩請足下通報!”
“諾!”
不多時,平yīn令楊立與負責押送囚犯的卒兵軍侯彭亢行了出來,看見靜立在衙門外的這人,楊立頓時皺眉道:“焦繼之,緣何來此?”
軍侯彭亢乃老賊出身,随鄧季甚久。當年救田麻子時。其畏死不前。曾遭同僚嘲諷,然知恥而後勇,滏口陉外拼死救回鄧仲。後随鄧季四處征戰,戰必争先,再不言退,如今因功積賞,已是車黍屬下之軍侯。他亦認得眼前之人,卻比楊立還要惱怒。直呼其名道:“焦統!主公寬仁,廢株連之刑,你等當感恩才是!到此yù何為?”
“我有主公手令!”這些rì子白眼經得多了,便被人無禮叱咤,焦統仍面不改sè,從懷中取出一小支蠟封着的小竹筒,遞給眼前二人。
彭亢怒哼一聲,接過竹筒,先驗看封口處印戳無誤,未有開啟痕迹。方取小匕将蠟封削去,倒出其中一卷紙來。
彭亢并不識文字。卷紙便遞到楊立手中。年輕的平yīn縣令先看過一遍,方對彭亢念道:“焦統代主公探視焦觸等,許其便宜行事。”
彭亢便冷哼一聲,對身邊的卒兵們道:“放他入内,然你等需仔細看顧,莫讓犯人有失!”
言畢,不再理會焦統,與楊立徑自歸衙内去了。
“多謝!”在二人背後行禮道謝過,一步一步,焦統跨入到縣衙中來。
衙中房舍團團圍成一圈,zhōngyāng處停有兩輛囚車,是關押焦觸、郝萌二人的,其餘罪犯并無囚車待遇,隻用繩索捆住,一起系在廊下。
囚車旁、廊下都有卒兵看守,已得彭亢點頭,便沒人來幹涉焦統行事。
焦統先行到廊下,将焦觸之妻、子仔細看過一遍,又去看幾名參與謀叛的族人家眷,所到之處,引得苦求聲一片。
“勿憂!勿憂!”焦統收起鐵石心腸,終于不再堅強,雙目淚下如雨,勸言道:“你等前途已定,不過是面上刺字,為罪民二十載,轉瞬即過,且自忍耐,總有脫囚身時!”
巡視過一圈,拭去面上淚痕,他才向着囚車行去。焦觸在車内,自然早已看見,待焦統走近,難得倒笑起來:“四弟來了!”
“大兄!”
開口呼過一聲,焦統默然,無言以對。
“因我之故累及族中,四弟勿怪!”比平rì來,焦觸盡顯灑脫,呵呵笑着道:“得聞鄧慕安不罪及族人,甚幸!”
焦統還是不語,那邊囚車中郝萌卻抓着木欄叫了起來:“郝萌并無族人,煩請足下傳語主公,求開一線生機,萌願做死囚軍士,臨陣沖殺在前!”
如此小人,此時尚妄想得活命,焦氏兄弟倆都沒理會他。
焦觸又笑道:“為兄已不忠不孝,族長處望四弟代為賠罪,阿母亦望四弟、七妹多盡孝心,為兄死而無憾!”
或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焦觸與焦統、焦沁本同父異母,平rì裡繼母處面上過得去便成,如何會有這般孝心?
看着眼前焦觸如換了個人似的,焦統站在囚車外,終于開口道:“伍氏父子盡庸碌輩,與大兄之才本不可比,喜兒為主公長子,若得大兄盡心輔佐,郡中上下當盡效力!”
焦觸聞言,終于收起嬉笑,輕輕歎口氣:“鄧慕安正青chūn,若待喜兒得其位,不知尚需多久,且便如此,河南依舊為鄧氏基業,與我焦氏何幹?”
“聞袁紹許大兄青州刺史之位,”對方唯恐洩密,瞞着族中上下人等行叛亂事,便是其事成,亦要将全族陷于死地,實令人生厭,焦統隻冷笑道:“莫說青州今不在其控下,便是袁軍得其地,亦會輕授外人乎?大兄妄稱智者,此亦足信?”
一貫沒什麼能力的兄弟出言諷刺自己,焦觸亦嘲笑道:“四弟高見!”
兄弟倆又沉默下去,冷場了許久,焦觸方在囚車中幽幽道:“兄本壺關吏,為鄧慕安所逼降,心中盡是憤恚,然其勢大,亦隻能委曲求全;待其入主雒陽,脫去賊身,轉事天子,初始之憤恚漸消,然另一股不平氣卻又不可抑止!”
焦統靜立着,聽他繼續道:“鄧慕安愚魯無用之輩,論才學、出身、眼界,盡不如我,然其趁此亂世,便得為河南之主,我為其臣下,妹淪為姬妾,何也?命也!”
“如此小兒輩,亦得稱雄于世,可笑複可悲!”焦觸已是狀如癫狂,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厲聲道:“我不服!”
“呵呵!”這一刻,焦統隻覺得自小為族中看重,人前總是一副翩翩君子模樣,使自己自幼便羨慕不已的兄長如此可憐,他嗤笑道:“不過是妒火中燒,利令智昏!”
“然!我妒其命!”焦觸已不以為意,點頭同意:“我亦知袁紹徒有其名,其言本不可信!然鄧慕安經營河南數年,已漸得上下歸心,河南如鐵桶一般,叛之需趁早!我唯有學鄧慕安,趁亂取勢,方有機成事!若能拉走蕩寇軍,我當于袁紹處請奪青州,得之自守,可圖王霸!數年間天下盡傳‘代漢者,當塗高’,無人可解其意,焉知便不應在我焦氏?”
“大兄,你已入魔!”不知該恨其不争還是哀其不幸,焦統突然聽道這些妄想癡心,隻能道:“然可曾想因你之故,嫂與侄兒當如何?我焦氏又當如何?”
“我本薄幸人!”焦統擡起眼來,冷冷地看着自家兄弟:“yù成大事,家眷老小三族,當棄則棄,此方為枭雄!鄧慕安不悟,然其運足得稱雄;我命薄,事敗多不過族滅而已!”
“家眷三族盡可棄,哈哈!哈哈哈!”眼前人是如此陌生,焦統大悲,竟引發好一陣狂笑,眼淚水都被笑出來,半晌才緩過氣,再對囚車中的兄長冷冷道:“主公雖不如你,然其善待親近,故追随者衆,而你便得成事,人亦棄之!我雖不如你,然不起異心,隻安心仕河南,料能得善終,你卻隻得壯年隕落!”
焦觸亦不怒,隻對道:“天下盡庸碌輩,逢此亂世,丈夫不得展其志,便苟活于世,又有何益?”
“你語出多妄,”焦統搖着頭,道:“且已當死之身,我何必再多言?”
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瓷瓶,輕擱于囚車底座上,焦統道:“主公不願見你,方使我來!此乃鸠毒,兄可自決!”
“焦觸叛主,其尚為焦氏留顔面,為喜兒留舅甥情,使叛者得留全屍,鄧慕安何其仁也!”拾起瓷瓶,伸手在上面輕摩擦兩下,焦觸呵呵斷語道:“然亦不過婦人之仁!”
焦統搖頭道:“大兄yù得全屍,恐不易!待大兄亡去,我尚得枭兄之首,懸于雒陽城門,以jǐng世人!我與主公讨要此毒,隻因不忍親弑長兄之故!”
“鄧慕安令你監刑?”
“非也!此乃族長不yù絕于河南,親泣求于主公處,得允,便遣我來!”
自家棄焦氏謀富貴,焦氏亦當棄自家求保全。焦觸點點頭,不再說話,揭開瓷瓶一口将其中毒物吞下肚去。
郝萌在側,見焦觸飲下鸠毒,便在囚車中捂肚翻滾,喉中嘶鳴卻發不出聲,不一會,手腳蹬直,已是死了。
焦統連自家兄長死在面前亦不改sè,之前種種妄想終于幻滅,焦觸的死法還算最好的,郝萌頓時絕望大喊:“我的呢?我的呢?某也要飲鸠毒死!”
“恐生死不得如君之意!”焦統嘿嘿冷笑着,對立在廳門前看戲的楊立、彭亢道:“主公有令,郝萌反叛,不必押雒陽經審,着卒兵亂刃刺死!”
彭亢點頭,大手一揮,衆卒兵群擁上,亂戟将郝萌刺死于囚車内。焦統枭二人首級,帶回雒陽,懸挂于平城門外示衆,事乃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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