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值守的幾名軍士捧着特制成的粟餅,每啃一口,都要就水一次,潤潤刺痛的喉管。
這粟餅中隻有極少幾粒能看到的粟在,其餘全為糟糠,實在難以下咽。
不過士卒們都啃得很認真,不會灑落一粒下地,沒有人會在意咽喉的腫痛。去歲關中大旱、兖豫青徐旱災加蝗災引發的大饑荒下,對于周邊的人們來說,有得食物就已是不差。
就這制餅的糟糠,還是将軍以全部家産向荊州行商購來的,不吃自有人搶着要。
士卒們努力下咽,有人推開朗陵縣衙的大門,走了進來,啃着餅的人仰頭看見,俱起身打招呼道:“吳都尉!”
彪壯的吳霸點點頭,問道:“将軍何在?”
有軍士回答:“于後院練槍!”
吳霸便撇開衆軍士,徑直入内,後院尋到正練槍的李通,叫道:“将軍!”
李通籲氣收槍,立身問道:“何事?”
搶幾步上前,吳霸急道:“河南鄧公已在汝陽招兵七日!”
“不急!”李通皺眉,行到石階上跪坐,又取塊絲巾擦拭起長槍,嘴裡說道:“你這般想去投他?”
吳霸苦笑道:“鄧公名聲倒罷,其軍中有糧!”
李通冷哼:“我如何不知?然其河南盡遭士民厭,我等往投,雖得保今朝,日後恐亦遭禍,不可不慎!”
吳霸急得不行,又口拙沒話語相勸,隻能在院中來回踱步。晃得李通心煩。乃道:“你若欲投他。可自領部衆去,不用顧我!”
“将軍哪裡話?”吳霸急停下腳步,嘴中辨道:“霸已心折将軍,此生不棄!”
“如此,便勿心急!”将長槍仔細擦拭過一遍,李通收好絲巾,問道:“昨日你等所擄之士人,鎖于何處?”
“俱在營中!因知将軍重士人。我等未敢加害,隻奪其等牛車而已!”
李通便轉身往門外行去,吳霸忙跟在他身後。
縣中殘敗,街上幾乎見不到行人,兩人出縣衙,順大街一路到北城兵營中,往尋昨日擄掠來的人口。
昨日軍士外出尋食,掠到二輛牛車,十餘人口,因其内有三名士人。李通重士,吳霸并未為難他們。隻軟禁于帳中。
李通行入帳内,沖衆人賠禮道:“軍中乏糧,故偶有擄掠事,禁無可禁,使諸位受驚,恕罪!”
當今數州之地,常有殺人食其肉者事,見這小股勢力的首腦懂禮,被擄掠來的人們稍得心安,三位青年士人亦能如常回禮答話。
待把昨日之事輕輕揭過,李通問起三人姓名,乃趙俨、杜襲、繁欽,皆颍川人,前避亂于荊州,近日結伴歸北,卻為吳霸所擄。
待問清楚姓名籍貫,李通驚問道:“我曾聞許下陳長文,定陵杜子緒,陽翟辛佐治、趙伯然皆以少年顯傳,并稱颍川四子,今得見其二乎?”
“薄名不足挂齒!”趙俨與杜襲相視而笑,杜襲指繁欽道:“此乃繁休伯,亦為我颍川俊才!”
李通忙又施禮賠罪,嘴裡歎道:“颍川不愧夏禹之國,世家衣冠雲集,俊才何其多也?惜為賊寇所亂,破敗至今!”
見李通不似俗人,趙俨方問道:“未知将軍姓名!”
李通方介紹自己:“某姓李,名通,字文達,江夏平春人也。少好遊俠,因賊亂擾民,随同郡陳恭起兵于朗陵,以保民安。前陳恭受害而死,剩李通獨領三千士卒占此縣,拒黃巾賊衆。”
又回首指一言不發的吳霸:“此吳霸,本為黃巾渠首,為某生擒,故效力于帳下!”
三人本為北上投明主的,聽聞李通有三千士卒在,若能說服一同北上,正好有進身之階,且颍川、汝南遍地是黃巾亂民,正缺人保護這小群人。趙俨便道:“請将軍恕俨交淺而言深:今天下紛亂,百姓苦之久矣,民心思安,或将有明主出以平天下。将軍獨據朗陵,雖為拒賊,然誇耀武力自守,恐日後獲罪,何不覓良主而投,以搏公侯之爵?”
李通詫問道:“足下等亦欲往汝陽奔鄧河南?”
“非也!”杜襲斷然否定,言道:“河南強軍天下有聞,寇衆中能有此人,亦算得奇!然鄧季行事急功近利,又罪及世家豪族,賢者英才皆恥于為伍,自非吾輩之主!觀其軍勢今雖盛,然違禮亂制,亦如缺薪禾之篝火,不能得持久!”
繁欽之才在于強記博文,非通軍國事,便默然不語,由趙俨接上:“兖州曹公雖尚未得平呂布、陳宮之亂,然已始招民屯田,以唯才是舉令取士,亦重衣冠之家,安流民、親豪族、重世家,雄才遠略已顯,當為世之明主,吾等正欲往投之!”
“此良主也!通前不歸鄧,隻因不願背罵名于身,”李通已大喜,躬身道:“今聞諸位投曹,通願随往,尚求三位不棄攜之!”
郡治平輿城外,一支數十人的隊伍剛啟程上路。
牛車後,一名步行者急走兩步,追上前方騎馬領隊者,問道:“叔至,我等便依宗家宗子所招,往投于劉備,到徐州可能得重用?”
騎士回首,低下身子道:“能否得用我亦不知!然前日我已言過,今數州饑荒,從賊者甚衆,蛾賊之勢複盛,每日劫掠鄉裡,不得安甯,又有河南鄧季為其等援,若再不遷徙,恐族人盡要遭害!”
“叔至之言自有理!然劉備新得徐州,周遭盡為強鄰,境内賊勢又大,投他隻恐不如意!”地上的人并不放棄,努力道:“聞荊州除宛城附近外,其餘皆可得安,我等要避難,往其地去亦可!”
“我陳氏以颍川許下為宗家,得繁衍而出,輩有俊才,”勾腰低語不太舒服,馬背上騎士又挺直身軀,放高聲道:“當今陳氏宗子群,自幼得顯名州郡,其贊之劉使君,當不會差!且我雖在汝南,亦時有聞劉使君仁義愛民,有救北海、徐州之事于前,慕之久矣!”
“劉備即便不差,亦不見得能重用我等!”
“住嘴!”問話的隻糾結于能否得重用,馬背上騎士輕斥一聲後,正色道:“既奔投人帳下,如何尚敢直呼其名?便不為我等之主,劉使君亦為豫州長官、皇室宗親,豈能言語不敬?須知言由心生,當慎!”
地上的被呵斥後,縮了縮脖子,然而還是不死心,卻是個官迷:“若不得重用,當如何?”
“若不得重用,可求于宗家處,陳長文身為宗子,當有定奪告我!”馬背上騎士冷冷道:“若僥幸得劉使君看重,徐州強鄰雖多,我陳到亦當舍命随之,不棄左右!”
召陵城縣衙中,何儀、劉辟、黃邵、何曼四位渠帥相對無言已許久。
他們這四部黃巾,數年來得周邊群雄混戰,在夾縫中幸存下來,遇今歲之大饑荒,又複在颍川、汝南兩郡補充不少流民盜寇,本各亦有數萬人馬,老弱婦孺合起來二十餘萬,已算得一方大勢力。
可是現在,就因為鄧季這位河南霸主屯兵汝陽,便使得他們沮喪不已,卻又無力挽回局勢。
後世一位名人曾說: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黃巾起事至今,已足過了十一個年頭,從最初的蜂裹天下,到現在人人喊打,蛾賊們何其苦也!
若不是大饑荒,群雄隻顧互攻,颍川、汝南兩郡又破敗無人肯來占地,他們四股黃巾也不可能有今天的規模。
四股黃巾規模雖大,挾裹和缺糧無奈加入其中的流民盜寇卻占絕大多數,貼心的老蛾賊盡少。如今鄧季在汝陽一呼,許賜河内田地與其等,麾下棄離渠帥往投者止都止不住,不過十餘日功夫,四家人口都已縮減去大半。
想當年初起事時,做慣賊寇的,誰會再想為順民?
世情如此,亂得久了,看得多了,賊寇流民們也漸漸明白一個道理:當今之世,黃巾四處皆敵,實在沒有出頭之路,還是身家性命當先顧。
普通賊寇雖如此想,何儀等威風八面的渠帥卻不一樣,做慣了雞頭誰願意去做牛尾?
小賊衆就罷了,何儀、何曼、劉辟、黃邵四個,作為統領一方四五萬衆的大渠帥,卻都不大願意投鄧季,依附于人。
雖同為黃巾,說不定論起資曆來,鄧疙瘩還不如他們四個呢!
隻是形勢總比人強,眼看麾下人馬一天天減少,他們四個又能有什麼辦法?
“降吧!”部衆老蛾賊稍多、最能戰的劉辟長歎口氣:“我麾下校尉龔都已率衆全投鄧季帳下,前使人傳消息來,那厮軍中卒兵日食三餐,餐必有葷,惹軍心大動,已漸彈劾不住!且如今颍川、汝南可再掠者已不多,四野俱無人從農事,便熬過今歲去,來年亦再無可掠,不如從之!”
其餘三人齊歎口氣,相視苦笑:即便不降,隻要鄧季一直駐軍汝陽不走,自家麾下精壯老弱早晚都要跑光,留他們幾個做光杆渠帥又有什麼意思?
若勢力不足,随便一家豪族也能遣部曲滅了他們!
“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