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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生猛的檢舉

大明官 随輕風去 3603 2024-01-31 01:11

  方應物從布政使司衙署東大堂院落中出來,不假思索便去了西頭,遞了帖子進去要拜訪右布政使司陸辰。

  沒過多久,他卻看到陸大人的西席張先生迎接出來,引了他進去。然而到了小花廳内,卻不見有别人,隻有張先生陪坐。

  “東翁公務纏身,委實不便脫身,這次也隻好由在下代東翁接見方朋友了。”張先生解釋道。

  方應物聞言嗤之以鼻,什麼公務纏身,這陸大人在布政使司很多時候就是個擺設,有多少公務可言?分明就是不想親自出面而已,果然還是這種故作超然神秘的鳥樣。

  其實這做派倒也在他預料之中,看來這位陸大人打定了主意,就是要藏身幕後。不過方應物感到無所謂了,能見到張先生也可以,一樣能達到目的。

  “方才我去見過甯老大人,想必西堂這邊早已經知道了罷?”方應物淡淡的諷刺道。

  上次他拜訪甯良時,陸大人這邊立刻就得知了消息,還确認了他的身份,從?此招惹出後面許多事情。由此可見,陸大人也是有耳目在東大堂這裡潛伏的。

  張先生對諷刺充耳不聞,隻問道:“不知甯老大人作何想?肯不肯懸崖勒馬?”方應物則告訴他,“甯老大人心裡信不過你們,誰知道你們是否會出爾反爾。”

  張先生作色道:“他認不清自己的狀況麼?這由不得他信不過!方朋友是明白事理的人,還是勸勸他接受的好,對大家都有好處。”

  方應物并不自居弱勢,針鋒相對道:“張先生不要欺人太甚,莫非陸大人不想平平穩穩接任麼?悶聲發大财是硬道理,非要鬧得雞飛狗跳。朝野矚目就好了?到那時,事情就完全不由掌控了。”

  見方應物語氣不是很好,張先生冷笑幾聲,“那你說如何是好?怎麼叫他安心?難道叫我們東翁屈尊去安慰他不成?”

  “目前甯老大人最不安心的一件事,就是不知究竟是誰背棄了他。這個人不浮出水面,甯老大人就無法安心,其實換成誰也也一樣,不知道背叛之人是誰當然如芒在背。

  如果張先生肯相告,甯老大人自然就安心了,至少知道該提防誰。記恨誰!如此才便于穩穩當當将左布政使交與陸大人。”

  張先生手指頭敲着案幾,沉吟了半晌。作為高級智囊,很多小事情他都可以自己做主,隻要他能給出足夠的理由。

  權衡過利弊,發現即使将甯老大人所認定的“叛徒”告訴對方。也影響不到事情的進程,隻是一件小事而已。若能換來甯老大人的合作還是十分劃算。

  想至此。張先生便果斷抛棄了小棋子,明言相告道:“揭穿此事的,不是别人,正是海甯縣知縣魏大人。他記了一個賬本,一筆一筆都有據可查,不然東翁也不會輕易相信他。”

  對這個答案。方應物還是挺意外的。甯良貪贓案中,有三個關鍵節點,甯良本人、藩庫、海甯縣。其中甯良本人是不可能洩露給陸大人的,剩餘的藩庫和海甯縣之間。方應物本來更傾向于藩庫。

  畢竟陸大人再怎麼閑置也是右布政使,對布政使司藩庫進行滲透還是可以做得到的,至于海甯縣就隔得有點遠了。但最終卻沒想到居然是海甯縣漏了底,張先生在此時也沒必要故意騙人。

  方應物忽然明白了,當初看到有人在布政使司鬧衙,他就猜測必然有地方官與陸辰配合,不然如何能輕易組織起數百民衆?現在一切都可以得到解釋了,必然還是這個海甯縣!

  這中間估計還發生了不少曲折的事情,所以才會導緻這位魏知縣反水罷,說不定處心積慮的陸大人還用了一些能見光或者不能見光的手段。

  歸根結底還是甯良自己立身不正,處事不謹,才給了對手可趁之機啊,方應物歎道。不過那些具體過程與他關系不大,他隻需要知道答案就可以了。

  如此方應物便起身道:“那我便回複甯老大人,也好解了他心中這個迷惑。”

  張先生也起身送行道:“靜候佳音。”聽到靜候佳音四個字,方應物忍住笑意,點點頭告辭。

  轉眼之間,這日又是一個晴朗的日子,随着距離夏天一步步離近,天氣也微微炎熱起來了。

  浙江三司之一,負責監察、刑名、獄案的浙江按察使司大堂中,本司主官朱紳朱大人正在坐衙視事,他心裡漫不經心的一邊琢磨着夏天去哪裡消暑,一邊清理獄政。

  國朝制度,獄政每年進行兩次清理,其中有一次就是在夏季之前。為的就是避免在炎熱天氣裡牢獄鬧瘟疫,所以負責一省刑名獄案的朱大人最近很忙。

  他下意識擦擦不存在的汗滴,為即将到來的夏季練手,随後将看完的厚厚籍冊合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今天公務到此為止了。

  朱大人剛剛端起茶,卻見本按察使司經曆像是屁股着了火一般,從外面竄進了他這大堂内,嘴裡還在叫喚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朱紳皺皺眉頭,喝道:“肅靜!你這成何體統!”

  經曆也不解釋,将手頭的劄子呈遞到長官的公案上,然後退了幾步,靜待上官閱覽。

  朱紳知道必有古怪,也懶得去責怪經曆,信手拿起劄子閱視。先看這格式好像是一張狀子,又像是一封禀文――果然是古怪。

  再看落款人,是淳安縣縣學生員方應物――似乎有些耳熟,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的樣子。

  又看其中内容,才浏覽了幾行,朱紳吓得手裡一哆嗦,險些将劄子扔出去,就好像捧着一塊烙鐵似的。但朱大人還是強行克制住心裡的驚濤駭浪,勉強平靜着将全文看完了。

  “學生檢舉本省布政使司左布政使甯良貪贓事。得知其利用修建海塘時機,前後三年貪污徭羨銀共計八千七百三十兩有餘,确定皆中飽私囊;另耽誤修建之事,釀成今春潮湧之禍。據悉協助共犯為布政使司藩庫大使李某、海甯縣知縣魏某。

  學生另檢舉本省布政使司右布政使陸辰玩忽職守、居心叵測、縱容犯贓事。

  其一,他從海甯縣魏某得到甯良貪贓賬本,但蓄意隐匿,私下處置,此為知情不報之罪也。

  其二,他知曉甯良貪贓事,卻有意縱容,并以此相要挾,指使陸府西席張某、管事唐某陰取左布政使職位,此乃居官心術不正也。

  其三,陸大人勾結海甯縣、鎮守太監陰指百姓哄鬧布政使司衙門,焚燒運絲車,意欲移禍江東,此乃妄生事端、陰謀構陷攻讦同僚也。”

  這是大事,絕對的大事!

  朱按察使當了這幾年按察使,這方面閱曆也算豐富了,立刻憑借直覺和平素裡一些風聞,感到文中所言多半是真的,那樣可就是一樁官場大案了。

  特别是細節如此不含糊,若非是真的,一個官場外人想編成這樣可不容易,不可能毫無破綻。

  更别說上書的人是生員,具備正經身份,不是無知百姓開玩笑胡鬧......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這麼多細節,好似親眼目睹一樣。

  朱紳當即對經曆問道:“投書者何人也?”

  “他留了名帖在此。”經曆趕緊将名帖呈上。

  方應物這張名帖,就是曾經送到榆林楊巡撫裡的那種。從首輔大學士到翰林院庶吉士一連串亮晃晃的名頭險些晃瞎了眼睛,讓朱紳更加頭大了。

  檢舉人也有不俗的背景,特别是商相公學生這種背景參與進來,頓時讓事情更加複雜而不可預測。

  此人當真生猛,國朝還沒有這種先例罷?朱紳又将手裡劄子看了一遍,這次讀的很仔細,不像剛才那樣一目十行。

  現如今還不是繁榮到糜爛的萬曆年間,是剛從樸實剛健風氣裡走出來的成化朝,萬兒八千的貪贓案已經算得上巨額贓案了,是能排的上号的大案。而且這還是從關系千萬民衆的海塘修建裡貪污的,惡劣程度又加了一等。

  最要命的是,兩個被檢舉的都是布政使,級别比自己還高的布政使,朱紳感到極其棘手。雖說布、按彼此獨立,但畢竟還是隐隐以布政使司為首的,級别在那裡擺着。

  如果是酷吏遇到這種事,就像見了血的鲨魚,八成要為遇到揚名立萬的機會而興奮,但很可惜,朱大人不是酷吏性格。

  從哪裡着手?朱紳頭疼的揉了揉額頭,自從本朝定鼎以來,隻怕還沒有按察使司收到過一口氣檢舉兩個布政使的禀文罷。

  按照程序,按察使司調查低級官員,是可以采取一些手段;調查品級稍高的官員,需要與布政使司會商,或者請示督撫。

  但這是兩個布政使齊齊被檢舉,他去找誰會商?本省目前又沒巡撫可以請示。

  若不經初步調查就直接向朝廷奏聞,也有點不妥當,萬一是憑空虛構的怎麼辦?那他就成了風聞言事、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

  忽然經曆主動禀報道:“這個隻有下官看到,再就是老大人你,除此之外本衙門沒有第三個人知曉。”

  朱大人明白了他的意思,此事沒有多餘的人知道,便可以暫時壓住檢舉,然後悄悄地将風聲若有若無的放出去,再以靜制動。

  如果布政使司那邊收到了風聲,能出面擺平事情,讓這方應物撤回檢舉,那就皆大歡喜了。(未完待續。。)

  ps:昨晚寫完後看到斷網,沒辦法,隻好早晨起來通網後補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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