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物雖然繼續與未來嶽母家長裡短,但有點心不在焉,至少有一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已經消失的小未婚妻身上。
唔,看來是深受禮教荼毒,不好意思直接與自己面對面,所以才冒充婢女站在人群裡。但她還是沒忍住,跳了出來幫自己說話,為此不惜斥責嫂子。
真是小脾氣很直爽的小娘子啊,迅速産生身份認同感、還能無條件護短的性子簡直太招人喜歡了,三綱五常封建禮教這東西有時候還挺不錯......方應物想道。
方應物心神不屬,與未來嶽母說話難免精力不集中,又見劉棉花遲遲不歸,他覺得自己也該告辭了。不然繼續這樣下去,言行很容易出現差錯,那可就前功盡棄了。
劉老夫人沒有挽留,隻是殷勤的叮囑方應物要多多來走動,方應物口中便答應着。此後自然有人引着方應物出了後花園,原路返回。
此時忽然又有個小婢女從另一條小徑沖出來,遞給方應物一張紙箋,同時解釋說:“我家小姐讓奴家送給方公子的。”然後捂着嘴笑嘻嘻的跑了。
方應物低頭看了看,這是一張空白的粉紅詩箋,帶着淡淡的香氣......
劉小娘子什麼意思?方應物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詩箋是空白的,那就是暗示自己填上去,或者說叫自己寫詩給她,更具體地說是寫情詩。
真是小女生的心思啊!在飽經“滄桑”、常在名利場厮混的方應物眼裡,劉家小娘子的舉動實在有些天真幼稚,但卻很有趣。引發了别樣的興緻萦繞在心頭。
就好像是......上輩子初中時候,異性同桌那純純的、暧昧的、酸酸甜甜的暗示。可惜自己當時一心隻讀教材書。
在想入非非中向大門走去,方應物還不由自主的産生了若幹不良聯想。這麼單純可愛的小娘子真是劉棉花親生的嗎?
“方公子要離去麼?”門官的問話打斷了方應物的深思,叫他猛然驚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大門這裡。
從腦抽筋狀态迅速恢複正常,方應物咳嗽幾聲,摸出一塊碎銀子丢給了門官。然後發話道:“在下還真是不清楚,不知貴府有多少公子小姐?”
之所以要問這些,是因為方應物發現,自己對劉府内部情況一無所知,他讨厭這種敵暗我明的感覺。若下次還出現今日蔣大嫂這種突發狀況。總不能回回靠着小妻子找回場子罷?
這不是什麼大秘密,門官收了銀子當然盡心的解釋起來:“我家老爺有兩位公子,一位小姐。大公子是嫡出,二公子是庶出,三姐兒也是嫡出。”
方應物試探道:“三姐兒看起來很得寵?”
門官又解釋道:“我家老爺主母生下三小姐時,年紀已經四旬,實屬意外。老來得幼女,自然寵愛非常,如同掌上明珠一般嬌貴。”
原來是個貨真價實的千金大小姐。難怪情急之下敢指着大嫂鼻子訓斥。方應物又“哦”了一聲,仿佛漫不經心的問道:“那貴府兩位公子應該也讀書進學了罷,現居何位?”
“實在比不了方公子呐。”門官吹捧了一句方應物,然後才道:“兩位公子都已經進學。但卻未能更進一步。尤其大公子,已經蹉跎了十幾年,但依舊難登鄉榜。”
又是一個栽倒在鄉試難關前的苦逼啊。對比之下方應物發覺自己真是太幸福了,一個舉人功名不知羨煞多少讀書人。
不過說起來也令人搞不明白。這到底是順天府鄉試太難,還是劉棉花不肯出手或者力有未逮?這幾條理由似乎都說得通。具體到底如何,就不是能從門官嘴中問出來得了。
方應物換了個話題,重新提問道:“劉公貴為相國,恩蔭子孫不成問題,為何不叫大公子蔭監讀書?若從國子監肄業,同樣也算有了出身,可以去吏部選官,何必苦苦在鄉試煎熬?”
門官答道:“方公子說得有理,家中人也都如此認為。但我家老爺卻不許大公子坐監,隻讓大公子去參加科舉。”
劉棉花的心思你别猜,方應物搖搖頭,放棄了琢磨劉棉花心思的念頭。不過問了一圈家裡事,卻仿佛發現了另一個劉棉花,既是寵溺女兒的慈父,又是嚴格要求兒子的嚴父......和廟堂上的那個棉花閣老的形象簡直沒法重合。
方應物忽然隐隐又有所明白,那蔣大嫂隻怕也對丈夫無所作為的現狀不滿,而且或許對公公心裡有氣,又見公公很偏心的看重自己,所以今天忍不住拿自己發洩幾句?
到此方應物沒什麼可問的了,對門官拱拱手,便要離開劉府。“方公子不能走!”門官忽的攔住了方應物,然後指了指巷口:“我家老爺回來了。”
方應物擡眼望去,果然看到了宰輔儀仗,便和門官一同站在門内迎候。
劉吉回家是不會在大門下轎的,正常情況下是在儀門也就是二門外下轎子,然後把轎子收到二門外面的轎廳中。
但轎子經過大門時卻停下了,簾子從裡面掀開,并露出劉棉花的臉龐,吩咐下人道:“請方小哥兒去書房!”
方應物想走也走不了,隻得回轉身子,再次進了劉府,這回直接被帶到了書房。等了不知多久,見到劉棉花一邊擦臉、一邊進了書房。
方應物見過禮後,寒暄道:“劉公今晚回來的有些晚。”
劉棉花心虛的透過窗戶看了看日頭,這天色還早罷?方應物是随便說客套話還是諷刺?口中答道:“今日回來遲,是因為内閣有要務商議。”
自從上次因為信息不對稱慘敗後,方應物對一切朝廷消息都感興趣。雖然不知道劉棉花是否會如實相告,他隻管大膽問道:“有什麼要務?”
劉棉花淡淡一笑,“此事告訴你也無妨。去歲秋季,太監汪直、都禦史王越率領京營班軍沿着宣大、延綏巡邊防虜,今年一月有威甯海大捷,堪稱自宣宗皇帝以來塞北最大勝仗了。
近日王越有奏本,道是即将班師回朝,天子便下诏嘉獎,令内閣拟出詳細條陳,今日内閣便商議此事。”
汪芷要帶着孫小娘子回京了?方應物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感覺,但也在意料之中罷,有去就有回,有出師就有班師。
尤其是在大勝之後,以汪芷的德性,若不想着趁機回京顯擺誇耀一番,那他方應物的姓就倒過來寫!
“其實你才令人發愁啊。”劉棉花感慨道:“這次汪芷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奏功名單上居然有你的名字。你已經以白身記功兩次了,等着日後折現,你說朝廷還能怎麼嘉獎你?讓你入仕後連升三級?那也太離譜了。”
方應物腦中忽然鬼使神差的冒出上輩子看電視劇記住的一句台詞:賞無可賞,唯有賜死......
他忍不住打個哆嗦,把這不吉利的念頭甩了出去。這都哪跟哪啊,他離那個程度還差得遠呢,大明朝除了開國太祖,并不時興這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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