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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0421以暴制暴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639 2024-03-30 10:13

  台城正南宣陽門,是如今台苑之間為數不多尚能保持完整的門戶之一。

  此時在宣揚門前,除了守城的宿衛以外,尚站立着二十多名華服之人。每一個人身後還有數名随員聽用,便形成了一個百十人的大隊伍。

  隊伍最中央,是兩名身穿宗王章服的年輕人,其中一個年近加冠,乃是東海王司馬沖。另一個面相看着稚嫩,但身材卻魁梧不遜成人,則是武陵王司馬晞。

  這二人俱為元帝子嗣,肅祖胞弟,隻是因為神州蒙塵,大量宗室沒于北地斷絕繼嗣,因而出繼給不同的宗王人家。

  大概是因為長久的等待無聊,年輕一些的武陵王司馬晞臉上已經漸漸流露出不耐之色,他湊近東海王身邊,放低語調怒聲道:“三兄,那貉子今天究竟歸不歸台?他若是遲遲不到,咱們就要一直這麼等下去?”

  “慎言!驸馬時之高選,怎能如此稱謂……”

  相對于武陵王的浮躁,東海王要沉穩一些,他往旁邊行一步,拉開與旁人的距離,而後才低斥道:“又不是别人強要你來迎接驸馬,既然已經來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我、我隻是有些焦躁罷了……貉、驸馬他怎麼可能不知我等在這裡長候,卻還遲遲不到,似乎稍顯倨傲了一些!”

  武陵王期期道,彼此雖然都是宗王,但武陵王卻是心知,三兄東海王在時人眼中分量卻比他要重一些。許多越府舊士對繼嗣東海王的司馬沖要友好許多,所以武陵王雖然不乏驕橫,但對這位三兄也是不敢輕慢。

  東海王看了兄弟一眼,歎息一聲後低語道:“驸馬如今功高勢大,又深得皇太後陛下心中。眼下你也到出閣任事之年,任用如何,驸馬一言能抵旁人十句。如今這個世道……唉,你收斂些吧。”

  正說着,馳道上有數十精銳騎士緩緩行來,當中簇擁着一駕牛車。宣陽門前衆人看到這一幕,紛紛活動起來,有數人往前疾行迎出數步,而後才意識到問題,讪讪停下腳步來,請兩位宗王先行。

  沈哲子遠遠便看到等候在宣揚門前的一衆人,心内不禁暗歎一聲,不乏矯情,眼下他一舉一動都有許多人盯着,就算想低調都低調不起來。昨天下午他才确定要歸台述職,消息很快就擴散開來,已經有這麼多人在這裡等待迎接他。

  但其實說實話,真正交誼深厚的人家,彼此也都有固定的聯絡通道,反倒不必張揚到人盡皆知。這些等候在這裡的人,多數都不是有多親厚的人,即便是應酬,也不過是保持一個還算融洽的關系,難有什麼更深層次的交流或合作。

  又過片刻,彼此已經接近,沈哲子也不好太過倨傲的置之不理,便讓車駕停下來,下車後疾行兩步上前,拱手笑語道:“參見大王,本該早去拜見大王并諸公,隻是雜事纏身,未及抽身……”

  東海王上前一步笑吟吟将沈哲子扶起:“驸馬何必多禮,你之勤任,都中共聞。我等不過清散閑人,渴慕賢達,道左望見,自然要上前攀談幾句。”

  兩人正說着,其他人也都紛紛上前寒暄幾句,隻因人數太多,大多隻通報一個家世來路,便識趣的避到一旁。

  沈哲子一邊應付着衆人的問候,一邊與兩位宗王并行往宣陽門内走去。浩浩蕩蕩一大群人,聲勢倒是不小。

  台城中樞之地,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想不引人矚目都難。宣陽門作為主要的通道,往來者也是極多。當沈哲子他們行至宣陽門前時,門内又有一群七八人閑談着行出。

  這一群人為首者乃是庾彬的嶽父諸葛恢,待見到沈哲子與東海王等一行人後,諸葛恢神态微微錯愕。諸葛恢如今也是青徐人家的中堅人物,自然深知如今朝局中各方拉鋸對峙的詳情。

  不過他與沈家倒沒有什麼針鋒相對的矛盾,沉吟片刻後便招呼身邊衆人一同行上去,先向兩位宗王見禮,然後才指着沈哲子笑語道:“驸馬近來在都南多有任勞,事功顯著,實在不愧時之高選,國任賢能啊。”

  沈哲子與諸葛恢倒也沒有太多接觸,不過對方是庾彬的嶽父,倒也能說得上話,聞言後便謙虛一笑:“尚書厚贊,實在讓晚輩惶恐。唯有勤勉,不負長者厚望。”

  “哈,眼下已是民怨沸騰,若再更加勤勉,局面還不知要紛亂到哪一步。”

  原本氣氛也算融洽,可是諸葛恢身後突然響起一個刺耳聲音,衆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素袍之人站在那裡,臉色不慎好看,神态間頗有幾分不屑的望着沈哲子。

  聽到這話,沈哲子眉梢微微一挑,不免有幾分詫異,他是很久沒有聽到人當面譏諷他,即便有不滿,大多也都是私下裡談論,不敢當面得罪以至于下不來台。不過在看到那人模樣之後,心内便有幾分了然。

  開口說話這人名為羊聃,泰山羊氏族人,早先死戰建康城外的羊曼便是其兄。此人也算是青徐僑門裡的老資曆,倒是有資格品評沈哲子所為。

  不過這種上門請求被打臉的人,沈哲子也不會對之客氣,當即便冷笑道:“大凡任事,難有全美。恪于己守即可,物議總是難免。早先都中萬衆喑聲,未必就是善治。如今已有閑力滋生民怨,可見還是轉好。羊公也是高門厚望,言行流于小民之屬,不免可惜。”

  聽到沈哲子這話,衆人神态都變得古怪起來,不免有進退失據之感。

  “放肆!豎子也配臧否于我?”

  羊聃自認也是時之名流,忠烈門庭,被一晚輩面斥,心中羞惱可想而知。他不是其兄那種清逸名士,自來厭學少文,心中怒起便忍不住要沖上前來。

  沈哲子身邊最不缺就是班劍甲士,眼見對方欺近而來,護衛們當即便分散開,将羊聃隐隐包圍起來,甚至手指都扣在了兵刃上,大有将要大動幹戈的架勢。

  “不必言臧否,世人有公論。”

  就算在以前,沈哲子也不會被區區一個羊聃吓倒,這會兒仍是雲淡風輕,一臉淡然。

  聽到沈哲子這話,旁邊觀看的武陵王突然笑出聲來,大感此行不虛,見識到這位驸馬有多張揚。所謂公論之語,時人好将名流作類比,所謂兖州八伯,江左八達之流,而這羊聃也是名列一個“四伯”。

  隻是這個四伯卻非什麼美名,羊聃素來自仗家世欺淩弱小,性情暴戾,被稱之為瑣伯,類比古代的四兇,名聲惡到了一個極點。

  沈哲子這麼說,那是半點情面也不留,直接言到對方的短處。

  “豎子欺人太甚……”

  羊聃聽到這話後,也是羞惱到了極點,哪怕周遭有諸多班劍伫立,也是忍不住咆哮一聲,往沈哲子撲來。

  “彭祖不要沖動!”

  諸葛恢見狀,忙不疊發聲阻止,可是已經晚了一步。沈哲子身邊那些班劍,可都是他家龍溪卒中選出,自然不會對羊聃客氣,那羊聃還未沖出幾步,肥大身形已被一腿踢倒,摔倒在地滾出了丈餘遠。

  嗬……

  眼見這一幕,周遭衆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沒想到簡單一場口角,這麼快就演變成要動武的趨勢。一時間許多人心内都生出一絲懊惱,後悔自己來湊這麼一場熱鬧,因而便有人悄悄往外圍挪動身形,想要趁着事态惡劣之前溜走。

  作為至交親厚人家,諸葛恢自然不能坐視羊聃受辱,他上前一步厲聲道:“驸馬慎行!羊彭祖舊望故勳人家,怎可如此折辱!”

  這時候,一直在看熱鬧的武陵王卻是唯恐天下不亂開口道:“尚書此言差矣,在場諸位都能見證,羊公上前言辭挑釁,繼而還要用強動手,驸馬反倒無妄遭殃。”

  他本就是十幾歲年輕人,看到年紀相仿的沈哲子如此威風,恨不能以身代之,早先久候不至的些許怨氣,在看到這一場熱鬧後早已經蕩然無存。對于敢在宣陽門前對台臣動手的沈哲子,更是忍不住在心内寫一個大大的“服”字。

  “阿铖不要多言。”

  東海王年長幾歲,也要比武陵王多有曆事,心知這種麻煩,哪怕他們是宗王也最好不要沾染,因而聞言後連忙拉了武陵王一把,示意他不要多說話,免得招惹怨恨。

  羊聃被人攙扶起來,神态已是羞惱到了極點,衆目睽睽之下被人踢翻在地,與他而言乃是平生未有之恥辱!

  可是眼看到沈哲子身邊簇擁的一幹班劍,他也知再上前也隻能是自取其辱,站在原地睜大雙眼望着沈哲子,恨恨說道:“早先隻聞吳中貉子恃功而驕,兇橫無比。如今已是眼見,莫非你還敢殺我?”

  沈哲子聽到這話,不免一樂,他近來名聲就算有些惡,但比起羊聃來總還算是好的。如今卻被一個名滿都中的惡人反咬一口,也算是到了一定的境界。

  羊聃視線恨恨一轉,又望向先前發聲的武陵王,冷笑道:“這貉子巧用得功,目無餘子,就連宗王長者都敢擅殺于城門之前,他還有什麼事不敢做?人不敢言其惡,我當言之!”

  說罷,他将頭顱一昂,一副視死如歸的姿态。

  聽到這話,東海王與武陵王臉色也是一變,不能再保持淡然。沈哲子兇名相當一部分,都是因為就在此地被他斬殺的西陽王。如今羊聃舊事重提,倒讓他們心情變得複雜起來。

  沈哲子緩行兩步,指着羊聃說道:“亂晉綱者,唯有劍耳!我雖不賢,能識忠義。羊公不必急于求死,你若能恪守忠義名禮,自然無人能傷。但若有悖,也不能遊于綱常法度之外,勿謂言之不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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