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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0113吳人袒右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546 2024-03-30 10:13

  軍帳中士氣激昂,但言道該如何起攻擊,卻各執一詞,莫衷一是。

  有的說道宜以火攻,有的則說掘渠淹之,還有的則主張将莊園團團圍住,把羯胡困死在其中。

  沈哲子聽得出,羯胡雖然無力大規模南下,但其在北地肆虐馳騁,百氏倉皇南逃,已經以訛傳訛,将羯胡傳的妖魔化。

  他不耐在帳中久坐,便離開軍帳,行到壕溝前,找到了正在捧着陶碗飲粥的劉猛,望着已經處于包圍中的莊園,問道:“憑我家之衆,若以強攻,是否可行?”

  劉猛放下了陶碗,同樣望向了莊園。

  這座苕北莊乃是沈家的老家業,經營得尚算不錯,整個莊園籬牆之内尚有土夯的圍牆,高達丈餘。而在籬牆之外,則有一道水渠繞行而過,水渠寬亦近丈,深則及兇,不好直接涉水而過。莊園有三個出口,位于南北東,其中北面是主門庭,最為寬闊,其他則是狹小偏門,隻容一駕出入。

  “若強攻一面,倒可以破門而入,但若賊衆一湧而出,四散奔逃,未必能夠盡殲。”劉猛沉吟說道。

  沈哲子聞言後眉頭也是一皺,過往這段時間,嚴氏往莊園中調集五千餘衆,其中雜以那近千羯胡。單純戰鬥力而言,除了那些羯胡之外,剩下的倒可以忽略不計。尤其沈家限制嚴氏運輸的車馬辎重數量,可以笃定對方并無足夠兵器。

  真正的戰鬥,沈哲子并不擔心,怕的就是羯胡驅趕民衆一湧而出,如果過于混亂,可想會有許多漏網之魚。畢竟莊外各家部曲雖然衆多,但卻令出多門,失了調度。

  正沉吟之際,沈哲子看到北面有騷動,隻見無數衣衫褴褛的民衆自莊北一湧而出,莊内似有刀劍揮舞之影予以驅趕。

  那些民衆嚎叫着沖向北面所設的栅欄,尚在奔跑中便聽北面防守的部曲兵引弓拉弦,旋即一片羽箭如蝗潑灑而去,奔跑的民衆們登時便撲倒大片!其中甚至尚有孩童,身中數箭被箭矢龐大力道抛飛,死物一般滾入那紛亂的人群中,旋即便被踩踏成血漿!

  “該死的羯胡!”

  眼見這一幕,沈哲子身軀蓦地一震,張張嘴想要喝止向平民箭的部曲們,可是看到四散的人群中明顯的雜以羯胡身影。若被這群民衆沖入陣線造成混亂,那一批羯胡即刻就能合流鑿向防線!

  兩撥箭雨後,北面已經抛下數百屍,被驅趕出來的民衆哀嚎遍野,四散奔逃,局面一時間混亂的無以複加。但凡有民衆慌不擇路靠近栅欄,皆被無情射殺!

  這根本不是一場戰鬥,而是實力懸殊的屠殺!羯胡大部始終不曾露面集結,打定主意要用吳人血肉之軀來消磨士氣。

  洞開的莊園大門外仍有民衆源源不斷的被驅趕而出,他們這些人隐忍、沉默,将一群殺人狂魔引入吳中,本以為可以保住性命,然而現在被驅趕上前送死的,也正是他們!

  “不能再這麼下去!”

  沈哲子眼看着一個個吳中子民被驅趕沖陣而亡,牙關緊咬,抓起旌旗于栅欄後吼道:“沈氏列陣!”

  休息了将近半個時辰,沈氏部曲泰半恢複元氣,很快便在栅欄後列陣成型。看看眼前自家子弟兵,聽到後方連綿不絕的慘叫聲、求饒聲,沈哲子張張嘴,卻現咽喉如被堵住,不知該如何開口。

  “兒郎們與我出擊,殺賊!亂我家園,刀兵誅之!”

  沈牧将手中短矛一樣,扶了扶頭上紅纓兜鍪,跨過壕溝,率衆而出。

  栅欄打開一個缺口,沈氏家兵肅然而行,緩緩行入戰場中,迎面正有一股亂民倉皇沖來,還未靠近,前排甲士蓦地将槍一挑,陣型前霎時撲倒一線!憑這些手無寸鐵的民衆,哪能沖散嚴整的陣型,于是便紛紛避往别處,想要尋覓一線生機。

  莊園内羯胡很快便看到這一隊勁旅,更加緊了對莊園内民衆的驅趕,哪怕在這一方,都能聽到那無情的喊殺驅趕聲!

  眼看這群人甯被羯胡驅趕沖出送死,也不生出反抗之心,沈哲子目眦盡裂。他于壕溝後集結被留于陣後的少年營子弟,齊聲大吼道:“吳人袒右,伏地免死!殺胡有功!”

  一俟這清朗尚殘稚氣的吼聲響起,大批蹿行逃命的民衆得到提醒,紛紛扯露臂膀,撲倒在地,不敢妄動,整個戰場為之一清,無複紛亂局面。

  “伏地免死!殺胡有功!”

  沈家部曲兵緩緩向前推進,漸漸已逼近門戶洞開的莊園北面,可以看到門内羯胡驚惶吼聲,似要關閉莊門,然而門庭内外皆是撲倒在地的民衆,一時間寸步難行。

  眼看着沈家部曲越行越近,那羯胡頭目臉龐漸漸扭曲,手中環刀蓦地向下一斬,一名趴在地上瑟瑟抖的婦人登時被攔腰斬斷,血漿噴灑四方!

  “冬娘……”

  不遠處一名壯漢眼見這一幕,雙目圓睜,口中噴出撕裂般濁氣,恰恰此時耳邊響起洪渾吼聲:“……殺胡有功……”

  “殺胡有功!殺胡,殺胡!”

  那壯漢恍如癫狂一般,蓦地撲向最近處一名羯胡。那羯胡久曆陣仗,并不驚慌,隻是觑準壯漢肩膀蓦地揮刀斬下!

  “殺……啊!殺胡、殺胡!”

  刀芒一閃,臂膀離體而飛,前沖之勢陡地一斜,頭顱撞在了塵埃中。他大吼着兩腳一蹬,牙齒狠狠咬上那羯胡筋腱,口中血水橫流,仍嗚咽有聲:“殺……”

  那羯胡仰天咆哮,反手一刀貫穿壯漢兇膛,那壯漢抽搐片刻,登時氣絕,然而牙關卻仍死死扣住羯胡腳踝,在其掙紮中露出森森筋腱!羯胡彎下腰要以刀鋒撬開屍體牙關,然而剛俯身下去,視線登時一黑,旋即便是深入骨髓的劇痛!

  “殺胡,殺胡……”

  一名老婦人尖叫着,尖利的指甲将羯胡眼珠生生摳出來!那眼球被她瘦骨嶙峋的手指捏爆,嘴裡出鬼一般的嚎叫,哪怕兇膛已被利刃洞穿,嘴角仍勾勒起動人心魄的笑容,許是看到老叟倚杖來迎,兒孫嬉鬧圍繞四周……

  那時青絲未染雪,倚窗弄蠶盼侬歸。而今相攜一甲子,忍讓老妪淚獨垂?

  “吳人袒右,殺胡有功!”

  越來越多的吼叫聲在莊園中各個角落響起,那些趴伏在地上的民衆們紛紛躍起,嘶吼着撲向距離自己最近的羯胡!

  一個個羯胡揮舞着兵器,想要逼退這些蟻民,然而放眼望去,四周皆是猙獰臉龐,仿佛已入黃泉鬼蜮,手腳一頓,便被數人撲倒,而後便是痛入骨髓的撕咬啃噬!雖無刀劍之利,烈血滋生爪牙,殺胡活命,殺胡有功!

  “突圍,突圍!”

  眼見局勢已經糜爛,羯胡領一邊揮刀劈砍,一邊大聲嘶吼,其身邊很快便聚集起一隊羯胡,擺脫那些業已癫狂的吳人民衆,且站且行,向莊外退去。

  轟隆一聲巨響,一段土牆被撞倒,紅纓兜鍪自煙塵中沖出,沈牧手持短矛翻越缺口,在十幾名悍勇龍溪卒簇擁下,向迎面而來的羯胡撲殺而去:“亂我家園,刀兵誅之!羯胡血肉,肥我田畝!殺胡!”

  随着莊園被攻破,越來越多的沈家部曲沖入莊園内,凡無袒右者,一律誅殺!那些羯胡左沖右突,原本算作優勢的體型此時成了招魂的标志,一俟被現,便有數名勁卒一擁而上,将之分屍!

  戰鬥至于如今,不過區區一刻鐘有餘,虞潭等人也已經移步壕溝之外。虞潭年過花甲,亦是知兵之人,眼見戰況如此,再作讨論已無用處,當即便分遣衆人各率部曲,或是沖進莊園支援,或是于莊外遊弋,清理潰兵。

  眼看着一名伏地隐藏在屍體下的羯胡被揪出來,沈哲子招招手,示意少年營子弟跟上自己。一行人穿過栅欄,沈哲子在地上撿起一柄遺落的染血大刀,持在手中,徑直行到那已被擒下的羯胡面前,抓住其額将其頭顱擡起,對少年們說道:“這就是羯胡,鼻隆眼陷,雖有五官四肢,兇殘卻類禽獸。”

  說着,他示意部曲将那羯胡按倒在地,腳踏上其背,示意少年們行到近前,然後才揮刀破開羯胡後衫,一刀斬在上面,皮肉翻轉,血湧如泉:“但他們也是血肉之軀,一刀劈下去,也會受傷,也會疼痛!”

  那個陳甲陳破虜行上來,撿起地上一根利箭,咬咬牙猛地紮下去,穿透羯胡手掌紮入土壤中,而後才咧嘴笑着望向沈哲子:“少主,我字破虜,就是要殺破這些胡虜?”

  “不錯,今次隻是小場面,日後我自率你們北向破虜,将這些毀我神州的胡虜殺個幹幹淨淨!”

  沈哲子手腕一轉,将大刀遞給陳甲:“你們尚年淺,便用眼前這胡虜嘗嘗鮮,一人一刀,不要客氣。等到以後,便要親自上陣殺敵。”

  于是一群少年便排着隊,輪番上前,揮刀劈砍。隻是終究力弱,極少能紮透那羯胡身軀,不免有些喪氣。身受十數刀,那羯胡周身上下已是血肉模糊,但卻仍在呻吟抽搐,并未斃命。

  最後上前的一名少年早已躍躍欲試,一俟接過大刀,便掄起一個半圓,蓦地将刀斬下,直接将羯胡心髒劈開。一道滾燙血箭飙射,頓時将這少年潑灑滿臉。

  少年不曾飲血,突然拍着兇膛幹嘔起來,便引得旁人連聲嘲笑。那少年一抹臉龐上血水,略顯讪讪道:“羯胡血肉,真是惡臭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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