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漢祚高門

0041名士養成記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074 2024-01-31 01:10

  庾怿來到紀府拜訪的時候,沈哲子還在認真的為族叔沈沛之制定成為名士的規劃。

  這是一個務虛的年代,一個人的名氣遠遠重要過才能,對前途有着決定性的影響。在世家大族掌握話語權的時下,名氣高低便意味着對一個人的認可度。

  而一個家族能否培養出名士,便是其社會資源的最大體現,最起碼在這東晉一朝,個人的名氣影響力是要勝過家族郡望的,有時候甚至還要超過掌握的物質資源。

  譬如陳郡謝氏,大概陳郡本地人都不知道這個家族是個什麼鬼,但在東晉以降,卻是江左一等門閥,這與其家族成員的個人名氣是分不開的。其家族崛起的第一桶金,就是謝鲲個人所擁有的名氣。

  還有一個就是陳留阮氏,這個家族從阮籍以降可以說無一樁可堪稱道的事功,隻熱衷于清談飲樂,甚至連斂财置業都不熱衷。但居然還能存在這麼長時間,一直是僑姓高門,家族成員屢居高位,便是因為其掌握了龐大的社會資源。

  如今陳留阮氏名氣最大的阮孚,乃是竹林七賢中阮鹹的兒子,這哥們兒可以操蛋到什麼程度?他擔任丹陽尹,皇帝臨死前溫峤強拉他入宮接受顧命,阮孚百般不願,行到半途甚至借尿急下車逃跑。

  丹陽尹乃是京城首長,少有的高官,在神州陸沉,漢祚衰弱的年代,朝廷居然用這種無擔當的貨色擔任京畿首長,堪稱吊詭。按照沈哲子的看法,如此志趣高潔、矯矯不群之人,生而為人對其都是一種侮辱和亵渎,就應該直接撸牆上,不應該來這污濁世上走一遭。

  當然,名士之中并不乏真正的人才,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向虛避實,甘于無為而恥于任事,所謂處則為遠志,出則為小草。自己不肯做實事罷了,嘴還特别賤。

  号稱永和風流之宗的劉惔有次看到桓溫戎甲在身,就調侃他:“老賊欲持此何為?”

  桓溫回答他:“我如果不做老兵,你們這群王八蛋還能安穩的坐在那裡吹牛逼?”

  當然桓大司馬用詞沒有這麼粗鄙,但沈哲子覺得這大概應是其内心真實想法。對于所謂名士,他心裡确實全無好感,哪怕對方有很高的藝術造詣,但代價則是把世道糟蹋的破敗不堪。

  名士無作為,但卻掌握龐大的社會資源,這是沈哲子需要的。所以對于培養沈沛之成為名士,沈哲子還是比較上心。

  名士需要具備的兩個條件,第一是門第家世,第二是個人素養。

  家世方面,吳興沈氏也就那樣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近期雖然略有起色,但也難稱吳中清望高門。

  個人素養方面,名士應該具備的素質,大概可以按照《世說新語》來分類,其中比較重要的品性、談吐、容貌、識鑒。

  老實說,沈沛之除了面貌清癯出塵,别的方面都是馬馬虎虎。性格不夠淡然,品味不夠高潔,言談不夠清逸,一個連自知之明都沒有的人,更不要說什麼識鑒别人了。

  簡而言之,名士該具備的技能,除了喝酒、服散勉強合格外,其他逼格、清談、臧否時人之類的技能,沈沛之全不具備。

  這段時間來,沈哲子經常請沈沛之過來。出入烏衣巷次數多了,得以見到且交流的大人物也多,尤其經常能夠看到紀瞻這種南人國士,沈沛之的眼界也随之提升,不會再遇到大場面就戰戰兢兢、口不能言。

  這也是人之常情,人之所以會對某些大人物心存敬畏,多半要歸功于神秘感。但隻要了解得多了,也就會明白,大人物也是人,也要吃飯喝水,也有七情六欲。神秘感消失了,敬畏之心自然也就不複存在。

  眼界開闊,底氣自生,沈沛之舉止之間也就不再過于拘束,手腳一旦放開,氣度也就有了。雖然時間還沒有多久,但耳濡目染下,沈沛之的氣質已經悄然發生改變。偶爾在烏衣巷遇到某位貴人,不複最初的拘謹,有時候甚至還能自如的對答幾句。

  氣度之類的軟實力還好辦,但清談這種硬功夫則就考驗一個人了。

  沈哲子自己不懂清談,但紀府不乏人懂,聽過幾次後也感覺這個清談跟漫無邊際的瞎扯還是略有區别。首先對玄學義理要精通,其次思維要敏捷,第三辭藻要清麗,很考驗一個人的知識儲備、天賦悟性以及詞彙量。

  沈哲子有次撺掇葛洪跟沈沛之清談一場,沒多久沈沛之就語竭敗下陣來,葛洪對其評價是:口嚼木屑,幹澀無味。可見有多看不上沈沛之的清談本領。

  針對于此,沈哲子不得不從基本修辭手法訓練沈沛之的語文能力。大概時下還非文教大昌的年代,以沈哲子耳聞目睹所接觸到的時人來評判,時人的文學素養并不很高,水平線也就勉強能夠達到後世初中畢業的水準。高的特别高,低的特别低。

  這說的并不包括目不識丁的普通人,單就受過良好家庭教育的士族子弟而言,水平也參差不齊。不說别人,單就葛洪來說,對于修辭手法的運用,也就是高中生的水平。

  大抵眼下還是一個靠天賦吃飯的年代,單單“比喻”這一項修辭手法,就全憑自悟,一直到南朝梁《文心雕龍》才有全面系統的論述總結。

  沈哲子針對沈沛之的訓練,首先就是各種修辭手法,能夠鍛煉想象力的比喻、增加氣勢的排比、加強語境效果的誇張等等。

  然後就是背誦各種時下比較清新别緻的詞彙,總結清談常用語式的結構,記牢幾個組織語言的公式。最後才是後世各種辯論的成熟技巧。

  說到底,清淡的思想内核就是虛、空,并不存在誰的思想性一定要深刻過誰。隻要還有詞,就能一直争論下去。比如最有名氣的清談家王衍,就是所謂的口中雌黃,對錯全在他之一口。

  經過沈哲子的一番訓練,沈沛之清談功力大漲,再與人對論時,振振有詞,咄咄逼人,少有一番清談就敗下來的情況,往往都要持續到二番、三番,動辄便是幾個時辰。等到各種技巧運用純熟之後,絕對會成為一個聲名鵲起的清談高手。

  親眼見證沈沛之在沈哲子的調教下發生脫胎換骨的變化,紀友對沈哲子的本領欽佩有加,便也跟着一起學習各種清談技巧。在時下而言,清談絕對是士人應當掌握的技能首位。

  沈哲子不免認真想過,要不要編幾套教材,開個學校專門教人清談?等到肆市裡賣菜大伯也能似模似樣的清談,看那些自覺得高人一等的名士們是否還熱衷于此。

  至于識鑒時人,評鑒古人,這更是沈哲子的看家本領。如果現在見到桓溫,他就可以鐵口直斷你将來最小的兒子天生反骨,簡直要比時下最牛逼的神棍戴洋還要牛逼幾分。

  提升了沈沛之的個人素養之後,接下來就要考慮下場子刷名氣了。時下建康城中,僑人南士各有大大小小的圈子,各有場所據點,泾渭分明但也偶有交集。

  但沈哲子不想打客場,以後自家重心雖然在方鎮,但中樞也不容忽視。他打算在秦淮河圈一塊地,興建莊園别業,就把沈沛之當做台柱子丢裡面,招攬名士們在那裡清談狂飲嗑藥,打造一個以沈家為中心的小圈子,繼而對中樞政局施加影響。

  自來名士如娼女,放浪形骸尤過之。與其讓這些沒有行政任事才能的名士屍位素餐,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如給他們打造一個主題樂園,由其醉生夢死,說不定還能賺點酒水門票錢。

  庾怿的到來,沈哲子并不感到意外,隻是兩下見面,氣氛卻有些尴尬。

  庾怿因為自己背約在先,受困台城沒能完成對沈充的許諾,再見到沈哲子後,心内多少存些羞赧,但也不乏怨氣。畢竟沈哲子幹淨利落的轉投紀瞻,雖然是受迫于宗室而複歸于南士之列,但庾怿在情感上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眼下的他,多少還存些赤子之心,并沒有被時局世道浸染的唯利是圖、翻臉無情的政客嘴臉。

  相比較而言,反倒是沈哲子臉皮要厚一些,見面後先開口問候:“别來至今,不知世叔起居何如?”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