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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8财大器粗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299 2024-01-31 01:10

  風聲飒飒,秋意正濃。

  禾田田壟上不乏短褐農夫來回遊走,頭頂着竹笠,肩上扛着長長的竹竿,竹竿一端是鈎索。一旦發現稻田中與禾苗争搶養分的稗草,那竹竿在手中一滑便探出去,輕輕一勾,稗草便被勾出,甩在了水溝旁。

  這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不隻要考校眼力,對腕力、巧勁之類都要求極高。大凡熟能生巧者,一根竹竿在手中靈活轉動,仿佛手臂的延伸,既清理了雜草,又不傷禾苗,那從容不迫的姿态,隐隐都有幾分大宗師氣概。

  哪一個農莊裡若有這樣一位除草的高手,那都是如獲珍寶,需要認真恭敬的對待。

  稻田旁的水溝附近,往往都有披着麻衫的小童在那裡嬉笑着撲蝶捉蟲,偶爾有老成些的孩子便挎着竹籃在草窠裡翻找,采集一些漿果草藥之類。

  這一類的農貨,每一個農莊裡都是長期收購,若是運氣好摸到了一大團的聚生點,能夠換來的工分甚至還要超過父母一天勞作所得。每每這時候,孩子們都是恃功而驕,吵鬧着要讓父母加餐吃肉。

  當然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們還要小心照看泥塘裡的水牛。那些水牛都是莊子所有,假使掉了膘害了症,影響到年終莊子的收成,莊裡每一戶人家歲獎都會少上幾分。若真發生這類事情,父母長輩們才不會對孩子客氣,幾頓竹闆挨下來,半個月裡屁股都疼得不敢坐。

  晌午時分,工坊裡弄桑養蠶的婦人們得了閑,動作麻利的做好了熱飯菜羹,盛在碩大的竹木桶裡,不遜男子的健壯臂膀将木桶一一搬上竹筏舢闆之類,之後便搖着撸出了莊子,将飯羹送往莊子所屬的各個地方。

  到了這個時候,整個忙碌白天裡,男女老小一家人才得小聚,各自席地而坐,捧着湯羹一邊進食,一邊笑談瑣事,盤算着一年到頭能得工分幾許,年底又能盈餘多少,是積攢下來幾年後更換更寬敞的磚瓦屋舍,還是準備兒女的工讀嫁娶。

  中餐小聚之後,男丁們再回田地勞作,孩童們自去玩耍牧牛,婦人們搖着撸返回莊子,而後便依照各自的長處能力,或是缫絲紡織,或是烹制魚鲊,或是往果園采摘熟透的瓜果,或是飼養照料莊裡的禽畜,或是去準備越冬的飼料幹草。

  一整天忙碌下來,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到了日暮時,莊裡的大竹堂内外都站滿了人,等待着竹堂裡那些書吏們核算他們勞作一整天的工分所得。

  每當這個時候,也是每個農莊最熱鬧的時刻。有的人家所得工分超出預期,全家人都哈哈大笑,順便嘲笑幾句鄰居太過懶惰,不知道長進。

  有的人家懷疑工分核算錯誤,便在大竹堂大吵大鬧,讓書吏再核算幾遍,無論結果是對是錯,往往都要丢下一句:“明日就把兒郎送去術堂裡,學成了技藝老子也做管事阿爺!”

  大樹下的木桶裡盛着滿滿的梅子湯或是竹葉茶,供人飲用消暑,當然也有各類吃食,但晚間這一頓加餐都是要扣工分的,大多數人家都舍不得這麼浪費,灌上滿腹的涼茶就捱過去。

  如果實在是捱不住,便用白日裡勞作間隙抓捕采集的山雉、魚蝦、野菜之類熬上一鍋羹,足夠合家人果腹。有孩子實在嘴刁吵鬧不已,那也隻能拿出年節裡農莊發放的幹果糕點之類安撫一下,還要威脅孩子明日多多勞作,賺回這一點本不必要的奢侈浪費。

  農莊裡雖然各家都有蠟票油票的份額,但其實入夜後是少有人家亮起燭火。能夠亮起燈火來的,除了那些管事家裡,便是家裡有子弟在術堂進學,需要亮光照耀讀書。

  當然這一類的人家,往往都是農莊裡第一等的富戶。因而如今的武康乃至于整個吳興都流傳起一句民諺,用以諷刺那些表裡光鮮、好說大話之人:“夜裡都不能睜眼看物,你也配說姓沈!”

  勞作了一天,孩童被按着脖子沖掉了滿身泥漿,而後便被丢在床上,很快就酣然入睡,隻是睡夢裡都不老實,踢着腿夢呓叫嚷父母再帶他們去龍溪百戲園裡玩耍一遭。

  聽着這些夢話,夫妻縱有一些清趣,也是哼哧哼哧了事,繼而低聲絮叨幾句閑話,很快便就響起平穩的鼾聲。

  這一類的莊子,大一些的在百頃之間,小一些的也有二三十頃,莊人多者千餘,少在幾百之間。單單武康一地,此類莊子便已經有兩百多個,其中真正完全屬于沈家的,不過隻有二十個左右,但是幾乎所有的莊子,都是圍繞着沈家,或是依附于商盟。

  沈哲子歸家的時候已經是八月末,繼而便是賓客盈門,一直喧鬧到了九月初,吳中大凡有名有姓人家,已經見了個遍。接下來雖然每天登門拜訪的也是絡繹不絕,但好在不像最初幾日那麼集中,也能抽身出來做一些自己的事。

  過去幾年一直都住在建康,幾乎沒有回過鄉,如今大半家業其實都是沈哲子的三叔沈宏在打理。雖然時時都有通傳情況,但總不如自己親眼看到感受深刻。

  所以一得了閑暇,沈哲子便與三叔他們一起,圍繞着龍溪将整個武康都察看了一遍。

  合作社的發展情況比沈哲子預料中還要好,許多第一批改制的莊子,産能幾乎是成倍的爆發出來。

  像是他家祖業經營的龍溪老莊,人丁三千餘,這數字看似不大,但卻是在大量人丁都抽調到會稽之後又發展起來的規模。

  這裡也可以說是合作社農莊一個最典型的模式,主要的耕地在百頃之間,各類工坊已經有二十多個,每年産出的主要糧食産品,除了滿足自耗,還有大量盈餘。至于工坊的副産品,則完全是純粹的利潤。

  單單這一個莊子,每年産出的利潤都在五千萬錢以上。之所以會有這麼龐大的收入,是因為龍溪莊産出的許多産品,已經代表了時下最頂尖的工藝。類似青瓷、雪緞、饴糖之類的産品,更是已經形成了市場和技術的雙重壟斷。

  不獨商盟的訂單如雪片飄來,就連遠至荊江的客商都常年住在武康,隻希望能在商盟指頭縫裡漏出一點來。

  不過其他莊子收入就沒有龍溪莊這麼高,有的甚至略有虧損。歸根到底,太過高精的奢侈品隻是确保收入的一個手段,并不是沈哲子經營的重點。大部分莊子還是以耕種為主,畢竟糧食才是維持社會穩定,刺激人口增長的核心。

  如今農業合作社這種模式,已經以武康為中心,快速在整個吳興風靡開來。一方面是因為郡府虞潭大力的支持,另一方面自然是因為這種模式較之莊園式的封閉經營更有優勢,能夠快速裂變。

  以往的莊園過于保守,蔭戶的人身和财産都不歸屬于自己,與外界的溝通很少,這就造成了産能低下,并且資本的積累非常原始緩慢,扣除成本之後,真正的收獲其實并不多。

  而合作社帶來的是面向市場,精确分工,産業化、大規模的生産方式。換言之,大戶們隻要提供農具、耕牛、田種等等生産資料,就能獲得不菲的收益,前提是放棄一部分對農戶的人身控制。

  誠然人口對時下大族而言是極為重要的财産,但從另一面看,其實也是負擔。當年沈哲子穿越之初,那巨大的糧食缺口幾乎險些讓他家崩潰,這是蔭蔽大量人口必然要付出的代價。

  當然,除了農業合作社這種組織形式本身的優勢之外,之所以能夠快速擴張,還有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就是商盟這個銷售渠道。商盟的存在,能夠讓産出最快速、最便捷的得到變現,當跨地域的市場交易成為常态,那麼以往的囤積就變得沒有意義,以往過于緩慢的經營也就變得落伍。

  過往這段時間,沈哲子在鄉中接待許多來訪的鄉人,讨論時事之餘,感受最大的就是吳中那種濃厚的、沿襲自東吳的封建世風正在破冰。人們讨論家業的經營,特别是年輕人,不再是以人口和土地為标準,而是以掌握的貨品和準确的利潤為标準。

  當然,這一系列的變化,首要的前提就是保證區域安全,保證生産和交易能夠正常進行。像是以往,江東每有戰事,必然是義軍蜂擁而起,生産遭到嚴重破壞,交易更是無從進行。

  可是随着東揚軍的成立,區域安全得到了保證,雖然吳興仍不免人心動蕩,但是正常的生産并沒有耽誤。随着各地今年都是普遍歉收,糧食将會成為後半年乃至于未來兩年之内極為重要的政治籌碼,吳興夏糧已經入庫,已經可以稱得上是時局中定海神針一般的存在!

  所以眼下,對于以沈家為首的吳中士人而言,簡直就是國朝未有之優越局面!要兵有兵,要錢有錢,要糧有糧,簡單一句話可以概括,那就是财大器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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