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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0477吾道不孤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2647 2024-03-30 10:13

  桓溫在與一衆舊友閑談的時候,也在留意旁處。因為庾曼之的過分熱心,讓他對于胡潤的身份隐有無從辯解之勢,心裡也開始患得患失起來。

  當看到胡潤随着沈哲子行出,他的心弦一時間也有繃緊,甚至忍不住想追上去,但身邊這些久不見面的舊友實在太熱情,加上他如果追上去不免過于着痕。因而隻能在心裡安慰自己,驸馬不是尋常庸碌之人,未必就會因此冷眼有加,應該能夠理解他的為難。

  随着父親去世,曆經人情冷暖之後,桓溫也不再是以往率性無憂、心思單純的少年郎。就算再怎麼遲鈍,大約也能明白胡潤厚結自己的意圖所在。

  對此他倒也談不上抵觸,隻是不免有幾分心酸,如今的自己沒有長輩可以依靠幫扶,也僅僅隻有過往的人脈尚可一觀,難免要被人當作造訪高門的敲門磚。胡潤這人在他看來也是有可取之處,若能因此幫上一把,他倒也願意托上一次。

  所謂患難情彌,對于胡潤給他的幫助,他心内也是感念極深。

  雖然坐在席中,但是桓溫的視線一直望向門口。過了大半刻鐘,胡潤終于又行入進來,步履變得輕快幾分,僅剩的那一隻獨眼也是湛湛發亮,可見是此行不虛,有所收獲。

  桓溫心裡剛松一口氣,便見沈哲子身影又出現在門口,正微笑着對他招手,要請他過去一叙。這讓他心情又變得有些緊張,硬着頭皮起身離席迎了過去。

  “驸馬,關于胡世兄的舊迹……”

  行到沈哲子面前後,桓溫便開口想要解釋幾句,沈哲子則擺擺手打斷他的話,笑着說道:“元子兄不必以此為意,我也曾有軍任,亂軍過境,餘者或是附勢,或是遭迫,其實已經難辨。不過眼下江東既然已經歸安,那倒也不必過分察察,隻要順伏于王化,那也都是晉民。即便有行差踏錯,當付有司問責審辨。眼下我不過賦閑于家會見友人,并無興趣過問旁人案牍所勞。”

  聽到沈哲子這麼說,桓溫才松一口氣,繼而歎息道:“閑居論雅,共坐談玄,驸馬進退得宜,盡顯從容。可惜我庭門衰敗,已經久無雅趣了。”

  這話說的,好像你以前有過一樣。

  沈哲子示意桓溫行到胡床那裡,他自己先坐下去,将袍服衣擺輕撩,順勢将腳踝搭在了遊廊欄杆上,狀态很是惬意,又望着桓溫說道:“死生俱有命,若能死得其所,未必不是幸事。元子兄傷情頹形,也是人之常情,但是生者不息,銜淚忍痛宜加勉,才能不負先人、不負此身啊。”

  “我是繁華處久,不忍再見傷悲。歸都以來,又是濁塵牽擾,心境難平,反倒不知該如何去拜望勸勉元子兄。幸在元子兄并未長痛消沉,絕棄舊友,總是再見有期,可謂一喜。”

  桓溫聽到這話,不免有所汗顔,其實這大半年來,他的心态始終未從喪父之痛當中抽離出來,半是哀痛,半是面對前路的茫然。

  以往或可侃侃而談,壯言大志,可是如今家中頂梁傾毀,孤母長悲戚,諸弟皆待哺。而且所面對又是一個亂後蕭條的局面,這些重擔對于一個尚未加冠的年輕人而言,實在過于沉重了,不知該從何處入手。

  桓溫坐在了沈哲子旁邊的胡床上,慨然有感道:“驸馬舊事,早年聽來雖有欽佩,但也不乏别思。但原來世事終究還是聞之覺易,躬行卻難。不瞞驸馬,眼下我心内仍是思緒紛雜,不知該要何為,唯恐有負嘉望,踟躇不敢向前……”

  “諸事侵擾,誰又能無困于懷?元子兄不必以此自厭,令尊生而高風,死留馨骨,何愁前路無所恃?”

  沈哲子又望着桓溫說道:“元子兄眼下衰期未出,強要奪情舉事未免失情,但若長久悲思不免又小頹志氣。今次我與廳内諸友共論收撿賢骨之事,不知元子兄可願分勞?”

  “能得相攜,怎敢有辭。隻是我卻恐自己才德少遜,未能勝任啊……”

  桓溫也知道自己眼下很難獲得一個良職顯任,而眼下這一件事卻是都中時人矚目,極能邀取名望,沈哲子拉他一起共同做事,确是有很大的提攜之意。這樣等到他除衰之後,便更有資本謀取任事。

  “元子兄太自謙了,似庾三那種拙人都是勇于人前,不肯藏拙。況且諸多舊友共為此事,即便偶有疏漏,自然也有旁人補遺。”

  眼下的桓溫,困頓于家業的傾頹,多少有些不自信,氣概較之原本曆史上功成名就時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廳中李弘度乃是執筆參事,元子兄對他不熟悉也不要緊,還有庾長民和我家雲貉,他們都會帶你把舊事追補上來。眼下尚在整理舊籍,已經查實的中興以來城郊荒冢已有一百餘處,再過旬日,便要逐次開墓發棺遷葬了。”

  桓溫聽到這話,便也不再多說,點頭應了下來,不過對于胡潤的事情,還是有幾分牽挂,沉吟少頃後才說道:“胡世兄這個人,确是劣迹于前,不過此人良性未泯,不乏可取之處……”

  沈哲子聞言後便笑一聲,胡潤這個人他雖然見面不久,但說到認識之深,未必就不如桓溫。此人既然擺明态度要入他門下,那麼如何任用,他自然也有自己的看法。

  “胡厚澤這個人,剛才在我面前也确有自陳,要在我門下聽用。既然是元子兄所薦,那這都是小事。不過元子兄也不要怪我言深,往年我于世道多保有善念,然則總有兇險不期而至。即便不為身謀,也當為先人之聲而謹慎。”

  沈哲子一臉善意規勸道:“元子兄舊日有困,居然要待都外有援,這實在是舊友疏忽,愧于薄情。不過既然我已經知道此事,那都可以直接掀過。這一份情誼,我來替元子兄應下,來日我會将胡厚澤遣用離都一段時間。待此事有所冷卻,元子兄你恩義難棄,私下論交即可。”

  胡潤這個人,是一個典型的機會主義者。在沒有完全将之馴服之前,沈哲子是不會給他考驗忠心的機會,老老實實在他府下做事求進。

  桓溫聽到沈哲子這麼說,其實是隐隐松一口氣。因為說實話,胡潤的施恩對于他而言,其實給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負擔。

  托了庾曼之的福,眼下都中半數纨绔都知胡潤是他的救命恩人,假使有日胡潤的叛逆事迹被掀出來,他自己可以看得開,不計較,但是會不會給他父親的忠烈之名蒙上一層陰影?

  況且沈哲子所說的兇險不期而至,即便他自己心迹坦蕩,但卻難保會有人借此中傷。他可沒有沈哲子那樣的手腕和能力予以強硬反擊,屆時要如何申辯?

  對于沈哲子這一安排,桓溫雖然頗為感激,但卻不好直接宣之于口,隻是點點頭表示謝意,繼而便歎息道:“江山蒸煮,鼎業沸騰,局中賢愚,泰半身不由己啊!”

  “金瓯雖有殘,吾道從不孤。來日揚鞭北上,揮戟殺胡,前後所望,未嘗不是微時舊人。勿須自艾,且望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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