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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0692招募六軍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4812 2024-03-30 10:13

  随着沈哲子站起身來,廳中其他武将也俱都長身而起,神态不善的望向朱逢等人,廳中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此時這廳中衆人,各自按照立場和利益訴求的不同,大體可以分為三類。首先是一衆北伐兵将們,這些人自然惟沈哲子馬首是瞻,或戰或止,俱在主将一念之間。

  至于另一部分,便是朱逢這些塢壁中的頑固派,他們各自據險而守,人丁田畝都不乏,頗具實力,可以說是外無所求,已經成為了實際上的割據勢力。

  當然,他們的力量或許遠遠比不上沈哲子的淮南軍,但沈哲子如果想将他們趕盡殺絕,則也必須要付出極大的代價,而且很難在短時間内肅清。眼下稍有穩定的局面必然會再生波瀾,這無疑會給羯胡再次南掠創造機會。

  而第三部分,便是王師入境之後便擺出合作态度的一衆塢壁主們。他們這些人可謂是中間派,本身實力不算極強,既需要結好王師,以獲取更有利的生存環境。同時,也不能徹底背棄鄉宗利益,否則他們的鄉土利益也就得不到足夠的保障。

  簡而言之,南北對峙的大環境,是那些塢壁主頑固派的生存空間;而沈哲子的淮南軍與塢壁主頑固派的小矛盾,則是這些塢壁主中間派的生存空間。

  所以當廳中氣氛漸有轉變為鴻門宴的架勢時,不獨朱逢等态度強硬、拒不合作的塢壁主們神色大變,那些早前已經選擇依附王師的鄉宗人家心情也變得忐忑起來,唯恐彼此之間沖突爆發。

  所以很快,那被沈哲子聘作從事的當地鄉宗喬球便也站起身來望向朱逢,讪笑說道:“此前鄉中多戰亂,各自閉門以存。幸在當下王師破賊,已無兵患,彼此才得相聚。我等鄉衆也是深慕朱老,難得今次使君召集,朱老又何必急于求去?”

  其實這一部分鄉人,對朱逢這硬倔姿态也是不乏厭煩。沈哲子所公布這三項政令,其實說起來也并無出格之處。尤其在田畝、人丁最重要的地方做出極大讓步,對他們而言已經是意外之喜。隻要人地根本不失,别的方面就算強硬一些,也都是可以接受的。

  “我若是不留,驸馬又要如何?老朽确是性倔,常有厭世之心,性命且置于此,若以此身血肉能喚醒鄉人,也是臨終有所一得。”

  朱逢卻連看都不看喬球,隻是冷眼望向沈哲子。這小子如果想以性命要挾逼迫自己低頭,那是做夢。他家所在之壽春西境,溝壑連綿,水網交錯,雖然外進不能,但結寨自保綽綽有餘,就算是淮南軍強勢來攻,也難頃刻告破!

  “朱老言重了,我雖然手持法劍,但卻是君王所授,要斬者唯三賊而已。僭制悖逆之賊,敗壞鄉倫之賊,虐害黎民之賊!凡此三賊,執之必殺!至于其他,縱有小劣,不損大節,正是王命所要教化之衆。或訓或懲,能改則善,不至于奪其性命。”

  沈哲子聞言後微微一笑,擺出一副你雖然有罪,但我不會殺你的态度。

  這些塢壁主們,其實是一個非常不好處理解決的難題。若一味的綏靖姑息,則會更加的張牙舞爪。但如果要殺人立威,又會面對極大的反彈,一旦騷亂之勢擴大,要殺的就不隻是三五個人那麼簡單。

  其實沈哲子近期目的很簡單,他隻是希望能夠暫時和這些人和平相處,有足夠的力量防守或者進擊。至于徹底解決塢壁主的問題,這不是現在的他能夠做到的。

  所以土地和人口這個原則性的矛盾,沈哲子根本不去觸碰,眼下既沒有時間,也沒有條件将塢壁主們完全鏟除。

  但他的少許忍讓,隻是因為大敵當前,大局為重:“胡虜當道,神州陸沉。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王師複疆,士庶共享。人無分賢愚,俱為晉民,或無骨血之親,卻有同種之義。此鄉非我桑梓,受用于王命,感念于義氣,故不避兇險,操戈至此。”

  “此身可受千災,唯獨不勝委屈!雄軍精勇,烈行至此,但仍心存仁念,不敢害鄉。可惜胡塵飛揚,人心敗壞,仍有奴心藏奸之賊,怨我心迹堂皇!我雖俯仰無愧,但卻難忍奸聲!鄉中若有此等賊衆,絕不私刑戕害,明告天地,畢集鄉親,共讨殺之!”

  朱逢聽到這話,臉色已是一片鐵青,沈哲子這麼說,與指着他的鼻子罵他又有何異!他久存于此鄉,無論祖氏鎮此,又或羯賊南來,即便力不能抗,大可閉門自守,已經很久沒有受到如此羞辱。

  因而一時之間,怒火上湧,朱逢也不顧身危,大步行至沈哲子面前,怒目以視:“在座之衆,外來勇将之餘,也多鄉親。老朽身居此鄉半生有餘,吾鄉雖艱苦,鄉論卻正直,未聞鄉中有藏奸納垢之賊!驸馬不妨直言告知,座中何人為賊,自有鄉親審斷!”

  沈哲子這會兒卻不理會朱逢氣急敗壞的诘問,隻是面向衆人繼續說道:“今日邀集鄉宗,宣告鎮中二三政令之餘,尚有一樁兵事相告。兵者國之大事,獨專孤勇,勢不能久。世道至此,吞聲忍辱,也非獨善之道。鄉人結寨自存,拒敵于外,此為權宜之策,卻非王政德聲。民不能安于産,兵不能專于征,似是兩全,實則兩缺。”

  “裡中有賢,邑中有長。千人之聚,一人為主。若無規矩,不散則亂。鄉情至此,我不敢有亂鄉聲,也不敢疏于王命,今日權作折中,罷鄉兵歸農事,募鄉勇授甲兵。近日要在鄉野廣募六軍之衆,分付鄉賢暫領,受王師之統,征讨建功,守護鄉土。”

  “此鄉兵事久虐,山野多離散之衆。王道久疏于此,強征則傷人情,募衆之事,還要托于諸位鄉賢。我亦不敢悖鄉情、假王命,私授符令,何人可為軍主,同樣也要有勞諸位勇薦。”

  沈哲子說完這話後,便又坐回了席中,同時示意衆将各自入座,也并不再多說什麼,給那些境中鄉人們留下一個消化的時間。

  而在場這些鄉人,聽完沈哲子所言後,包括那起先還滿面怒容的朱逢在内,一時間都目露思索之色。實在是沈哲子這一番話看似内容不多,實則所蘊含的信息以及所能釀生的變數,實在是太多了。

  這些塢壁主們,聰明也好,愚蠢也罷,所處的位置便決定了他們的視野。所謂的足不出戶而知天下事,在這個資訊極度匮乏而天下大勢又急劇變化的年代,是不可能達到的。

  今天,沈哲子一共公布了三項政令和一項軍令,幾乎每一條都值得他們深思良久。

  第一條的複墾令,可以說是完全的讓步,不隻完全承認他們所蔭庇的人口和土地,就連原本鎮中所掌握的屯田都願意拿出來共享。在座這些鄉人們,隻要不是傻子,就不會出言反對。土地和人口是他們自立的根本,如果誰敢公然觸碰,無異于生死大仇!

  至于第二條的倉儲赈濟令,則就透露出來些許威脅性。壽春周邊水網密布,郡府要完全掌握津渡航道,廢除私埭,這一條雖然有些霸道,但還可以接受。畢竟他們這些塢壁,多數都建立在山嶺溝壑密布之處,如果水道交通太便利,反而不安全。

  這一條政令的危險性就在于郡府會不會立足于水道擴大打擊面,用作清剿一些塢壁的借口。所以一些實力稍弱的塢壁主們,是有些不安的。

  但是接下來的赈濟和市易,則又予人一些安慰。如果有了江東資貨的湧入,得以互通有無,對很多塢壁來說是一件好事。雖然也是以赈濟示好,吸引流民入籍,但隻要加強自家塢壁管束,還是利大于弊。

  第三條的剿匪令,言則堂皇,無非是清除異己、搜刮一些民資而已。雖然說是會有補償,但誰也不會相信這種事會有借有還。無論何人鎮此,這都是應有之義。像朱逢等實力強大的塢壁主可以閉門不作理會,但一些小塢壁也隻能乞求不要搜刮太狠。

  總得來說,有了第一條政令的打底,對于絕大多數塢壁主們而言,這三條政令都是可以接受的。如果換了另一個鎮将,他們所面對的情況隻會更加惡劣。

  畢竟不是所有塢壁都有抵禦數萬大軍的實力,他們若是不合作,朱逢等鄉宗強者也不會給他們提供庇護,反而有可能借機兼并。相對而言,沈哲子提出這種有得有失的相處方式,已經是他們能夠眼望到的最好處境。

  但最讓人拿捏不準的還是第四條軍令,罷鄉兵歸弄事,所有塢壁主們在聽到這一句話的時候,心内都湧出危機感,實在太霸道!他們之所以能存留至今,就是因為各自都有不弱的武裝,若是就此放棄,那不就是束手待斃、任人宰割?

  然而接下來一條募鄉勇授甲兵,又讓一些人聽起來難免怦然心動。他們各自所擁有的鄉兵,其實與正規的軍隊還是有極大的區别。

  哪怕這當中實力最強的朱逢,能夠長期供養的脫産精兵,頂多兩千餘衆。每每遇到強敵侵擾,那就要發動丁口全民為兵作戰,即便打退外寇,也會因為生産荒廢而徐徐難以恢複元氣。

  如果他們能把握住這個機會,借淮南郡府之勢,掃蕩鄉野,拉起一支強大的隊伍,無疑實力就會暴漲!這個年代,兵強馬壯者自居高位!

  即便是有的人家不願過分依附王師郡府,但别人呢?先前驸馬可是說了,要招募六軍之衆,六個軍主的名額。無論哪一個人争取到一個名額,背後便有數萬淮南軍作後盾,會不會将獠牙呲向鄉親?

  至于所謂的不敢私授符令,要讓鄉人勇薦,無非一句笑談罷了!如果現在就有人能集一軍之衆,誰又能與他争奪軍主之位?

  沈哲子結束了侃侃而談,這會兒正在輕啜茗茶。飲茶之風尚未風靡南北,以至于茶葉不能作為大宗商品交易,這讓他略感遺憾。

  所以無論在南在北,沈哲子都是身體力行的推廣飲茶習慣,在他影響之下,倒也不乏僑人世家沾染此風。畢竟飲茶如果形成文化,總比飲酪漿多出幾分風雅。

  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内調集起足夠的兵力,這些鄉宗塢壁主們的力量便不能忽視。如果是态度強硬一味平推過去,隻怕打不到一半境中便會大亂,羯胡也會重兵南來。

  至于這幾條政令、軍令,他也是與杜赫、郭誦等幕僚權衡商讨良久,既要讓這些塢壁主們沒有同仇敵忾、頑抗到底的決心,又要讓他們各有所失。

  至于征募來的兵衆可不可信,這也是不必考慮的事情,石勒十八騎起家,如今奴兵幾十萬衆,那也不是一個個以德服人發展起來的。募兵隻為求勝,隻要氣勢打出來了,人心自然就凝聚起來。

  至于沈哲子敢這麼玩,那是因為已經準備好了草原,才來收複野馬。梁郡堅城的存在,讓他能夠進退自如。他所擁有的戰略縱深,遠比祖氏在鎮時要大得多。同時對于江東資源的調度之順暢,是曆史上任何一任北伐統帥都不具備的優勢。

  當然,這一條招募軍令,對一衆中小塢壁主們而言是一個好消息,承受一層束縛,卻能換來更廣闊的發展空間。就算沈哲子不能長守此鄉,但最起碼在這段時期内,他們的實力會有一個激漲!

  但是對于朱逢此類的大塢壁主們而言,區區一軍之衆,并不足以讓他們實力發生質的變化,反而會因此喪失掉超然獨立的地位。但沈哲子并不擔心他們的抵觸,塢壁的本質就是閉塞,如果他們敢越寨而出的作亂,隻會死的更快。

  可是如果他們不作改變,就要面對淮南軍的敵對,或許還有鄉人們的群起圍攻。這個年頭,王統正朔都不具備什麼号召力,如果喪失了最基本的安全感和凝聚力,塢壁再大也是不戰自潰。

  殺驢宴客,不是說說而已。沈哲子此前對朱逢等人屢有示好,不是畏懼他們的人衆,而是不願意在大戰之前自相殘殺、流血太多。

  但這個朱逢蠢就蠢在,他居然以為自己殺人還要親自動手。此鄉塢壁衆多,六個軍主的位置,你不要,有人要。數萬王師陳此,即便一動不動,也是天然的仲裁,足夠主導一場鄉土勢力的重新劃分!

  當别人還在思考這軍令利弊如何時,朱逢卻是第一個反應過來。并不是因為他的智謀要強于别人,而是因為他根本不必考慮這當中的利益,因為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争取到一個軍主之位,隻需要考慮這一條軍令會給自己造成多大的傷害。

  當席中幾道明顯不懷好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朱逢額頭上已有冷汗湧出。

  “王師入鎮時,鄉野陋夫未能得訊戮力共戰,懊惱至今!使君令募鄉勇,愚不敢辭,不求名馳當世,願以血肉赤誠守鄉護土!”

  當其他人尚在猶豫之際,那個早前與朱逢同為進退的淩卓已經先上一步,拱手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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