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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0760奴軍渡淮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5964 2024-03-30 10:13

  位于八公山西境的硖石峽,乃是八百裡淮路最險之處,兩岸危岩險峙,原本開闊的淮水水道由此驟然收緊,最窄之處尚不足三十丈,人立兩岸隔空而望,甚至音容相貌都能清晰窺望。

  作為淮中最為重要的防守地點,硖石城就位于這峽谷上。硖石城共為兩座,分立于淮水兩岸的山峰上。由此俯瞰扼守淮路,兼之以水路設栅為攔、沉木作障,雖萬軍而不能開,千帆俱阻于外。

  穎口不再可守,硖石城以及位于西面不遠處的肥口便成了壽春城正當于北最為重要的淮上要隘,自然也是壽春防務的重中之重。

  汝南之地雖然已經決定放棄,但若想要将軍民完全撤出,接應的兵力如果少了,根本就不可能。出動的兵力多了,則又造成淮南空虛。但是在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并衆将多次探讨,沈哲子還是選擇了後者,水軍大出以作接應。

  如此一來,壽春本鎮兵力頓時捉襟見肘。渦口、洛澗因為徐州軍的撤離,必須要有增兵,除了曹納本部以外,沈哲子又增兵一軍,合共七千守卒,看起來人數雖然不少,但是要分開在渦口、馬頭、洛澗等等幾處要地,已經是最低要求的駐軍,如果兵力再少,渦口将會變得岌岌可危。

  水軍一萬五千餘人發往淮南,渦口分置七千餘衆,如此一來,壽春本鎮剩餘不足三萬人衆,而且還包括梁郡增援、戰鬥力有待考驗的新編之軍近萬人。再扣除壽春城并周邊戍堡津渡必須要維持的守軍兵力,沈哲子手中所掌握能夠靈活動用的軍力,已是不足萬人。

  這一部分兵力,沈哲子俱都投入到了肥口和硖石城的防禦中,并且在水軍離鎮之後,親自坐鎮于兩地之間的淮水南岸,以防備石虎的羯胡中路大軍卷土重來。如果石虎真的按捺不住再次搶渡淮水,那麼這将會是開戰以來淮南所面對最為激烈一戰。

  淮南軍本身兵力已經不占優勢,而此前所恃的水軍控淮的優勢,短時間内都難再為依仗。唯有據地以守,血戰到底,唯一勝機所在,便是汝南方向的水軍能夠順利完成任務,并且及時返回淮水。

  眼下的壽春,宿将們幾乎都已經被遣出于外,鎮中所剩下的幾乎都是年輕将領。一群矮子裡面拔高個,從軍時間最久,戰鬥經驗最豐富的便要數沈牧了。沈家本是武宗,沈牧可是從十多歲開始便開始帶領家兵部曲作戰,甚至老爹沈充第一次追随王敦作亂的時候,沈牧便已經随軍。

  所以沈牧也就被委以重任,代替沈哲子坐鎮壽春城。至于其他年輕将領們,也都被委以重任,沈雲率領千數兵衆防守于淮水北岸的硖石城,庾曼之則坐鎮隔淮以望的硖石南城,謝奕于八公山為其後繼,兩處合計兵力五千。至于其他衆将,則在沈哲子統率下,主要防守于淮水南岸的出口肥口。

  除了增援汝南的水軍之外,淮南軍在本鎮還有戰船十幾艘,維持着三千多人的水軍規模。不過這一部分兵力主要還是承擔着巡防示警,傳遞消息的任務,很難再成為什麼狙擊強敵、克敵制勝的勝負手。

  石虎求勝之心确是迫切,在淮南水軍出動的同時,颍上奴軍便有了集結的趨勢。穎口之勝令得淮南軍軍威大勝,也因此得到更多豫南人家的示好,因而對于奴軍的動态了解頗多。

  奴軍在颍上所具有的軍力并不容小觑,兩萬多水軍并未參與穎口一戰,因而戰鬥力都還保存完好。另有奴将麻秋等人所率領的萬數石虎的義從軍,在經過了一段時間的休養後,戰鬥力同樣恢複很快,近來更是頻頻活動于豫南,多破鄉宗塢壁、大肆擄掠,看起來已是一掃此前戰敗潰逃的陰霾。

  至于谯沛之間那十幾萬奴軍主力,眼下是否軍心已經穩定、能否投以大用,這一點不要說淮南軍不清楚,哪怕石虎自己大概都不能确定。但就算忽略這一部分奴軍,單單颍上之敵便值得嚴陣以待。

  淮南軍雖然占據着水軍的優勢,但并不意味着奴軍在這方面就完全沒有一争之力。事實上單從表面看來,奴軍如果徹底組織起來,水軍的數量還要超過淮南軍。南船北馬,乃是共識。羯胡要用兵于南,不可能忽略這個問題,所以單單其軍配備的舟船便達千數艘,已經是淮南軍所擁舟船将近兩倍之數!

  當然這些舟船相當一部分都被辎重運力侵占,但即便如此,能夠投入作戰的船隻仍然有數百艘。當然并不是說兵卒登上戰船就可以稱之為水軍,就好像淮南軍雖然在城父繳獲大批戰馬,但是真正合格的騎兵規模仍然不能在短時間内壯大起來。不過就算是忽略奴軍水戰中的戰鬥力,單單這些舟船的運載力便不容忽視。一旦被奴軍大規模搶渡過淮,淮南的情況則會變得無比嚴峻。

  此前石虎疾攻穎口,便是為了打通水道,将這些舟船運力發揮出來。可以說隻要這些舟船還在,奴軍便能一直保持着過淮作戰的能力,一俟得到機會,便必然會有所動作。

  不過很顯然,穎口之敗也是給石虎帶來了很大的心理壓力,一直等到淮南軍舟船多出,鎮中防務空虛,這才敢有所動作,已經沒有了南來初陣時那種要掃蕩南疆的狂态。

  汝南對峙不戰那幾日,也是為了拖延以給本鎮足夠的準備時間。如今戰争的主動權掌握在淮南軍手中,可以說隻要淮南軍不想,奴軍便很難得到再次大舉進攻的機會。當然,如此一來汝南幾萬軍民便要成為消極防守的代價,這是沈哲子所不能忍受的。

  當淮南軍舟船探入汝口之後,颍上奴軍便開始向南移動,日落時分,奴軍舟船前陣便抵達了穎口,隻是還未正式進入淮水,仍然保持着進退瞻望姿态。

  兩處戰鬥,幾乎在同一時間開始,隻是攻守異位。當淮南水軍在汝水對奴軍發動進攻開始,徘徊在穎口的奴軍在不久之後便也駛入淮水幹道中。可見奴軍對今次的機會珍視得很,密切關注着汝水方向的戰事,不願意浪費丁點時間。

  不過不同于淮南水軍挺入汝水的暴烈,奴軍還是帶着些許試探意味,似是擔心淮南軍有什麼暗手布置,初陣隻是派出了輕舟數艘,載着幾百名奴兵,江上遊弋了小半個時辰,然後才将方向轉向肥口方向,并且加快了舟行速度。

  眼下雖然是夜中,但是淮水兩岸俱都火光沖天。其實此前數日的試探,雙方也都大約摸清楚了對方的意圖,無論有什麼舉動,都已經不再存在突襲的可能性。

  淮南軍在汝水夜攻,一方面确是因為時間緊迫,要抓緊時間救援懸瓠之地的軍民,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給防守方的調度應對增加困難。而颍上方面的奴軍,主要還是趁着淮南水軍惡戰中無法及時回援的這段空當。

  所以這一夜本就是淮南軍選定的作戰時間,自然更不存在倉促應對的問題,守軍在調度完畢之後已經經過了幾天時間的養精蓄銳,就是在等着今夜奴軍的進攻。

  沈哲子午後便開始坐鎮于肥口附近的水營中,當江上遊哨彙報奴軍輕舟來探時,當即便點出三艘戰船幾百名淮南軍士卒打算吃掉這些奴軍哨探。雖然鎮中防務準備妥當,并沒有在江面迎敵以直接重創對手的打算,但也沒有必要一直苦等奴軍來攻。

  率軍出擊應敵的乃是應詹之子應誕,登船之後便直接踏浪往奴軍遊哨所來的方向疾沖而去,可是當彼此望見時,奴軍那幾艘輕舟早已經再轉向北面即将消失在夜幕中。再往前去,奴軍舟船懸挂的燈火便多了起來,應誕也不敢再往前去追擊,隻能略有遺憾的歸營彙報敵情。

  “奴軍這是打算做什麼?若是探望軍情,怎麼連我軍營防都未窺見便要返航?莫非是要以此擾敵?”

  得知奴軍遊哨旋來旋去,水營備戰的将領們不免有些疑惑,實在猜不透這一舉動意義在哪裡。

  因于對奴軍來犯的重視,沈哲子也是思忖片刻,然後又喚來發現奴軍斥候舟船的兵卒上前,詳細問過一番後,這才有所明悟,笑語道:“或是棹夫體力不繼,再難向前。”

  衆将聽到這話,不免瞪大眼,有些不敢相信奴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不過轉念再一想,似乎也是大有可能。

  輕舟難挂風帆,全靠人力前進,淮上水流又是激湧,對體力消耗極為嚴重,如果船上戰卒太多,棹夫太少,半途不繼,這種情況那就太有可能了。要知道淮南軍探入淮上窺望敵情的時候,雖然具體執行都是小船,但後路必有大船作為一個後繼基地增補替換兵員。

  想到這一點,衆将不免哄笑起來。他們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些奴兵遊哨們餘力不繼但卻目标仍遠,不得不返航退回的窘迫境遇,一時間便更歡快起來。

  過不多久,江面再次發現了奴兵遊哨的蹤迹,果然這一次輕舟之外,有一艘大船搭配而來,也從側面印證了沈哲子方才的猜測。于是衆将便不免笑得更加歡樂,繼而便紛紛踴躍請戰。

  “也不必再多費力氣,還是準備在岸應敵吧。”

  沈哲子倒沒有多少笑意,還是提醒衆人勿要輕敵,奴兵即便不擅長水戰,但若蜂擁而至,淮南軍所需要面對的防守壓力仍然極大。

  随其話落未久,很快江上斥候便又來報,奴軍今次前來可不隻是一艘大船搭配數艘小船,而是足足十餘艘戰船,隻是後繼船上未挂燈火,遠觀時一時間有所忽略。

  衆将聞訊後,不免又是大罵奴軍奸詐,居然還想在江面誘敵。

  很快,奴軍十幾艘戰船便出現在了水營外,近畔自有淮南軍兩艘鬥艦上前迎敵,但還沒有靠近,奴軍舟船便就繞行而過。

  類似的舉動,根本沒有什麼意義,奴軍舟船又不敢過分靠近南岸,單憑遠觀的話,南岸一線俱是燈火通明,大量旌旗招展,根本不能窺望出防守的虛實。

  戰鬥首先打響是硖石北城,淮南軍在北岸本就沒有布置太多哨所據點,加之硖石城的重要位置顯而易見,同時也有陸地上的進攻通道,所以很快便被選作首戰拔除目标。

  大概是吸取了此前穎口一戰的教訓,這一次奴軍并未大部壓上,而是隻投入了千餘精銳悍卒,在奴将李菟的帶領下,各持弓刀械用分散開,沿着山梁攀爬而上,很快便抵達了立于高處的硖石城下,而後便結成十幾人的小隊,往硖石城城牆沖擊而來。

  沈雲雖然孤軍懸守于硖石城内,但這城池地險可恃,當夜幕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後,他便即刻命令兵衆抛火于外,借着搖曳的火光看清楚奴軍進攻的陣勢,當即便有羞惱,立在城牆箭垛後向着城外怒吼道:“季龍小兒莫非小觑你家主上阿爺,此前穎口集衆幾萬,今日來攻怎麼才止二三伧徒!莫非此前一戰,奴衆俱都死散一空!”

  伴随着沈雲的叫嚷深,身前箭垛頓時便傳來數聲箭矢鑿擊聲,奴兵循聲以射,準頭還不錯。

  “大王乃中國豪傑,豈是你等南貉夷徒能望!南賊所恃無非地險,若是尋常列陣野戰,早将爾等夷賊殺絕!”

  夜幕中很快便有罵聲響應而起,沈雲便也忙不疊示意兵卒引弓以射,但隻聽到箭矢掉落于地的聲音,顯然并未命中目标。不過他也并不羞惱,聞言後隻是大笑道:“奴賊所恃,無非異于禽獸之四肢,若是縛住手足以待,早将爾等揮刀枭首,不須第二刀。”

  說話間,奴兵便組織了一次規模不小的進攻,足足幾百名奴兵在夜幕掩飾下直往城下沖來。沈雲聽到這聲響後笑聲不免更大:“奴兒隻是畜生罷了,又無羽翅生出,若能徒手攀上此城,要贊你一聲勇猛!”

  說話間,他已經抓起城頭堆着的一塊岩石,蓦地向城下砸去,繼而城下陰影中便傳來一聲慘叫,然後便是奴衆們的叫罵聲。

  硖石城雖然狹小,但是城牆卻極高,俱是整齊的岩石堆疊而成,甚至尋常的雲梯都難直扒城頭。這一群奴衆輕裝而上,自然不可能對城防造成什麼威脅,被一陣亂石打砸,丢了幾十條人命後隻能一邊叫罵着一邊往後退去。不過也因此試探出了硖石城的守務情況,很快便又有更多的奴兵在城外聚集起來,準備發動下一輪的進攻。

  而此時江面上的奴軍渡攻終于正式開始,大量舟船自穎口湧入淮水,單單船上的燈火便在江面上鋪開十數裡!鼓号聲,奴兵們的叫嚣聲一時間壓倒浪濤,直往對面湧去。很多時候,精巧的戰術技巧固然重要,但當數量龐大到某種程度,那麼所謂的技巧經驗又全無用武之地。

  奴軍足足數百艘大小舟船,幾乎鋪滿了這一片淮水水道。淮南軍原本在江面上還布置了一些舟船準備擾敵,可是在面對如此龐然大勢,也唯有退避一途,雖然眼下風自東南而向西北,奴軍攻南并無風力可借,但僅憑人力足可逞威。戰船鋪天蓋地湧來,以一種碾壓一切的氣勢沖出穎口後便順流而下。即便兵衆都不出手,單憑舟船的撞擊之力便能掃蕩對手!

  淮水開闊且深,江面本不宜設防。不過淮南軍深谙該要如何利用水力,因而在江面上也都設置了一些浮障,巨木上鑲嵌了大量的鐵錐仿佛一個巨型的狼牙棒,水下則連接着石塊以為錨定。這些浮障因有石塊墜力拉扯,本身又兼有浮力,并不會完全随波逐流,半潛于水中,當快速航行的戰船撞上時,即便不會即刻粉碎,也多被鐵錐紮透底艙,江水汩汩湧入。

  奴軍對于今次搶渡也是構思良久,雖然受此阻撓,但也并未驚慌,一些直接撞毀的船隻雖有兵衆落水,但船隻之間多有堅韌竹麻、獸皮編成的巨網張開,每有兵卒落水,自有這些大網捕魚一般撈上,被打撈起來的兵衆再分散安置餘船,溺死損員得以大大降低。

  因為江面并無攔截,所以奴軍舟船大隊很快便行駛到了肥口附近,其中近百艘戰船仍然保持着原本的航行速度,直往前方的硖石口沖去。至于剩下的戰船,其中一部分錨定江心,另一部分幾十艘戰船則是弧線轉向,直接往南岸的肥口沖來,想要順勢湧入淝水。

  看到奴軍在淮水上還算順利的完成變陣轉向,看來也的确在這方面下了一番苦功。眼見前陣奴船将要湧進肥口,随着沈哲子一聲令下,早已經在水營待命的兩千多淮南軍卒們便将裹着油脂麻團的火箭引燃飛射。

  水戰之中,火攻無疑是克敵制勝的一大寶器。在這方面,淮南軍自然不落人後,大量火箭飛射而出,很快前陣戰船便都被火舌舔舐籠罩。但船上卻并未如預期一般出現兵卒叫嚷崩潰的畫面,反而仍然保持着原本的速度直沖入淝水中。

  “這些奴衆,莫非真的悍不畏死?”

  眼見這一幕,觀戰待命的衆将們俱都不乏疑惑。他們也看得出來,前陣這些奴船吃水不重,應該也是為了防備淮南軍火攻,因而少置兵衆以此沖陣。但問題是,就算沒有太多兵卒在船,那些棹夫們若察覺到戰船被火勢籠罩,應該也會驚慌逃命,絕不會再保持原本的航行速度。

  不過很快他們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随着一艘戰船被燒得徹底解體,船體崩潰開,衆将們才看到這艘奴船的構架略有不同,甲闆上和側艙之間有着比較嚴密的封鎖,棹夫被囚禁于側艙,即便是上面起火,也根本逃竄不出去,隻能寄望于加速搖橹航行,在船徹底被燒毀之前沖出火攻的範圍。

  不是悍不畏死,而是草菅人命!每當一艘船被燒毀破裂,破裂的船體中便會冒出許多已被煙、火熏烤焦黑的屍身浮在江面。這些棹夫們有的至死兩手仍然緊緊抱着槳橹,仿佛是以為隻要努力就會有活命的機會,可是他們卻不知,無論如何努力,最後都是死路一條!

  随着這幾十艘船湧入肥口,淮南軍忙于應對時,江心中奴軍後繼舟船中又多舢闆走舸入水,承載着大量的奴兵,直接往肥口兩側水營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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