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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祚高門 1335财帛殺陣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4062 2024-03-30 10:13

  除了抓捕到一衆羯國貴胄之外,奮武軍在财貨方面的繳獲也頗為可觀。

  羯國目下雖然百業蕭條,諸用匮乏,但那是在軍需民用方面。

  其國畢竟曾為北方霸主,先主石勒本身就是從盜匪其家,趁着漢國内亂攻破平陽,之後又在平陽徹底剿殺漢趙劉曜的殘餘實力,可以說是繼承了漢趙大部分的遺産。之後的石虎,同樣是一個橫征暴斂、無所不用其極的主君,對于民财的搜刮有增無減。

  當然無論是羯國的分裂内讧還是幾次大敗,都極大的虧空羯國積累的元氣。但若是講到那些不易消化的珍貨器物之類,羯國的儲蓄之豐厚,遠非勢大未久的洛陽行台能比。

  河北之地原本就諸多領先于江東,永嘉之禍,中朝資财特别是河洛之間多為漢趙擄掠,之後輾轉又入襄國。

  亂世之中,這些珍貨并不利于流通于世道之内,哪怕是發散于外用于激勵士氣,對于那些普通的兵卒而言,也完全不及錢帛糧谷來得更加直接。

  甚至早在奮武軍沖進建德宮前,那些先一步行入的兇徒們哄搶最多還是那些陳設的華服、絲緞之類,至于各種禮器珍貨,所取反而不多。畢竟他們隻有一雙手,負重有限,自然要哄搶自覺得最珍貴的物貨。

  因此哪怕在曆經禍亂甚至連主人都不知換了幾茬,這些珍貨反而得以保全下來。沈雲就在單于台中無意踢翻了一個盒子,竟從裡面滾出來大大小小十多個章玺,仔細辨認才知,竟然是中朝武帝司馬炎時禦用之物,卻隻被當作尋常器物,随意擺在單于台中木架上。

  沈雲哪怕再遲鈍,也明白這些章玺意義之大絕不限于器物本身,所以趁着對面羯軍暫時未攻之際,下令兵衆們輪番休養并搜索台閣宮苑,将大凡稍具古韻的禁物禮器俱都搜羅集中起來。

  單于台是羯主處理諸夷事務的閣台所在,而沈雲他們此前來路的西六宮,則更本就是羯主石虎于建德宮的居所,當中所存放擺設的器物之繁多并珍貴,可想而知。

  即便不言那些有着中朝傳承意味的禁物利器,單單珠玉珍器便數不勝數,明珠都是論箱、金玉更是紮堆,就連已經被亂卒兇徒們哄搶過一番的絲緞錦帛,都還剩下滿滿幾座大倉。

  羯國百業凋零,市易更是荒廢,羯主哪怕無所不用其極的網絡搜索這些珍貨,也隻能堆放在倉庫中吃灰,并不能将之變現為軍國急需的錢糧器杖。由于沒有變現的渠道和市場,從這方面而言,這些珍貨在羯國就是價值有限。

  但若這些珍貨能夠運送回洛陽,通過鼎倉、通過互市、哪怕僅僅隻是酬功分賞,隻要能夠流入市場,能夠獲得的利潤之大,也足以令人驚歎。

  但之後清點收獲越豐厚,沈雲的心情便越糾結。因為他明白,單憑他眼下這些兵力,哪怕收獲再多也僅僅隻是理論上,實際上他則根本就帶不走這麼多的物貨。

  即便是将西六宮那些宮人、侍者俱都聚集起來,幫忙載運貨品,且不說這些隻是尋常人服不服從管束,就算是人的方面不考慮,之後的撤退隊伍也必将龐大臃腫,行動緩慢,喪失最重要的機動力。

  如果說沈雲之前思慮沒有這麼周詳,後事不論,先搶了再說,但是之前他便親眼見證羯國皇子石宣是怎樣的先勝後敗、從志得意滿的頂點一下子便跌到大敗虧輸的境地,前車之鑒,沈雲又怎麼會忽略。

  如今的襄國城内,雖然混亂不堪,那是因為已經沒有了穩定的秩序和強大的權威。但其實襄國本身的力量還是非常可觀,無論是禁衛在城南掙脫出來,還是那些權豪部曲沖進宮苑,哪怕僅僅隻是那個太子石邃若敢死命進攻單于台,都足以讓沈雲這一路奮武将士深陷苦戰不能自拔。

  “頭疼,真是頭疼!”

  北行之前,沈雲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因為功勞大得拿不動而愁困不已,因是整個人也變得有些焦躁。

  事到這種關頭,其實無論任何人身在沈雲這個位置上,都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他們所以有此優勢局面,并不是因為自身有着絕對的優勢,而是建立在對手自亂陣腳的情況下。可一旦對手恢複穩定,或者外界有強兵增援而來,眼下的優勢隻是一場鏡花水月,轉瞬即逝。

  事到這個關頭,也不得不說沈雲出身江東豪宗給性情帶來的好處,那就是并不過分斤斤計較于寸絲寸帛的得失。

  趁着東六宮的羯國太子石邃還沒有決意再次向單于台發動猛攻,沈雲便驅令那些被聚集拘押起來的宮人們,打開那些存放絲緞之類貨物的倉舍,将其中貨品盡數搬運出來,于單于台與東六宮之間堆疊起數道高達丈餘的戰壕,中間又堆填以珠玉之物。

  此刻早已是日上三竿,絢爛陽光揮灑而下,照射在這些材質特殊的戰壕上,頓時閃爍起一層近乎夢幻的光輝,無論什麼人被此吸引,俱都要入迷得挪不開眼光。

  “于八若知老子今日如此豪奢,之後會不會克扣我奮武資饷?”

  盡管本身已經有着大義舍财的覺悟,而且哪怕就算是如此豪奢堆設,其實所耗不過西六宮倉儲堪堪三分之一,但是眼見這一幕之後,沈雲也是忍不住的捧心跺腳哀歎,哀傷于自己實在太敗家。

  石邃麾下的東宮力士們雖然沒有繼續向單于台發動進攻,但也都圍繞于周遭警戒對峙。眼見敵軍擺設出如此陣仗,心底裡那股貪婪便再也按捺不住,無需兵長驅令,便三五成群向此沖來,準備哄搶财貨。

  昨夜沖入宮苑十分順利,奮武軍的配械特别是箭矢倒也大多數保存下來,此刻各據制高點引弓攢射那些貿然上前的敵人,很快在第一道金光閃閃的戰壕前便有足足近百羯卒被射殺。

  大概是主将豪邁,也讓這些奮武将士們一個個視錢财如糞土,引弓攢射之餘,還有兵卒竟然将那些打磨或鑄造得棱角尖銳的金玉器物當作投矛使用,竟然也直接砸死數人。而這一幕落在沈雲眼中,更讓他已經心疼的麻木的心再迸出一絲血,有氣無力的擺手叫好。

  單于台附近的舉動,早就有人飛報給羯國太子石邃。當得知自家财貨被敵軍如此糟蹋揮霍,石邃也是氣得暴跳如雷,但他站在宮牆城頭,眺望襄水北岸那些遊走不定的權豪部曲們,一時間也難痛下決斷先殺竊據單于台的敵軍。

  “殿下大喜!财帛之類,誰人不愛?賊軍卻視此若無,可知畢竟賊勢弱小,舍财而求生!若能旗鼓猛攻,先滅門内之敵,之後再請皇後陛下诏懾外擾,局面未可稱壞!”

  那個中庶子李顔,此刻手捧着昨夜被石邃失手刺傷的手臂,一臉喜色的進言道。

  石邃雖是剛愎自用,但這會兒城内局勢之混亂早已經遠遠超出他能處理的範圍,聽到李顔這麼說,小作沉吟之後眸中才漸有定色,返回頭來拍拍李顔肩膀說道:“果如卿言,此亂之後,我必厚賞大功!”

  被石邃拍了幾下,不免牽連到臂上傷口,李顔這會兒吃痛之下,臉上的谄笑都有幾分扭曲。

  一旦有了定計,石邃也并不再拖延,喝令城頭這一部分守卒嚴禁外軍靠近宮苑,之後便匆匆向後宮而去,準備痛殲宮内那一路敵軍。

  目下石邃手中兵力,尚有兩千多東宮力士,随着天亮之後,昨夜那些分散擄掠的兇徒、義從們也不乏返回,還有負責圍攻小漳城石宣殘軍的胡部義從也有一些正向建德宮而來,實力也在逐漸的恢複中。

  返回皇後宮後,石邃便見皇後的宮人們将門戶俱都死死以身塞住,對他充滿警惕。他此刻也來不及計較這些,直接召集麾下力士并一部分義從,合共三千餘衆,繞過建德殿,直向單于台殺去。

  雖然早有部下兵卒彙報,但是在看到他父子竭力搜羅的那些财帛物貨竟被敵軍如此糟蹋丢棄,石邃仍是忍不住的怒火上湧,持劍大吼道:“給我沖!殺光這些狗膽南賊,閣台周遭财貨,諸軍可半取為賞!”

  石邃一聲令下,周遭兵衆們便怪叫着直向對面财帛之物搭建成的戰壕沖去,也說不準究竟是軍令威嚴還是财帛動人。

  絲絹之物本就輕薄,哪怕有着金玉重物鎮壓,又怎麼比得上土石建造的壕塹堅硬。羯國這些紅了眼的卒衆們一番猛沖之下,那些财帛搭建的戰壕牆壁自然一沖即垮,根本就沒能造成絲毫有效的阻攔。

  至于戰壕之後那幾百名奮武軍卒,此前箭矢便已經耗費不少,此刻哪怕齊齊攢射,也并不能形成有效壓制數千人沖陣的規模,因是隻能各自離開據點,直向單于台沖去。

  類似的戰壕,單于台外一共搭建了五道,其中兩道被羯軍一輪沖鋒便撞到。但之後羯軍卻并沒有繼續沖擊,原本的沖陣陡然四散開花,各自哄搶那散落在地、俯拾皆是的金玉絲帛。

  李顔不可謂不聰明,能夠看得出晉軍舍财求命的内情,但正如他所言,财帛之類,誰人不愛?沈雲所以擺出如此架勢誘敵來攻,拼的就是他奮武勇士軍紀較之羯軍要更加嚴明!

  原本氣勢恢宏的沖殺,結果卻是虎頭蛇尾,羯軍終究還是沒能無顧而沖出晉軍擺出的金錢大陣。

  随着沈雲一聲令下,早已經陣列單于台前的奮武将士們紛紛将火種投擲向前,不旋踵,洶湧的大火便在單于台前燃燒起來。

  那些輕薄的絲帛之類,可謂是沾火即燃,但就算如此,那些羯軍将士們仍然沒有在第一時間退出,前推後攘,想要趕在大火蔓延及身之前搶救出更多的财貨。

  “殺,殺光這些晉賊!”

  大火對面的石邃,此刻已經是憤怒得無以複加,若非身畔親兵死死拉住,隻怕他自己便要沖過火海、殺向這群該死的晉軍!

  然而無論他咆哮得再怎麼兇狠,響應他的卻寥寥無幾,一群隻知匹夫鬥狠的東宮力士、加上一群軍紀敗壞的義從與罪卒,在此刻這種情況下,耳中若還能夠聽到軍令并且奉行,那才真是見鬼了!

  “沖!”

  單于台前沈雲同樣一聲令下,之後便率先沖向前方。

  絲帛之類确是易燃,但也不耐久燒,而單于台周邊都是磚石建築,火勢也并沒有大規模蔓延開來,當沈雲他們沖殺至前時,大火已經開始消退,地上隻留下紅芒隐露的灰燼,而羯卒們卻還在灰燼中翻撿着灼傷燙手的金玉器物。

  于是,又是一番屠戮!那些雜亂的羯卒們,也如之前的财帛戰壕一般,絲毫沒能給沖殺的奮武軍造成絲毫阻撓,但是他們人不如物,卻沒有焚燒自身阻攔敵人的覺悟和能力。而戰陣後跳腳大罵的石邃,如果不是被見機得早的親兵擁從後退,險些沒入奮武軍的沖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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