碻磝大營、如今也不可再複稱答應了,隻是滿地的殘骸與碎屍,就連王師大軍都難入駐進去,隻能繼續待在原本的野外營盤中。
此刻這一片廢墟中,正有數千近萬的羯卒俘虜們正苦着臉清理營地。這些人心情想來是不怎麼愉快的,明明早前說好了,今次過河南來,是為了打家劫舍、搶奪南人資貨的發财之旅。
結果他們興緻勃勃南來,快意的戰鬥沒有打上幾場,先是在平原公石宣的敦促下,将碻磝大營層層加固。而後便袖手于營地中,眼望着晉軍将他們此前加固的營盤層層轟開。到最後,負責清理這滿地的殘骸還是他們!
算起來,他們今次南來,正事幹的真是不多,反正就是圍繞着土木打轉,無論建設還是清理,俱都身不由己。眼下仔細想想,也真是有些欲哭無淚。
碻磝這一場戰事,雖然參與兵衆極多,看起來熱鬧非凡,但王師傷損卻是可以忽略不計,隻是在最後收尾、圍堵俘虜的時候,有一些倒黴蛋因為跑得太快崴了足或是被流矢擦傷。
但若将器械的折損也算入其中的話,王師此戰損失還是不小,如大将軍炮、雷車弩這種重械,在經過長達十多個時辰的高強度使用,其中超過半數直接報廢。若将這些損失的器械再補足,其投入不遜于從無到有的組建一支數千人的軍隊。
當然,這些損失也是完全物超所值的。首先便是在極短的時間内便徹底摧垮了羯軍的營防與頑抗之心,羯軍在此境水營并城池中,一共駐有軍士超過三萬餘人,除了主将石宣并一部分将士趁夜北逃之外,剩下軍衆大半被擒,單單在碻磝水營中,便被王師直接捂住了八千餘名軍士,還有數量等同于此的苦役之流。
羯軍舟船本就不足用,再加上河道上還有一路自四渎津出發、負責截斷退路的水軍,盡管夜中水戰乏力,不能盡數封鎖河道,但當羯軍紛紛駕船北逃時,還是有近乎半數的舟船被攔截下來或者幹脆擊沉。
到了第二天清晨,這一段河道并下遊都飄滿了浮屍,足足數千具之多!最終成功逃回河北的,已是寥寥無幾。
而這一戰之後,也意味着原本冀南幾郡負責與王師隔河對峙的羯軍主力毀于一旦,短時間内不可能再有如此規模的成建制武裝力量可以阻止王師北進的步伐。
雖然大量重械的損失也讓王師在之後攻伐冀南的時候,少了這樣一種強力的進攻方式,但王師在此戰中幾乎沒有兵員的減額,還是抱有着充足的戰鬥力可以應付之後的高強度作戰。哪怕羯主石虎即刻率軍南來,沈牧也絕對有信心北上迎敵,在河北與羯軍進行大戰!
在擊垮了碻磝這裡的羯軍之後,沈牧也并沒有就此裹足,俘虜的收編并戰場的打掃都在有序進行着。
而天亮之後,河面上的水軍則順勢北上,占據了羯國的興國渠口岸,待到設立穩定的營防據點、就地駐防之後,便要派遣舟船南來,将碻磝這裡的王師同袍送到河北去繼續作戰。
石宣能夠北逃歸國,已經是僥幸至極,之後收拾幾千殘卒,原本他還強自鎮定留在興國渠,準備繼續收撿一部分潰卒,也算是略盡人事的亡羊補牢。
可是看到晉人水軍旗帆招展的直往興國渠而來,其人便如驚弓之鳥,再也不敢頓足停留,率着那幾千殘軍,直往北方逃去,讓王師得以順利掌控興國渠這一河北新進經營起來的水流要道。
所謂好事成雙,便是王師目下的情況。由于擔心羯國那一路此前離營的精騎肆虐地方,沈牧并沒有第一時間下令渡河,而是原地待戰,結果很快西線便傳來奮武軍的捷報,告是已經将羯國這所謂龍骧軍給解決掉,正在押運着俘虜向碻磝而來。
沈牧聞此,自是大喜,能夠如此順利解決掉所有入境賊軍,意味着王師有更多的時間、也能抽出更多的力量掃蕩冀南!
于是沈牧一邊吩咐軍衆開始有序登船,同時各地軍府部伍也來到碻磝,開始接受那将近兩萬之數的丁壯俘虜,從速分割安置,還能将這些珍貴的勞力投入到入冬前的生産中去,一邊則等待奮武軍前來會師。
三天之後,奮武軍才終于抵達了碻磝。之所以要慢了一些,實在是打掃戰場花去了太多的時間,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才将那些此前誘敵而丢棄的諸多器物資貨收集起來,又讓滑台方面派遣一部分增援,将羯國那數量同樣不少的物貨接收運回,奮武軍才得以輕裝趕來會師。
轅門之外,沈牧等将領們俱在轅門外等候奮武軍到來。抛開私情不論,沈牧作為青兖方面第一督戰大将,雖然對奮武軍有着臨時的調度指揮權,但如奮武軍這一級别的将主,還是直接受命于大将軍府,與這些地方督将并沒有明确的上下級關系。
奮武軍此來共四千餘衆,這是因為早前在隴上作戰時便損失一部分,之後休養于關中,始終沒有再進行補充。雖然在洛陽已經又由各軍中挑選出三千備選,但此行東進即将要展開惡戰,加上沈牧催命一般的急召,也讓沈雲沒有時間留在洛陽補充編制便匆匆而來。
與羯國龍骧軍一戰之後,奮武軍已經不足三千之數,但無論何人卻都不敢小觑其軍。一來自然是奮武軍長久以來赫赫威名,二來則就是這新創未久、仍還滾燙的新功。
王師在攻破碻磝大營之後,随着那些俘虜的交代,也都越發清楚那早前離營的羯國龍骧軍在羯國是怎樣的存在。奮武軍一戰之下,使此強軍全軍覆滅,足堪誇稱!
雙方将領會面,奮武軍将士們都被引領到特意開辟出的營地中,沈牧則上前一步拉起沈雲手腕,對衆将大笑道:“我家幼獅,先揚威隴邊,複又稱豪中原,實在令人欣慰!”
眼見沈牧一副穩重老大哥的模樣,沈雲已是腹诽不已,但當着一衆河南戰将的面,還是給沈牧留了一些面子,抱拳拱手說上幾句謙虛的話語。
待到行入大帳之後,其餘将領各歸營伍任事,留下來都是親近之人,沈雲便也不再掩飾,大馬金刀坐在席中,乜斜着沈牧笑道:“久來不見,我本以為阿兄執掌方面,應該是大有擴建。今次歸走天中,見聞種種,倒是讓我有些失望啊!”
沈牧撫着颌下鋼針一般短須,嘿嘿冷笑,再也沒了此前兄友弟恭的溫馨。沈雲這小子脾性如何,他再清楚不過,執掌奮武軍之後便如困獸出栅總算有了用武之地,久别之後再見面,肯定要譏諷他無作為。
當然這小子過去幾年事迹如何,也的确可誇,但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總讓沈牧看得難受。于是他便冷笑道:“失望也是應當,即便餘者不論,單單雲貉你能一槊刺死石門孽種,如此殊功,便不知羨煞世道多少餘流啊!”
沈雲原本還是滿臉得意,聽到這話後,臉色頓時一垮,恨恨道:“誰能想到,那石家孽種竟然這般急于求死!白龍魚服啊,嘿,不讀書,便是此類的下場啊!”
此言一出,帳内便響起一串歡暢笑容。原本河南衆将們,是分外郁悶碻磝此戰被孽種石宣走脫,可是跟沈雲這遭遇相比,他們這些許郁悶又算不了什麼了。
畢竟當時碻磝那麼混亂,他們怎麼可能精确掌握某一羯軍重将的蹤迹,可沈雲那裡卻是大功直接擺在當面,卻被他不留情的直接戳死。算起來,的确是沈雲需要更加郁悶一些。
當然,能夠陣斬石家孽種,也算是大功一件。可跟一具死屍相比,終究還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價值要更大一些,且不說其人身上所蘊含的意義,單單審訊中能夠得知的羯國情報,一旦運用得宜,未必不能創建殊功。
比如此前辛賓送來的那個降将張坦,盡管沈牧對其人不怎麼感冒,但也不得不承認,其人所提供的一些情報,的确是王師此前所不了解的。即便是強要搜集,還不知要付出多大代價。
北伐以來,王師或擒或殺,的确也收獲不少羯國為數不少的高級官員與将領。這其中,尤以中原大戰時、蕭元東所捕獲的石堪身份最為顯赫。但就連石堪,也僅僅隻是石勒的養子罷了,與羯國石家還沒有直接的血緣關系。
而這一次被沈雲失手幹掉的石韬,不獨獨是石虎的愛子,在羯國還高居太尉之職。這樣一個重要的人物,明明是有着生擒的機會,結果到手隻是一具死屍,也的确是讓人大感遺憾。
提起這一點,沈雲所有的好心情頓時蕩然無存,隻能撫掌愧歎道:“難怪大将軍都誇贊蕭元東福運加持,實在是讓人羨慕不來啊……”
不過他這沮喪也隻是一時,很快便又振奮起來,望着沈牧問道:“北行之期,可是定下?今次北進,我必生擒石家孽種!也幸在羯國百用匮乏,孽種卻是不少,今次直沖襄國賊巢,以勤壯運,我就不信不能活捉一人!”
衆人聞言後,複又大笑起來,倒也認可沈雲這一說法,羯主石虎子嗣不少,沈雲的奮武軍又必然要投用到戰事最緊要處,不愁找不到目标。
“也未必一定要活捉,若能盡數誅除,效果也是無幾。”
沈牧笑眯眯安慰沈雲一聲,隻是那表情落在沈雲眼中,總讓他覺得拳頭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