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漢祚高門

漢祚高門 1250咫尺難得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3676 2024-03-30 10:13

  姑臧城州府内,張駿深坐閣堂中,神态多有疲憊倦色,不複以往的健朗。左右侍者屏息而立,一個個靜默的仿佛雕塑一般,整個閣堂中除了州主的喘息聲外幾乎沒有别的聲響,氣氛顯得分外壓抑。

  過去這大半年的時間裡,對張駿而言也是難熬得很,内外焦灼,讓人不敢松懈。恍惚間仿佛回到了他的少年時期,那時他們張家雖然已經在涼州确立起了統治,但局面仍然未稱平穩,一方面隴上惡鬥不斷,令人不能安心,另一方面内部也是憂患連連,騷亂頻生。

  特别是在其父張寔為部衆弑殺之後,整個涼州可謂人心惶惶,繼任的其叔父張茂不獨出入被甲,甚至幾番叮囑張駿夜中不可深眠,随時準備奔逃于外,叔侄二人甚至不敢長久的共處一地,就是擔心會一起遇害。

  這種情況,直到張駿繼位之後已經大為好轉,特别是兩趙互攻,關中的漢趙劉氏專注于争霸關東之後,沒有了外部的強大威脅,河西局面得以快速平定。同時在張氏幾代人的努力下,境域中的土著豪強也得以被壓制下來。

  尤其漢趙于關東接連潰敗,張駿甚至已經有餘力窺望隴上乃至于關中,其家西陲霸主的身份也越發得以彰顯。每每思及這些,張駿都是不乏自豪,他雖然繼承父祖基業,但也絕不是一個碌碌無為之人,涼州這一份基業在他手中得以越發壯大,可謂無愧于先後。

  可是,這一次王師入隴,卻讓張駿意識到此前的穩定和強盛終究還是不乏虛态。且不說隴上豪強們借勢于王師,态度鮮明表現出對于他們張氏的疏遠和抵觸,州府内部也是暗潮湧動。姑臧城内本身已經是物議沸騰,西面的敦煌等幾郡甚至都暗有甲衆集結,兵禍似是一觸即發。

  這種内憂外患的局面,對于年富力強的張駿而言不可謂不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也讓他更加認識到涼州所以安定,并不獨取決于他自己如何的努力,更在于天下大勢的變化。涼州看似得于偏安,可一旦東方崛起強大政權矚目于此,便難免動蕩。

  所以盡管心内還有諸多不甘,在中州行台開具出一個尚可接受的條件後,張駿便匆匆答應了下來。涼州池水太淺,幾乎已經承受不住這種闆蕩内耗了。

  “殿下……”

  自金城返回姑臧的張耽趨行入殿,輕聲揖拜道。

  張駿思緒轉回,語調略有幾分幹澀:“已經解決了?”

  “從圭遺體已經運回姑臧,正要擇地……”

  張耽正待詳細複命,張駿已經擺擺手:“這些都不必細奏,着其家人從簡料理罷。”

  講到這裡,張駿嘴角又泛起一絲譏诮:“蠢兒死前,大概在痛罵我涼薄狠心罷?”

  張耽聽到這話後,臉上泛起一絲尴尬,沉默片刻後才說道:“從圭此殃,純是自取,豈可怨尤殿下……”

  “罷了,既然已經歸化,不可再複僭稱,治中直以時位相稱即可。另府下佾禮、豹尾等一應逾制之設,近日也都檢點廢除,勿遺人話柄,諷我僭越。”

  張駿講到這裡,神情更顯灰懶,擡頭長歎一聲:“蠢物庸才急彰,我也錯識良人,道他果能用命建事,方寸之器授以千鈞,大事無斷,見笑内外。若非生長庭門之内的劣物,我真恨不得脔割其身!”

  張瓘雖然身死,但張駿言及此人,語調仍是恨意十足。不獨是因為其人無能,累他難謀隴上,更在于其人哪怕身死,對張駿而言都是一樁羞于啟齒的恥辱。

  雖然中州的行台在交涉過程中,根本沒有提到張瓘,但張瓘暗示屠各賊衆襲擊王師的行為實在太惡劣。這件事如果不解決,他們即便談論的再怎麼融洽,在隴上都不可能達成冰釋前嫌的結果,換言之彼此提防猜忌,軍事沖突随時都有可能爆發。

  涼州的土豪大戶們也不安分,提出另一個方案說是将張瓘撤回州内或安置在酒泉、敦煌等地,而像枹罕這樣需要與王師直接接觸的要塞,則另選賢能持重者鎮守,以此來消弭王師的戒心,讓關系得以緩和。

  這一提議看似中肯切實,而且對張瓘其人還不乏回護,但實際用心卻是險惡。一方面要将張瓘安排在他們的大本營所在,一方面又要逼迫張駿改換河南鎮将,所謂賢能持重者何人,不言而喻。

  這是打定主意要摧毀張駿在東面的布置,将手插入其中還不止,甚至連張瓘的性命也不打算放過。這是久屈之下必有伸張,趁着州府與中州行台抗衡對峙之際做出反撲。

  這樣的局面,張駿自然不可能答應,他甯可親手幹掉張瓘,也不願在河南的經營。枹罕這個河南重鎮,他絕不可能交到那些涼州大戶們手中。

  一旦枹罕落于人手,都不是說喪失掉日後進望隴上的要塞基地。假使來日行台勢力仍然持續壯大,沒有了枹罕這個河南要沖之地,他家甚至就連想做窦融都沒了資格!說不定就會被涼州土著豪強把持此境,迎取王師入境,讓他家更加沒了存在的價值。

  損失掉一個張瓘,雖然讓張駿負上涼薄之名,但最起碼枹罕還在手中,另擇心腹駐守。作為行台封授的涼州最高官長,必要時他甚至可以稍借行台王師的力量,用以壓制涼州境域内騷動的豪強,這也是張駿付出這麼多代價換來的一點實際收獲。

  隻是對于接下來将枹罕交付何人鎮守經營,張駿也實在還沒有想清楚。老實說他們涼州不乏人才,其中優異者較之中州人物都不遑多讓。

  但是這些人才,或多或少都與涼州土著豪門有着聯系,要麼就是永嘉前後投往涼州避難的中州人士。很明顯在這樣的情況,張駿絕不放心将枹罕交到此類人手中。

  “吳兒得人,莫非天助?”

  遍想良久,張駿也沒有想到府下有什麼合适的鎮将人選,不免又想起早前在他府下走出、之後顯名大用于中州的涼士謝艾,又是忍不住的生出一股煩躁。他也沒想到此前随手指派送往中州的一個儒士,竟擁有如此才器堪為國士之用。

  據說那個謝艾深得沈維周信重,河北軍政事務一應付之,羯國諸多骁勇宿将俱都飲恨其人攻伐謀算之下。

  若是這個謝艾還留在涼州……其人涼州寒門子弟,還是受惠于張氏州主的興治教化才有機會才力壯成,若再加以拔取厚用,自可信重無疑,正是鎮守河南重鎮的上佳人選!

  “一時迷目,走失真金,莫非天意不許我家成事西方?”

  想到這裡,張駿心情更加的惡劣,随着那個謝艾越來越名重于中原,他在懊惱之餘,也加強了對治下諸多寒門子弟的揀選與教化,倒是也提拔出一批可用的人才,令得涼州政教一時間為之清明許多,但類似謝艾那種文武皆允的驚豔大才,卻一個也沒有挖掘到。

  “枹罕重鎮鎮将不可久缺,犬兒不久之後将從中州回返,便暫且留在河南,屆時也請治中前往襄事。”

  雖然此前出了張瓘這樣一個家門敗類,但張駿在權衡良久之後,終究還是覺得自家人可信一些。

  不過他也不敢再專委一人,首先将要自洛陽返回的嗣子張重華代表他坐鎮枹罕,再加上張耽這樣一個親族長者,之後再廣選僚佐,應該可以維持河南地的穩定。

  張耽聞言後也無有異議,當即便拱手領命。

  如此,涼州方面便也确定了之後于河南之地的局面安排如何,張駿又仔細叮囑稍後在與王師和隴上人士交流時該要注意的事項。

  念及一番勞碌終究為空,張駿又忍不住恨恨道:“錯失垂成之功,我家福澤莫非止于此境?隴上之地,近在咫尺,竟然如此難得!”

  也由不得張駿作此命理難破之歎,張氏圖謀隴上之地非止一時,早在其祖父張軌新入涼州時,便曾用兵隴上,卻遭遇涼地大戶反撲甚至求訴朝廷想要将張軌取而代之。之後張氏派遣涼州精銳東行赴難,這才将名位稍作鞏固。

  待到其父張寔時期,又逢陳安稱豪隴上,張氏也無力征讨其衆。而到了張駿時期,倒是出現幾次良機,譬如漢趙覆滅時、隴上也受波及,正是一個亂象叢生、勢力空白的好時候,但是涼州豪門又跳出來掣肘阻攔,讓張駿沒能成功出兵。

  而這一次,可以說是距離成功最近的一次,很明顯中州行台也沒有太大的精力占據隴上,隻要當時張瓘能夠果決一些,讓那些隴士們沒有機會串結起來勾結王師對抗涼州軍,此事便成了一大半。但最終結果,還是讓張駿失望了。

  眼見州主神情灰懶,一副雄心不再的模樣,張耽一時間也是語竭,不知該要如何勸勉,隻能拱手退出。

  之後張駿便起身返回州府内宅,待入内宅轉過一處軒舍,卻聽到旁側傳來嬉戲之聲。他當下心情正是惡劣,這聲音傳入耳中不免更加煩躁,直接轉身循聲走去,而後便見他的長子張祚正在軒中懷擁美婢亵玩遊戲,多有淫聲豔語。

  眼見這一幕,張駿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揮起手中器杖劈頭砸向張祚:“賤奴狗膽猖獗,敢于你父帷下浪戲!”

  張祚不意橫禍臨頭,吓得臉色煞白,瑟瑟發抖,忙不疊抱頭哀号乞饒。

  張駿手中器杖都打斷才忿忿住手,再見兒子癱伏地上死狗一般,心情更被敗壞,擡腳踩在張祚頭顱上怒聲道:“同樣父精母血養成二十餘載,我家之種何以卑劣至此?若有一二才器效于貉奴,你父不至惆怅至此,滾出去!”

  張祚這會兒已是頭臉青腫,聞言後更加不敢逗留,匍匐着爬出軒舍而後飛奔出數十丈外,旋即便聽到身後傳來婢女慘叫絕命之聲,眼中閃過一絲悲色,繼而便化作濃郁的兇戾積入眸底。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