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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2諸夏有幸

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7695 2024-01-31 01:10

  汲郡雖然沒有大型的戰船,但是田尼作為主将親自督戰,座船還是與其餘戰船有所區别,是一艘底上兩層、載員三百多人的鬥艦。

  這鬥艦兩翼各有三四艘艨艟護航,田尼高立于座船望台上,居高遠眺,黎明到來時,無需将士再作通報,便可以看到前鋒舟船都被堵在了距離河岸還有一段水程的河面上,而且排陣頗為散亂,外圍甚至有舟船隐隐将要脫離的征兆。

  “董雄在做什麼?數千之衆強攻寡弱,居然到現在還被阻在河上!速速傳令,半個時辰後若還不能登岸打退守軍,我必取他首級!”

  田尼怒聲咆哮道,心情也驟然變得惡劣起來。事實上在得知前鋒部隊在靈昌津遭到淮南軍阻擊之後,他的心情就變得極為惡劣。要知道這進攻地點可是他選定的,而以淮南軍的兵力根本做不到各處渡口都全力設防,結果淮南軍居然恰好重點防守他所選擇的靈昌津。

  這應該是巧合,田尼隻能如此想,才能按捺住計謀被看破的羞惱。繼續下令強攻,也是想将他的錯誤選擇稍作掩蓋,以力破會,就算淮南軍看破了他的計謀,他也要用鐵血教訓這些南賊,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的計謀策略全都不堪一擊!

  當然,心中雖然如此作想,田尼也不敢完全小觑淮南軍的戰鬥力,那畢竟是曾經打敗過石虎的軍隊。

  所以一方面連下數道軍令驅趕前鋒繼續發動強攻,甚至自己座船都親自壓上以給那些軍頭們施加壓力,另一方面則派出輕舟往上下遊去巡弋探望,尋找别的适合登陸的地點。

  眼下掌握戰争主動權的是汲郡軍隊,若靈昌津淮南軍實在太過頑強,田尼也不得不考慮時間和代價的問題,若是耗時過久,損失太大,就算最後還是攻克了靈昌津,對田尼而言也是得不償失,這會極大的影響他後續的作戰計劃。

  畢竟淮南軍眼下在河南的虛弱僅僅隻是暫時的,援軍說不定早已經奔波在路上。田尼既需要充足的時間以掃蕩眼下淮南軍在黃河南岸的布置,也需要保留足夠的實力,如此才能在魏王增兵南來的時候獲得主導權。

  當田尼的中路舟船繼續向南推進的時候,前線船陣再次産生了一些變化,那些頗有遊離姿态的軍頭戰船不得不内縮靠攏。

  剛才的第一輪進攻,持續将近半個時辰,若說真正的傷損,其實并不算大,人員的傷亡不過幾百人,而且還多是田尼的直屬部隊。損失的舟船也主要是那些載員不過一二十人的小型舢闆,對于汲郡軍隊整體舟船運力并無太大的影響。

  戰損雖然不算嚴重,但是由于戰況實在太慘烈,這就給人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此前因為還有夜幕遮掩,各路人馬感受不算太深刻。

  可是現在即将天明,靈昌津這一線血腥慘烈的戰鬥畫面,哪怕是這些素來并非善類的軍頭們都覺慘不忍睹,更不敢去想象若是他們自己被迫攻堅而上的話,該要如何保全自己和部曲的性命。

  對于淮南軍,這些人多聞其名,少見其實。這一次,他們是實實在在看到淮南軍是怎樣一直鬥志高昂的軍隊,那種舍命決絕的打法,令人一見難望,更令人無從理解。

  在那些軍頭甚至是河北尋常士卒看來,一切都是為了活命生存而已,為了生存,他們不得不抱團自保,乃至于為胡虜所驅用,生存已經如此艱難,超越生存之外的追求都是奢望,活着和活得更好,除此之外,便無他求。

  可是淮南軍将士們,簡直就是以命搏命的頑抗,這一份決絕氣概,實在是有些不可理喻。而這些不可理喻、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敵人,讓人怯于面對。

  然而田尼這會兒卻懶于理會那些軍頭和士卒們是何想法,接近之後,戰船橫于河面上,分遣船隻将那些脫離戰陣的舟船驅趕約束回來,再次敲起了進攻鼓令,逼人繼續向前。

  岸上的淮南軍,雖然扛過了敵軍的第一次進攻,但也并不輕松。整整千餘人的戰陣,在剛才那一輪頑抗中,陣亡幾乎過半。陷于淺灘泥濘中那些戰至身死的士卒們,便是此戰之慘烈的最佳寫照。

  至于那些活着的兵卒,人人都是竭盡全力,體力消耗極為嚴重,幾近不能勝甲。但他們還是做到了,死戰而不退,将這些敵人們強阻于河岸之外。

  敵人們不能理解淮南軍何以如此頑抗,乃至于不惜一命。然而每一名淮南将士自己心内卻非常清楚,因為都督就在他們身後,他們若是敗退,便會令都督陷入極度危險中。

  在這些淮南軍将士心目中,沈都督絕不單單隻是一名身負王命的上官而已,更代表着他們并家人在淮南所享受到的富足生活,寄托着他們對于美好未來的所有前景。

  在這樣一個人命賤如草芥的年代,除了淮南之外,再沒有什麼地方、什麼人予他們這些伧卒尊重和奉養。哪怕是一些高門豪宗的精銳部曲,也僅僅隻是家奴。

  唯有淮南軍,一旦被甲,便能享受甲食奉養,凡有積功,家人俱能承澤受惠。哪怕是戰死沙場,屍骸也能歸葬诰園,而不會曝屍于荒野,為蟲蟻鳥雀啄食。

  甚至于在未來,他們各自都能因功授田,通過自己的血勇和雙手拼搏出一份真正的家業,而不是怆然于天地之間,形如無根之遊魂!

  淮南軍這一份壯烈,不獨震撼到對面的汲郡敵軍,甚至就連沈哲子一時間都大生感觸。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幾年之久,無論顯達還是困蹇,心内多多少少都存一分先知的超然,下意識将自己擺在一個見證者和引導者的位置上。

  然而無論怎樣超然,有着怎樣高視野、大格局的認知覺悟,人終究要立足于現實處境。人命價值幾何,這一點沒有定論,沈哲子深知,在原本那個沒有他這樣一個外力幹涉的時空中,南北的分裂,生民的苦難,那是一段長達幾百年的夢魇,王侯将相風采,都是生民屍骸築起。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沈哲子便以北伐為目标,他并不是一個高尚的人,僅僅隻是作為一個熟知先民所受苦難折磨的普通人,自然而有的選擇。

  北伐并不容易,内憂外困,諸多阻撓俱都撞開之後,哪怕吳興沈氏在江東已是屈指可數的豪宗高門,沈哲子就算混吃等死,也能在江東平流以進,富貴一生。但他仍是毅然踏上這條金戈鐵馬之路,但若扪心自問,其實目的較之最初已經不算單純。

  為了北伐成功,他付出了很多的努力,乃至于心内常懷一種不被人理解的孤憤。上到公卿将相,下到寒武士卒,他都認真對待,盼望能夠在自己手中提前終結這還要延續數百年之久的苦難亂世。

  他厚養将士,淮南軍無論哪一方面的待遇都可以說是此世最優,雖然此前也多有積勝,但在眼下這種絕對劣勢的情況下,最終戰果如何,沈哲子仍然未敢作樂觀之想。

  但在看到淮南軍将士們于前方浴血奮戰,悍不畏死,沈哲子終于有底氣放言一句,他擁有着當今天下最為強大的軍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哪怕這些将士們至今也不能完全理解沈哲子所思所擾,但是對于沈哲子為他們所做一切,他們願意也敢于舍命以報!

  人世很艱難,但此刻人情卻很簡單,此刻的沈哲子,受惠于人情,受惠于世道,他有這樣一群以血肉為藩籬,甯死都不将他置于險境的忠義将士,餘生又有何懼!

  此刻,敵軍再次發起了進攻。這一次他們并沒有選擇此前所主攻的堤岸方向,而是準備從兩側灘淤向靈昌津營壘逼近。

  這實在不算是好的進攻路線,靈昌津周圍灘淤面積極為廣闊,而且随着夏日水盛河水漫溢,規模更擴大幾分。

  若是平漂于水面的筏具還倒罷了,但是舟船一旦吃水過深,便随時都有可能擱淺,哪怕是棄船涉水而渡,如果裝備過于沉重,也會讓士卒們陷入水面之下厚厚的淤泥中,進退不得。

  但是那些軍頭們也實在無奈,眼見到堤岸前那一幕令人心悸的慘烈畫面,不要說他們自己,哪怕部下士卒們也都下意識不願前驅與那些癫狂到舍生忘死的淮南軍卒搏命。尤其此前力戰疲憊的淮南軍士卒們已經被撤換下來,換上了另一些體力充沛的将士,防線更加嚴整。

  所以,盡管先前那一論進攻已經将前方道路沖開,但卻少有人敢于直沖正面。在面對田尼壓上逼戰的情況下,下意識繞開正面,至于有沒有人期望直接擱淺于灘淤中以避戰,這就不得而知了。

  眼見這一幕,田尼心中自是惱火,但也知在眼下這情形之下,不宜對這些軍頭們逼迫過甚,還是要仰仗自己的直統部曲在正面沖開缺口,這些人才有可能一擁而上。

  所以,他又将自己所統軍衆們分出五艘戰船,驅令上前并下令給前線戰将若還不能沖開正面之敵,便要提頭來見!

  戰鬥繼續開始,雙方鼓令聲再次響徹這一片天地之間。

  因為有了第一次的鋪墊,這一次的進攻要順暢得多,水邊那簡陋的堤防已經完全不能提供任何防護,汲郡士卒們半蹲在戰船上,頭頂着牛皮、蒲草之類做成的護盾,槳舵在手,拼命劃動。

  由于此前許多舢闆都已經損毀,而且眼下又沒有了堤防的阻攔,這一次汲郡軍隊直接以戰船發動攻擊。激蕩的水浪翻滾而起,将水面漂浮着的各種人、物殘骸盡數向兩側排開。

  堤防之後,原本還有寬達數丈的灘淤,也是此前激戰最為慘烈的區域,尚有許多深陷于此、奮戰至死的淮南軍将士屍骸聳立于此。可是當那沖勢銳猛的戰船循着慣性直接貫穿此處的時候,掀起了大片的泥漿,瞬間便将所有痕迹俱都掩蓋。

  這樣的沖擊,對于戰船的損耗是極大的。排頭三艘戰船,當中那一艘乃是汲郡前線戰将董雄的座船。當船支沖過灘淤直接撞上營栅的時候,整艘船都劇烈一震,船身上下發出令人心顫的破損聲,一些拒敵的木樁被攔腰撞斷,一端深深嵌于船壁上。

  然而如此兇猛的沖擊,成果也是卓著,淮南軍将士縱使悍武,也不會傻到以血肉之軀阻擋這龐然大物,飛快後撤整陣。排列在最前方的一些軍卒甚至被撞船激發的木石碎片直接擊打在地,口吐鮮血。

  三船并撞營栅,直接在營内清掃出大片空白區域。這巨大的震蕩力道對于船上的汲郡士卒們而言也實在不好消受,混亂持續了好一會兒才漸有恢複。

  蒙在船身上的皮盾草盾俱被收起,汲郡士卒們排列在船舷女牆内,居高臨下引弓頻射,密集的箭矢又将欺近的淮南軍将士逼退一段距離。

  “下船,死戰!讓這些南賊見識我河北壯士英武!”

  汲郡戰将董雄心理壓力不可謂不大,他身為田尼心腹,自然深知主公對此戰寄望之大,然而戰事打成這樣,淮南軍之悍勇也令人驚悸,許多情況早已經遠悖于初衷。

  此前田尼傳令若是還不能夠奪下靈昌津,便要取他性命,對于這一點,董雄是毫不懷疑。所以接下來的戰鬥,他真的是不勝即死。

  他擡腿踢開那稍有破裂的女牆,手持兩柄數尺長的精鐵短矛,咆哮着從船上一躍而下。其身後部曲兵衆源源不斷的躍下船來,遠處淮南軍将士們仍在躍躍欲試,準備向前撲殺。

  然而船上汲郡兵們箭落如雨,又居制勝之高,淮南軍幾次前沖都被逼退,地上抛下幾十具插滿箭矢的屍體。

  很快,董雄身後便聚起了三百多名汲郡精兵,結成一道尖銳的沖鋒陣型,董雄身立陣尖,口中咆哮道:“殺!”

  而後數百人便如洪流一般沖向了十數丈外的淮南軍陣,在此之後,又有汲郡兵衆紛紛棄船登岸,很快便占據了此前淮南軍頑抗嚴守的區域。

  很快,兩軍便碰撞在了一起。雖然淮南軍無論鬥志還是械用都居此世前列,但汲郡的兵衆也絕非弱類。

  他們或許在别的方面比不上淮南軍,但是言及戰鬥經驗,也非淮南軍能比,河北動亂之地,尤其在石勒死後幾乎無一日不戰。如今還能活下來的士卒,那都是身經百戰殘酷遴選出來的悍卒。

  所以當雙方碰撞之後,慘烈的厮殺畫面再次上演,血浪翻飛,殘肢斷臂漫天飛舞,雙方俱都是以命搏命的悍勇打法,軍陣完全擰合在了一起,此刻所有的進退配合都排不上用場,對于雙方軍卒而言,唯有殺滅近畔之敵才能活命,臂短刃長,生死隻在一念!

  在這樣亂戰的環境中,董雄強悍的戰鬥力完全爆發出來,其人手持兩柄短矛,其中一矛飛刺,半砸半刺,那名淮南軍卒臂盾頓時破裂粉碎,繼而另一矛飛速銜接上來,直接刺穿挑飛了這一名淮南軍卒的下颌骨,臉龐陡然缺失一半,鼻下血水噴湧如泉!

  “狗膽南賊,納命來!”

  董雄狂聲咆哮着,雙臂舞動如輪,很快近畔便無敵蹤。其人并身後十數名汲郡精卒,一路劈砍刺殺,很快便将淮南軍陣撕開一個缺口,後繼兵衆源源不斷湧入,幾乎要将淮南軍不算厚實的軍陣給完全鑿開。

  淮南軍戰将卞章手提宿鐵大刀,迎面向董雄當頭劈下,董雄則揮起右臂砸向刀身,一聲清脆巨響,卞章虎口俱都綻裂,為慣性帶倒的身軀陡然一擰,半邊肩背都已酸痛難耐,然而他仍咬緊牙關,刀鋒一轉斜向劈出,這才将董雄逼得小退半步,繼而旁側又有數名淮南軍卒撲上來,稍阻敵将沖勢。

  這時候,河面上那些汲郡軍頭們也看到了岸上有了突破,己方隐隐占據優勢,于是便也都忙不疊調轉船頭,沿着幾艘船撞開的缺口沖上岸去,希望稍後能扭轉怠慢拖延的惡劣印象,不要讓田尼懷恨在心将自己選作鏟除的對象。

  戰況一點點傾斜,很快登陸的汲郡兵便将要達到兩千之數,已經占據了小半的營地。田尼身立鬥艦高處,看到這一幕後,鼻中冷哼一聲,繼而口中便發出了幾聲低笑。

  淮南軍确是少見的悍勇之師,此前開戰也出現一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狀況,但現在戰況終于又回歸正途。他這裡擊潰如此悍勇的淮南軍,血戰拼殺出來的功勳必能在國中威名再揚,讓魏王明白誰才是真正值得倚重的人!

  然而這時候,上遊派往刺探的快船飛速返回,同時帶來一個令田尼肝火大動的消息:此前派往扈亭的兩千軍隊在河中被扈亭淮南軍擊敗潰逃,而扈亭的淮南軍則繼續渡河北上将要進攻汲郡!

  聽到這個消息,田尼頓時倒抽一口涼氣,繼而便怒吼道:“那些蠢物如此不堪,即便不死,來日我必取其狗命!若是汲郡有失,那些狗賊就算入土,也要鞭屍挫骨!”

  發洩一番之後,田尼才恨恨望向岸上營地裡那熱鬥正酣的情形,咬牙吼道:“繼續進攻!殺光這些南賊,一個不留!誰敢怠戰,即刻斬殺!”

  汲郡乃是田尼的根基地,眼下也正是空虛,一旦被淮南軍攻入,必會損失慘重。原本在他的想法中,趁着淮南軍防線虛弱而痛擊一點,得勝之後繼續掃蕩積威。

  可是現在,那些淮南軍居然膽大到反攻他的老巢,哪怕田尼此刻已是心急如焚,也不能貿然撤軍,否則靈昌津沒有攻下,反而老巢還被人直接抄了,原本揚威之戰便成一個笑柄。

  眼下隻能寄望于快速結束此方戰事,将靈昌津這一部淮南軍全殲斬首而後回援汲郡,希望能夠趕得上。

  随着汲郡兵衆登陸越來越多,營地中的戰況也越來越傾斜,淮南軍雖然仍是頑抗,但戰線還是無可避免的被一點點逼退,大半個營地都要落入敵人手中。

  而随着優勢越發明顯,那些汲郡軍頭部曲也都踴躍加入戰鬥,給淮南軍造成了更大的壓力。董雄等汲郡戰将這會兒也戰意勃發,率領親衆部曲遊走于淮南軍已經搖搖欲墜的軍陣中不斷穿鑿。

  戰線上,滿身血漿的邢嶽沖出來,左臂軟軟垂在身側,右手則已經完全與戰刀捆在了一起,他奔行至已經越來越近于戰鬥前線的都督座榻之前,不敢擡頭垂首拜伏,語調沙啞哽咽道:“請都督暫作退避,我等再無後顧之憂,必與賊軍偕亡此處!”

  沈哲子從榻上緩緩站起,抽出佩刀持在手中,揚聲說道:“爾等莫非以為,我榮養日久,已無殺敵烈氣?速速歸陣再戰,毋須以此為意!”

  “都督……”

  邢嶽并近畔一衆親兵們聽到這話,臉色頓時一變,當即便要上前用強将沈哲子拉走。

  然而沈哲子卻揮刀虛砍,直往那已經近在數丈之外的戰陣沖去,口中則大吼道:“淮南壯士是否能忍我避走之辱?今日于此,唯戰而已,但有淮南一甲仍存,我必與之并戰殺敵!”

  “為都督死戰!”

  邢嶽追趕于後,聽到都督此言之後,再将牙關一咬,嚎叫着再次沖入戰陣中。與此同時,原本圍繞在沈哲子周圍的近百親兵,也都被他盡數驅入戰陣中,而沈哲子則手持戰刀,漫行于戰陣之後,仿佛閑庭信步。

  “為都督死戰!”

  戰場上,到處都爆發出淮南軍将士們決絕的吼叫聲。于此同時,敵陣中也陡然爆發出幾聲短促的歡呼聲,那戰将董雄大笑吼道:“淮南沈維周便在軍陣之後,若能擒殺,大功必有封侯之賞!”

  沈哲子聞言後,同樣笑了起來,大喊道:“賊将要以我性命邀取封侯,誰人入陣為我取其首級!”

  “賊将該死!”

  “誰人敢傷都督!”

  淮南軍陣中,頓時如熱火烹油,将士們戰意被勃然引發,直往那敵将董雄撲去。許多人甚至連将要劈砍上身的刀鋒槍刃都視而不見,憤怒着咆哮着向前沖去!

  原本已經被分割嚴重,漸有散亂的軍陣戰場,陡然間向一個焦點彙集起來。許多淮南軍卒哪怕已經被斬殺身死,但沖勢卻未扼制,屍身向前疾沖,将攔截在身前的敵軍直接撲倒在地!

  此時從河面上田尼的視角去看,隻看到原本散亂無序、各自為戰的戰場上,突然出現許多道血腥至極的紅線,這些紅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内滋生延伸,很快便在戰陣當中彙集起來,繼而便迸發出一朵絢爛至極的血色花朵,飛快覆蓋整個戰場!

  而這朵血花綻放的過程,便是汲郡兵從強勢到弱勢,繼而潰敗逃竄的過程。

  “南賊瘋了……救命,救……”

  “南賊瘋了……”

  那些沒有死在戰場的汲郡兵們,臉上紛紛湧現出扭曲的驚駭之色,轉身便向黃河奔逃而去。他們誠然也是精兵,然而百戰之多,卻從沒有迎戰過如此罔顧人命甚至自己性命的敵人!

  淮南軍将士們上上下下恍如癫狂一般,追趕在這些潰衆身後,所過之處鋪成一道猙獰無比的血路!

  原本汲郡兵們已經在岸上站穩了腳跟,甚至将營寨都奪下大半座,可是在淮南軍的這一輪反攻之下,原本占據的土地飛快告失,士卒們倉皇向後退走,乃至于直接躍入道路兩側的灘淤中,哀号着被狀若厲鬼的淮南軍卒收割性命!

  營中戰場上兵衆潰逃,直接沖垮了近岸處的後陣。眼見此幕,田尼目瞪口呆,他看到幾方軍卒們嚎叫着攀爬向靠岸的戰船,但仍未将追趕的淮南軍給甩脫。

  那些兵卒們真的像瘋了一般,一路追趕直到船上,明明船上有着十數衆,但卻被淮南軍區區二三士卒追殺劈砍,幾無招架之力!

  “瘋了、真的瘋了……莫非神靈附體?”

  靈昌津仍然是那個靈昌津,神靈?或許有吧,但這一次卻沒有站在田尼這一面。眼見軍衆們大量的跳河潰逃,戰況已經完全逆轉,再想到已經奔馳在汲郡的扈亭淮南軍,田尼一時間心若枯槁,跳腳嚎叫道:“撤軍,撤軍……”

  河岸上,幾名淮南卒人人帶傷,互相扶持才勉強立穩,其中一人手裡提着敵将董雄血淋淋的首級,顫顫巍巍舉到沈哲子面前,口中發出沙啞的顫聲:“為、為都督獻上賊将首級……”

  近年來,随着權位越重,沈哲子已經越來越少動容,然而看到那名士卒肩頭血肉翻轉的猙獰傷口,以及滿臉的血痕,還有手中那血肉模糊的首級,他已是熱淚盈眶,後退一步高舉雙手深拜下去:“淮南有此壯烈,生民有幸,社稷有幸,諸夏有幸!我沈維周,此生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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