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辟疆和吳偉業拉不下臉做吏,長期在蘇松常湖厮混,整日遊山玩水倒也過得自在。
伴随着山水之趣,一批優秀詩詞問世,為他們闖下更大的才名。。。
吳偉業的“梅村體”提前成型,它是從白居易“長慶體”發展而來,又融入了李商隐的風格。它講求聲律,喜歡用典,結構跌宕,辭藻缤紛,以叙事為主,常常反應抨擊現實問題。
今年初,吳偉業寫了一首《江左歌》,在江南地區引起熱烈反響。
起因是衢州案引發的第三次分族,大量江南大族被強行拆分。朝廷沒有給予任何補償,就收回這些大族的土地,逼迫大族子弟遷去河南、山東落籍分田。
朝廷有令,地方官不敢怠慢,具體實行難免顯得粗暴,也引發了許多矛盾和悲劇。
吳偉業的《江左歌》,描述了一個愛情故事。門不當戶不對的男女,因彼此傾慕,曆經艱難終于定下婚約,獲得雙方父母的認可。官府突然要分族遷徙,地方官趁機侵占男方家産。男方跟官府鬧起來,被打入大牢,以違抗皇命的罪名流放台灣。
女子從家中逃出,前往省府揚州喊冤,揚州司法衙門不收訴狀,讓女子回蘇州府打官司。女子回到蘇州,告狀無果,為引發關注,想一頭撞死在大法庭外。幸而搶救及時,并未死去,卻讓家人蒙羞,畢竟她還沒過門。
這個故事,并非吳偉業編出來的,而是确确實實發生的真實案例。
廉政巡視員在女子撞牆自殺時,就開始關注這起案件。直到吳偉業的《江左歌》問世,案件調查剛好結束,将趁機謀奪大族财産的官員問斬,将屍位素餐的司法和廉政部門官員撤職。
明明是廉政巡視員盡職盡責、為民除害,可時間上太巧了,百姓都将此歸功于《江左歌》。
吳偉業在江南的民間聲望,因此達到巅峰,而大同官府則成了徹底的反派。
其實吧,除了趁機謀奪财産的家夥,其他被處理的官員都覺得冤枉。他們不願出來管事兒,是害怕耽誤皇帝的分族遷徙政策,到時候追查下來是要被“打闆子”的。
吳偉業在蘇州混不下去了,地方官員個個恨他入骨,于是邀請冒辟疆一起到南京做“京漂”。
二人到了南京,獲得名流士紳的熱情歡迎,隔三差五就請他們參加文會。
書商也喜歡請吳偉業作序,潤筆費動辄十兩、二十兩,隻靠這個營生就能生活無憂。
對此,趙皇帝略有耳聞,說了句讓女官聽不懂的話:“吳梅村啊,吳梅村,《圓圓曲》是肯定沒了。恸哭六軍俱缟素,沖冠一怒為紅顔,這首詩還是别出現最好。”
“大捷,大捷,前線大捷!”
吳偉業和冒辟疆來南京已有兩月,此時正在酒樓宴飲,忽聽街面上人聲鼎沸。
冒辟疆推開二樓窗戶,隻見一騎狂奔而過,揮舞着手中捷報大呼:“王廷臣将軍,率大同鐵騎出塞,殲滅鞑子精銳兩萬(略有誇大),陣斬鞑子僞王豪格,俘虜牲口、人口、戰馬、财貨無數……蕭宗顯、胡定貴兩位将軍,率部征讨遼西,連戰連捷,收複錦州、甯遠、義州、山海關……”
吳偉業愣了愣,随即把筷子拍桌上,拿起酒杯大笑:“甯錦與山海關,總算收回來了。諸君,且痛飲此杯,預祝王師收複整個遼東!”
冒辟疆也很高興,轉身拿起酒杯說:“為浴血奮戰的将士賀!”
一幫文人,舉杯痛飲,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他們都是沒做官的前明士子,平時滿腹牢騷,對大同朝廷很看不慣。科舉還沒徹底恢複,又前後三次分族搬遷,這些都讓他們喝醉了就罵皇帝昏庸。
可另一方面,他們又佩服皇帝的大度。
有人在酒樓醉罵皇帝,罵得驚動了街頭巡警,被抓去大牢拘留待審。法官不知道該咋判,層層上報之後,趙皇帝潇灑一笑:“幾個窮酸的醉話,不必大驚小怪,且都放了吧。”
這次河北大捷、陝西大捷、遼東大捷、遼西大捷,更是讓窮酸文人們自豪。張口閉口就說,我大同兵鋒日盛,鞑子不過跳梁小醜,遲早有一日能恢複漢唐疆域!
“砰砰砰砰!”
南京城裡,傳來噼裡啪啦的鞭炮聲。
特别是涉及北方生意的商社,早就準備好了鞭炮。大同軍收複的地盤越多,他們的生意就越好做。而且随着移民充實北方,裡面蘊含着無限商機,這幾年有很多商賈因此緻富。
“梅村名揚四方,不如由梅村牽頭,咱們聯名上疏請陛下恢複科舉。”史可程放下酒杯說道。
史可程是史可法的堂弟,在開封老家歸順李自成,接着又在開封降了滿清。大同軍圍攻商丘時,這貨又逃往商丘,想要投奔趙皇帝,但亂兵太多沒有成功,中途躲進山中僥幸活命。
至于上疏請求恢複科舉,每年都要來一遭,趙瀚已經懶得再理會。
吳偉業搖頭道:“恢複科舉之事,陛下自有安排,我等說再多也無用。”
“梅村此言差矣,”冒辟疆說道,“明太祖也曾廢除科舉,但不用科舉選官,必定弊病叢生。明太祖也是察覺此情,才又自己下令恢複科舉。而今各地皆有貪弊案曝出,長此以往,當今聖上也會想着恢複科舉。我等士子,每年堅持上疏,也是給陛下一個恢複科舉的台階。”
“說得好,我們應當锲而不舍!”田有年贊道。
這個田有年,跟今年緻仕的閣臣田有年同名。但此田,非彼田。
眼前這田有年是安徽人,曆史上的崇祯十三年二甲第五名進士。他跟弟弟田逢年,專門研究毛詩,也算清朝考據派的發起人之一。
吳偉業搖頭說:“明太祖廢除科舉,欲在國子監中取才,小小國子監又如何能網羅天下英才?當今陛下,卻是設立了小學、中學和大學。又開辟了各級遴選官吏的制度,報名考試合格,便能做預備吏員。預備吏員,不拿俸祿觀政半年,熟悉案牍工作便可轉為正式吏員。又定各級考成規則,按部升遷,如此地方官員皆能治政,一掃明末官員的庸碌之風。”
“不然,”冒辟疆說道,“若長期沿用此法,官吏選任不論出身,則必然弊端叢生。一縣之吏員,誰能考上,誰考不上,已有不少弄虛作假,新選的吏員充斥大量庸碌之輩。今年廉政巡查員,在如臯就查出大案。有個前明秀才,在做如臯縣吏科科長期間,那兩年考上的如臯吏員,有三成是他的親朋好友。有人甚至大字不識幾個,全靠他偷偷換了答卷才考上。一縣文吏都如此,放眼天下又如何?”
“确實,弊端已顯,恢複科舉勢在必行!”史可程拍手道。
“啪啪啪啪!”
突然有人拍門,而且拍得非常急促。
房門打開,徐亮工沖進來:“諸位,出大事了!”
徐亮工是徐霞客的侄子,曆史上就死于今年,家奴造反将他給殺了。這貨早就被分族搬遷,新的家庭地址在山東,他嫌山東戰亂之後太過凋敝,于是帶着妻兒長期在南京做“京漂”。
“何事那麼慌張?”吳偉業問道。
徐亮工攤開一張紙,墨迹都還未幹:“今天貼出的告示,我抄了一份過來,朝廷重定了官吏等級。官員延續前明,依舊是九品十八級,吏員則改為六等十二級。鎮上的吏員,是最低的從六等。到了縣衙,各科科長為正三等吏員。”
這不算什麼,大明的文吏,也是有等級的。
衆人圍着那份告示看,漸漸都露出驚容,因為它隐隐透露着科舉信息。
或許是因為各地遴選吏員,陸續出現嚴重作弊行為,大同朝廷做出了更加嚴格的規定。
預備吏員考試,必須持小學畢業證參加。也就是說,沒有小學畢業證的,今後連做預備吏員都沒資格。同時,從三等吏員,可在本縣工作。正三等吏員及以上,也就是縣衙科長以上,必須遵守異地調任原則。
又有規定,持有高中畢業證者,參加預備吏員考試,轉正時可直接定為從三等吏員,或者直接擔任從九品末流小官。
“唉,”吳偉業一聲歎息,“陛下的心思,在這告示裡顯露無疑。今後就算恢複科舉,恐怕也得持有大學畢業證,咱們在前明的功名肯定不算數。”
“陛下糊塗啊!”冒辟疆忍不住脫口而出。
沒人制止,私下罵皇帝無所謂,官府知道了也不會管。
史可程猛然站起:“諸君告辭,我明日就回河南。”
“祝君仕途一帆風順!”衆人拱手說道。
告示裡說,河南、山東、四川等地,由于小學建設還不完善,暫時沿用以前的吏選之法。
史可程以前不屑做吏,現在卻想趕緊回家,趁着還沒被卡死,先做了吏員再說。再有遲疑,今後連吏員都沒得做!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一個,甚至南方大族子弟,主動申請移民北方,就是想去了北邊做吏。
一群賤骨頭,敬酒不吃吃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