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求見,本來是有其他事情和曹铄說,曹铄卻偏偏把話題帶到了曹恒逼迫曹毅盯着死屍看的事上。
曹铄和郭嘉都很清楚,曹恒所以這麼做,無非是想要曹毅早些适應戰場的血腥和殘酷。
隻不過這麼做會有個很麻煩的後果,那就是傳揚到外面,被一些自以為是聖人的人知道,一定會想盡辦法把曹恒的品行給糟踐到一文不名。
對于這種人,曹铄倒是可以選擇把他們全都殺死。
隻是那麼做的話,必定會引來更多的诟病和非議,到時不僅是曹恒會被推等到風口浪尖上,就連曹铄也一定會成為衆矢之的。
“我覺着這件事陛下千萬不能隐瞞。”郭嘉說道:“話該怎麼說,要看怎麼帶。在一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還沒有開口說話的時候,陛下先把話給說出去。等到他們想說話的時候,世人已經先入為主。即便他們費盡口舌,也不可能左右世人的想法。”
“奉孝的意思是我應找個人,寫一篇诏書,把這件事以诏令的形式告知全天下?”曹铄問道。
“那是當然。”郭嘉回道:“此事還得陳琳執筆,讓他執筆,别說太子本來就沒有壓制二皇子的意思,即便是有,也可以說出一些道理。”
曹铄微微皺起眉頭,沉吟片刻說道:“還是奉孝有主意。”
他向門口喊了一聲:“鄧将軍!”
鄧展随後進屋,向曹铄問道:“敢問陛下有什麼吩咐?”
“把陳琳請來。”曹铄說道:“告訴他,我有要緊的事需要他立刻去辦,無論他手上有什麼事情,全都放一放,趕緊到我這裡來。”
領了命令,鄧展退下。
曹铄這才想起郭嘉來見他是有其他的事情。
他向郭嘉問道:“奉孝剛才說太子有什麼事情辦的不妥?”
“太子讨伐匈奴,每一件事辦的都是毫無破綻。”郭嘉回道:“唯一沒辦妥的隻有一件,就是對待呼廚泉過于寬松。”
“怎麼又和呼廚泉扯上了關系?”曹铄說道:“我令呼廚泉随軍出征,為的正是協助太子擊破匈奴。雖然他在匈奴的地位每況愈下,可他畢竟還是匈奴單于。匈奴和我們中原一樣,總會有那麼幾個對老單于耿耿不忘的。我軍與匈奴作戰,讓匈奴人吃一些虧,去卑挑釁大魏,很快就會被所有匈奴人反對。我倒是覺着對呼廚泉稍微寬松一些,也不是什麼壞事。”
“僅僅隻是寬松我當然不會來說什麼。”郭嘉說道:“可太子做的事情,已經不再是寬松能夠比拟。他在首次擊破劉猛以後,居然允許呼廚泉征募投降的劉猛所部匈奴人,而且還給那些匈奴人發放了大魏府庫存放着的老式戰袍。”
“我覺得很不錯。”曹铄嘿嘿一笑,對郭嘉說道:“老式戰袍對我們大魏将士來說已經沒什麼用處,把它們全都拿出來,交給匈奴人使用,也不至于壞在府庫中。太子這麼做,一來收編了匈奴人,二來則是處理了已經沒什麼用處的老式戰袍。”
“陛下隻看到這些,難道就沒看到不妥的地方?”郭嘉向曹铄問了一句。
曹铄問道:“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還請奉孝明言。”
“呼廚泉雖然在中原生活多年,可他畢竟曾是匈奴人的大單于。”郭嘉說道:“倘若他手下有了兵馬,擊破去卑勢在必行,然而在擊破去卑以後,他又會如何抉擇,陛下有沒有想過?”
捏着下巴露出沉思的神色,曹铄向郭嘉問道:“難道奉孝認為呼廚泉會背棄大魏?”
“陛下是要把匈奴人亡族滅種。”郭嘉回道:“呼廚泉雖是異族,卻并不是個蠢人。擊破去卑多會大單于之位,他最需要做的就是統領匈奴人脫離大魏,在大魏以北建立匈奴人的國度,重振匈奴。”
“奉孝認為他能做的到?”曹铄微微一笑,向郭嘉問了一句。
郭嘉回道:“我覺着隻要大魏稍微有所松懈,呼廚泉一定可以做到。”
“太子就在關外,奉孝這麼說,要是被他和他手下的将軍們聽了,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麼麻煩。”曹铄對郭嘉說道:“奉孝的意思我已經明白,就是要太子節制呼廚泉,不讓他壯大的太快,以至于大魏無法掌控。”
“正是。”郭嘉回道:“呼廚泉就像是一隻被大魏豢養多年的野獸,雖然看起來已經歸順,可内心深處卻依然有着野性。所以沒有與大魏抗衡到底,無非是他認為實力還沒達到。終究有一天,他覺着實力到了,必定會和大魏反目,給陛下帶來不少麻煩。”
“奉孝認為呼廚泉在中原的這些日子,究竟有沒有想過真的歸順大魏?”曹铄沒有回應郭嘉,而是向他反問了一句。
郭嘉回道:“剛才我已經說了……”
說到這裡,郭嘉突然沒再接着說下去,而是錯愕的看着曹铄:“陛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向來都很明确,奉孝應該也很清楚。”曹铄微微笑着,對郭嘉說道:“匈奴人和中原人為敵數百年,每逢中原強大,匈奴人則會向中原稱臣。當中原疲敝的時候,他們則會大舉襲來,給中原帶來無盡苦難。奉孝認為大魏可以強盛多少年?又可以讓匈奴人投鼠忌器多少年?”
“倘若大魏曆代君王都可以像陛下一樣……”郭嘉不太确定的說了一句。
曹铄哈哈一笑,對郭嘉說道:“奉孝說這些别說我不相信,你自己信還是不信?”
“難道陛下認為将來大魏的皇帝總會出現幾個……”郭嘉說到這裡就沒再說下去。
他很清楚,有些話站在他的立場是不适合說的太明白。
“不用出現幾個,隻要出現一個,大魏的江山也是完了。”曹铄說道:“不說大魏,隻拿大漢說事。西漢十二帝,東漢十二帝。王莽專權以前,匈奴人可敢進入中原禍害一方?等到西漢衰弱,光武中興,匈奴人又來了。漢明帝文治武功,令窦固等人讨伐匈奴,把匈奴分為南北二部。雖然對匈奴造成了沉重的打擊,可是在桓靈二帝禍亂天下之後,中原大亂,匈奴人又一次來了。”
嘴角帶着笑容,凝視着郭嘉的眼睛,曹铄接着向他問道:“如今匈奴确實是被我們打怕打服,可是奉孝又怎麼保證大魏将來不會出現像桓靈二帝一樣的昏君?”
曹铄說的這種情況,郭嘉還真是保證不了。
他臉上浮起一抹困惑,向曹铄問道:“陛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還是隻有一個。”曹铄說道:“為免匈奴人以後再給中原帶來禍患,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們徹底的滅掉。”
“長公子這麼做,是陛下的意思?”郭嘉疑惑的向曹铄問了一句。
“當然是我的意思。”曹铄說道:“他臨行之前,我曾和他說過,要竭盡所能扶持呼廚泉,最好讓呼廚泉自我膨脹,認為他已經有了與我軍一戰的能力。進入河套,大軍再擺出不肯退走的架勢。為了匈奴人的利益,呼廚泉一定會鼓動匈奴人與大魏為敵。隻要他們動手,太子就有辦法把他們盡數殲滅,然後徹底平定匈奴。”
“這麼看來,倒是我想的差了。”郭嘉搖頭,對曹铄說道:“得到太子扶持呼廚泉的消息,我還以為他是被呼廚泉蒙蔽了雙眼,以至于無法判定該怎麼去做……”
從曹铄這裡得到了答案,郭嘉放心不少。
曹铄向他問道:“奉孝做了丞相,最近這些日子可感覺到壓力比以往更大些?”
“陛下不問,我都不好說。”郭嘉回道:“當初追随陛下南征北戰,并沒覺着得天下有什麼困難。如今陛下真的得了天下,才發現為陛下守業,要比攻伐天下難了許多。”
“先前我曾想過,要你一同去西涼。”曹铄微微一笑,對郭嘉說道:“你做了丞相,我尋思着再把你給派出去确實不妥。我總不能讓丞相在外攻伐,而自己親自處置政務。”
“陛下怎麼安排,我怎麼做也就是了。”郭嘉回道:“隻不過賈文和年歲太大,這次去了西涼,等他再回來應該也到了告老還鄉的年紀。”
“換做别的地方,我還真不一定會讓賈文和過去。”曹铄說道:“他被世人稱作毒士并不是沒有道理。以往攻略中原,我很少用他的謀略,就是因為他獻的計策多半過于陰毒屬于斷根之計。可這次攻略西涼,羌人與鮮卑并非我們族類,計策陰毒一些反倒适宜。”
“我倒不擔心賈文和怎樣對待異族,我擔心的是他的身子骨。”郭嘉說道:“人終究是老了,征伐多年,當年的意氣風發如今早就消磨的差不多。陛下雖是給了他駐顔丹,然而到了他那個年歲,誰知道吃了以後還有沒有用處。”
“奉孝吃了,不是用處不小?”曹铄面帶笑容看着郭嘉。
郭嘉下意識的摸了摸臉:“确實是用處不小,如今也覺着身子麻利了不少,可我卻還是知道,雖然看起來并不怎樣顯老,實際上是真的已經老了。”
“我們都在慢慢變老。”曹铄說道:“年年征伐殺人無數,最終也都逃不過被歲月給殺死。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活着的時候,盡量多做些足以讓人千古稱道的事情。”
嘴角始終帶着一抹笑容,曹铄接着對郭嘉說道:“奉孝做了丞相,隻管把份内的事情做好,其他不用多想。”
郭嘉應了一聲,随後對曹铄說道:“眼看将要進入夏季,每年夏季,長江、淮河以及黃河等河流,總有幾條會不肯消停。臨近河流的各地紛紛詢問,要不要預先做好抗災準備?”
“抗災當然要預先準備。”曹铄說道:“等到災害發生,我們再去考慮如何抗災可就晚了。傳令各地,府庫存糧随時做好用來赈災的打算。還有抗災所需的工具、帳篷。另外,再找一些懂得河道疏通的人才,要他們去容易泛濫的河流查看,等到澇季過去,把河道都疏通一下。”
說到這裡,曹铄向郭嘉問道:“我覺着如今内陸河流多半是從西往東,很少有從南往北的。如此布局,南北往來貨物貿易就隻能走旱路。旱路運送貨物能力有限,不如水陸快捷和輸送量大。我打算自北往南開通一條運河,你認為怎樣?”
曹铄提出開通運河,還是從後世隋炀帝開通京杭大運河來的靈感。
京杭大運河雖然耗費了許多财力人力,對後世的功績卻是無法抹滅的。
就好比秦始皇當年把各地長城連城一片,形成後來的秦長城。
修造的過程中累死無數民夫,可長城的存在卻阻擋了北方異族侵襲,保中原多年安穩。
曹铄很清楚,一旦真的開鑿大運河,他将面臨無數诟病。
可運河開鑿完成以後,能夠後人留下的卻是千秋功業。
果然。
他才提出要開鑿大運河,郭嘉就說道:“陛下從被往南由無而有,開鑿出一條運河,可不是說起來那麼容易。所要動用的民夫和錢财,耗費極其巨大,萬一有什麼不妥,陛下将會承受無數诟病,還請陛下三思。”
“我要是不急着在一兩年内把它開通,用十年或者二十年來辦這件事,奉孝以為怎樣?”曹铄想了一下,向郭嘉問道。
“開鑿運河,耗費時日越久,花費也就越多。”郭嘉回道:“耗時十年或者二十年開通,陛下有沒有想過,大魏朝廷得拿出多少錢财?”
皺起眉頭,曹铄想了一下,對郭嘉說道:“此事再議,找到切實可行的法子,再投入人力開鑿不遲。”
“陛下體恤百姓疾苦,萬民必定感恩。”郭嘉躬身向曹铄行了個大禮。
倆人正說着,鄧展來到門外,向曹铄躬身說道:“啟禀陛下,陳琳來到。”
“快請進來。”陳琳是起草诏書,為曹恒在關外所行之事正名的關鍵,聽說他來了,曹铄連忙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