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嶽村到召莊不過五六裡的路程,昨夜雖說下了一場特大的暴雨,但道路都是堅硬的土路,也并不難行。五個人說說笑笑行走的雖不算快,但也沒用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召莊酒館在召莊的西南角上,酒館門前高挑着一面招牌,上書:李氏酒館。
因為酒館老闆娘李氏硬生生的将女兒李珍珍和張永拆散,而将李珍珍嫁給了高昌鎮上的程定業,周緻其實并不想來這裡吃酒。
但在這窮僻的四裡八鄉,也就隻有她家這麼一家酒館,周緻卻也是毫無辦法,隻得勉強前來。
酒館夥計看到了周緻一行,尤其是呂行川和車浪穿着都是不俗,而且頭上還戴着方巾,自是不敢怠慢,笑臉相迎,将五個人讓進大廳。
此時午時早過,酒館大廳中隻有五六個光着臂膀的漢子,正圍坐一桌還在劃拳行令喝的暢快,其餘餐桌則是早已擦拭幹淨收拾利落。
五六個光着臂膀的漢子甚為紮眼,周緻剛一進大廳,一眼便看到了劉惠正在其中。此時劉惠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因為天氣太熱,劉惠也光着白皙的臂膀,臉上微微泛紅,顯然是喝過了不少酒,正微微眯着眼睛看其餘五個人劃拳行令。
在劉惠的下首是他的小弟張東、牛德勝和劉娃,另外兩人周緻也曾見過,都是那次跟着自己去辛莊救老爹周鐵的混混。
劉惠自然早已看到了周緻,剛要站起身過來相見,卻是又坐下不動彈了,而是朝周緻甚為友好的一笑,算是打過了招呼。
顯然劉惠是看到了周緻身後的呂行川車朗等人,他們都是秀才裝束,周緻和他們在一起,劉惠便十分知趣兒了。
劉惠何等聰明,又是何等知事兒,他自然是擔心和周緻打招呼,會對周緻的影響不好。
周緻也旋即朝劉惠一笑,便和車朗等尋到一張靠窗的桌子,互相禮讓一番坐下。
至于張東等人,眼見老大劉惠并不和周緻相認,稍稍琢磨便知曉了其中道理,他們索性就看也不看周緻,此時就權當不相識了。
酒館的夥計早已過來熱情的招呼,範進絲毫不客氣,一口氣便點下了六個肉食熟菜,一壇子上好的陳年永豐酒。
功夫不大,好酒好菜端上桌來,幾人開始推杯換盞。文人們飲酒自然要有些文氣,可那範進卻是豪爽的很,興緻頗高,一邊大口喝酒,一邊高談闊論。
談論的話題自然是離不開周緻那篇八股文了,言語之中對周緻是萬分羨慕欽佩。
劉惠自然能很清晰的聽到他們的談論,不禁暗暗吃驚,暗道,怪不得周緻賢弟死活不入夥,原來是早已有了念想,要做讀書人呐!
這樣更好,以周緻賢弟的狠辣再加上他的聰明,呵呵!說不得周緻賢弟真能考出個功名出來,日後為官也未可知。
這樣一想,他便對周緻更加敬畏。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車朗呂行川魏好古也都談話多了,漸漸酒桌上的氣氛就更加濃烈起來。
正在這時,酒館外突然響起幾聲車夫吆喝健馬的聲音,随後便聽到一個公鴨嗓音,道,“嶽母,小婿來了!”
周緻一聽便知是那程珂程大舉人的三公子,煞筆程定業。
稱呼雖很到位,但言語之中卻是氣勢十足,含有諸多高傲和不滿。
這個聲音響過片刻,一個年約三十歲的中年婦人便匆匆從裡間出來。
婦人生的貌美,穿着時興的綢裙,走起路來左扭右扭,很有些風韻。
她自然是酒館的老闆娘李氏了。
此時李氏臉上早已笑若鮮花,急急的答應了一聲,便匆匆步出大廳,迎了出去。
李氏剛剛出去,程定業就撇着嘴進來,在他身後還跟着三個身材魁梧的家奴。
矮小醜陋的程定業先是在廳中傲慢的掃視了一眼,便走到一張桌前,順手拉過了一把椅子坐下。他身後的三個家奴則站在了他身後,昂首挺兇,也是一副極具傲慢之色。
酒館老闆娘李氏早已在一旁賠笑道,“賢婿這一路來極為辛苦,先請飲上一杯涼茶歇息一下。”
程定業小眼睛一翻,粗聲道,“不喝,喝個甚茶?嶽母快些将那賤人李珍珍喚出來。”
李氏顯然被噎的夠嗆,但還是陪着笑道,“我知賢婿這次來是為小女,可小女正在生病,實是無法出來相見。”
她說的極為卑微怯懦。
“生病?生個屁病!那賤人刁蠻的很,在我家甚不聽話,哼!都快氣死我了。”程定業怒道。
随後看老闆娘李氏不動彈,更是來氣,“怎麼?莫非嶽母也要護住那小賤人嗎?”
“這……這……”李氏吞吞吐吐,但最後好像還是下了決心,慢慢走向酒館的裡間。
程定業坐在那裡兀自在喘着粗氣,一雙小眼睛又在大廳中掃視了一下。
周緻發覺,程定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時間稍稍多一些。顯然他是認出了自己,甚為吃驚。沒想到一個鄉野間窮苦的賣菜小販竟會和一幫秀才文人同桌而坐。
不過那次賣給他家蔬菜,隻是價錢貴了些,這煞筆當時還說不怕貴呢,他們之間并沒有什麼過節。
程定業最後将目光停留在了劉惠那一桌上。
此時的程定業火氣很大,顯然被劉惠那一桌混混潑皮們的鸹噪弄得更是心煩意亂。不過可能他認識劉惠,對劉惠可能還有些懼意,也不便發作而已。
忽而程定業的小拳頭重重砸在桌上,吼道,“嶽母,如何還不出來?莫非都死在屋了?”
“來了,馬上便來!珍珍正在梳洗!”裡間李氏焦急的應承道。
又過了片刻,李氏還沒帶李珍珍出來,程定業就怒不可遏了,朝身後三個家奴喝道,“你們還愣着作甚?去把那賤人給本少爺拖出來!”
三個家奴豈敢怠慢,急急的去了裡間。
很快便将披頭散發,滿臉淚痕的李珍珍拖出來。
周緻從來沒見過李珍珍,但從張永哥嘴裡早就聽說李珍珍長的模樣俊美,身材标緻。
可今日見了那李珍珍,但見散亂的頭發之下是一張甚為憔悴蒼白的臉。
周緻就不禁暗暗想道,酒館老闆娘李氏當初來了一個棒打鴛鴦,将李珍珍和張永哥硬生拆散。當初李珍珍可是百般不從,悲傷至極。可最終還是從了,張永哥被逼無奈,才痛下決心給自己來了那一刀。
按照曆史的發展,張永日後必然會手握重權,成為大明舉足輕重的人物。可他剛走了八九個月,也不知他現在如何了。想來張永哥若是看到李珍珍今日成了這番模樣,定會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