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脈一直綿延到了湟水。
有兩個牧民爬上了一座山頂,倚在大樹後喘了幾口氣,其中一人四下一看,拿出望筒對着南邊看起來。
陽光照處,望筒閃過一道紫色的光暈。
“額秀特。”
“那是什麼人?”
“唐軍。”
“該死,怎麼偏偏遇到唐軍。那我們不能悄悄穿過去了?”
“就怕是唐軍已經發現我們了,提前設下埋伏。”
“在這邊埋伏?”
“等一下,這些唐軍人馬好像不多,隊伍中間全是拉着辎重的馬車。”
“給我看看……”
兩個牧民低聲讨論了一會,翻下山,與另外幾個趕着羊的牧民彙合。
他們身上的衣衫破舊,臉上帶着泥土,髒兮兮的模樣。若不走近聽他們說話,很難将他們與元軍探馬聯系起來。
“肯定是唐國派去吐蕃的使節,賜了那麼多茶葉和絲綢。”
“要是不是呢?也許是唐人引誘我們過去?”
“為了穿過那麼大的沙漠,死了多少人和牛羊,還能回去嗎?”
“哕嗦什麼,報回去,将軍們知道怎麼做。”
漢代,為保障絲綢之路暢通、西北邊陲長治久安,在河西走廊修築了綿延數千公裡的長城,且有烽燧、墩台、關城相連。
時過境遷,一千多年過去,長城早已殘敗,并不能夠阻擋異族騎兵入境。
李瑕沒有财力去修複這數千裡的長城,也沒有兵力足以鋪開這數千裡的防線。
但他可以扼守住河西走廊各個重鎮、多建望台,及時發現敵軍的蹤迹并予以重挫。
一般而言,元軍要穿過千裡的大漠,路上損失多大不提,到了甘肅之後也早已疲憊不堪,這麼做未必值得。
但從涼州到興慶府有八百餘裡的沙漠邊緣,想要穿過去,總有辦法。
少有人知道,在沙漠深處,有一處小小的綠洲,名叫“苦水井”。
而就在這一片綠洲中,一支元軍已經在此駐紮多日了。
他們隻能算是先鋒,作用是打探情報、占據必經之路上的關隘,以保證後續來的大人物能安然無恙穿過唐軍治下,抵達河湟。
其中有可能遇到唐軍的路途并不長,也就五百餘裡。
這些元軍飽受着烈日之苦等了幾日,終于有探馬回來了。
“安西王的大軍西進之後,涼州的唐軍确實也西進了。”
“确定?”
“确定,安西王帶了十萬兵馬讨伐察合台汗國,廉希憲不可能敢不理會。”
“涼州剩下的守軍都在哪裡?”
“這是我們畫好的圖,隻要不打他們的城鎮,走這條小路能繞到河湟,但走不了大股兵馬,免得塵煙太大被唐軍發現。”
聽了這好消息之後沒多久,卻又有探馬回來禀報發現一支唐人使團正在沿湟水向西甯州行進。
“這隊人速度很慢,慢得像是烏龜。”
“他們的馬車很重,車轍很深。隊伍裡很多人确定是力夫,絕對不是精兵。”
“最可能的情況是唐人也想聯絡吐蕃,但也有萬一的可能是走漏了風聲,他們是在設伏……”
負責這支先鋒軍的元軍将領名叫崔斌。
崔斌是山西朔州人時年四十四歲,正值壯年,生得魁岸雄偉。他文武雙全,既擅文學又擅騎射。
他曾随忽必烈攻鄂州,挾盾先登城頭,異常勇勐,被賜了一個蒙古名字“燕帖木耳”,被燕王真金賞識,任為帳前都鎮撫。
這次率部穿越大漠,還未與唐軍碰面,僅因力竭、中暑、毒蟲等原因,軍中已損失了兩成兵力,可見此行兇險。
此時站在烈日下聽了軍情,崔斌額頭上已滿是大汗。
但他的眼神卻還炯炯有神,集中精神對形勢認真作了分析,最後才做了決定。
“機會就在眼前,不可畏首畏尾。”
從長安去往吐蕃的隊伍因攜帶了太多的物資,行進十分緩慢。
在渡過了黃河五日之後,他們才行進了湟水河谷。
李丙率軍保護,時不時轉頭看看周圍的地勢,眼神有些慎重。
前方的馬車緩緩減速,郝修陽掀開車簾,問道:“李效用,你似是在擔心什麼?”
“明德真人。”李丙擡起手一指,道:“往西甯州隻有這一條唐蕃道可走,道路愈往西愈高,而兩側山勢高聳……”
“是個敵兵埋伏的好地方?”
“不錯。若是蕃人在前方設伏,可居高臨下攻打我們。而後方若有敵兵,又可輕易堵死我們的退路,故而沒有萬全的準備,廉公并不往西甯州進兵。”
“這次我們……”
話音未落,北面的山間忽然響起一聲哨響。
李丙擡頭看去,隻見一柄旗幟在山頭搖晃。
“敵襲?”
他有些訝異,不明白身後的甘肅方向怎麼會有敵兵來襲。
這個年輕的準備将也是初次獨當一面,反應并不算快。
但好在他還冷靜,他打過守衛河西之戰,也打過攻興慶府之戰,戰場上經驗不多也不少。
他一邊留意着高處的旗語,看敵軍有多少人,一邊調動兵馬阻攔。同時,迅速策馬掉頭,躍上一座小山包。
極目而望,隻見東面的塵煙滾滾,一面元軍的旗幟在塵煙中招搖。
李丙深吸了一口氣,心頭暗道不好。
本以為是最多數十人的元軍探馬,沒想到元軍費盡周章、不顧損失穿越大漠……真為了劫掠嚴尚書這批貨物不成?
眼下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
“傳令下去,下馬、列車陣!迎戰!”
李丙才大喝一聲,馬上感到了隊伍中一陣混亂,是那些力夫已經慌作一團,沖亂了他的陣線。
“力夫向後,都慌什麼?!拉住你們的馬!”
“迎敵!迎敵!”
李丙腳踢了踢馬腹,沖下了小山包,親自沖到一隊正在亂嚎的力夫前喝住他們,又命令士卒推闆車列陣。
前方,元軍越來越近了。
“李效用!”正在此時,有人沖過來大喊道:“嚴相公命你過去!”
“何事?”
“嚴相公命你立即過去。”
李丙皺了皺眉,并不想在這種時候聽一個文官說話,尤其還是個女文官。
且他是奉廉希憲之命來保護使團的,其實并不受嚴雲雲調遣。
若是他的将軍宋禾在此,必是理都不理會這種喊話。
但李丙畢竟官職還低,望着那越來越近的元軍,心中也沒底,下意識地還是勒馬向後退了兩兵。
“嚴相公在何處?”
再一回頭,竟見嚴雲雲已下了馬車向這邊跑來,身後還跟着一個慌慌張張的中年男子。
“李效用,你可有把握應敵。”
沒等李丙反應過來,嚴雲雲已沖到他馬前,一拉他的臂甲便示意他俯身說話。
“你實話告訴我,敵兵勢衆,你可有把握應敵。”
“末将沒料到有這麼多敵兵。”
“那是否我們在甘肅路、甚至甯夏路的兵馬能夠圍堵過來?”
“必定能。”
“不要了。”嚴雲雲語速飛快,道:“所有貨物不要了,你護送本官向北吸引敵軍,讓民夫逃,可做到嗎?”
李丙瞳孔勐地張開,深深地愣了一下,之後抱拳道:“能!”
“我不懂戰事,李效用指揮吧。”嚴雲雲語速飛快,“給我一匹馬。”
元軍的馬蹄滾滾已到了近處。
雙方都在大喝。
“放箭!”
“放箭!”
第一輪的箭雨并沒有太大殺傷力,但卻有抱頭趴在地上的民夫挨了箭,血一流便哇哇大哭。
“死人啦!”
不可避免地有了沖撞與傷亡。
嚴雲雲翻身上馬,大喊道:“留下貨物!水性好的涉過湟水往南回去!”
她騎術竟還不錯,一邊喊着,随手一拉,将因為追趕她而上氣不接下氣的韓無非拉上馬來。
“頭低下,别擋住我看路。”
輕喝這一聲時,嚴雲雲還轉頭又向東面看了一眼,喃喃道:“此事怪,費這麼大功夫要去吐蕃不成?一般人去又有甚用處?”
已有騎兵上前,拉住她的缰繩要走,顯得有些急,她卻還在思忖。
“若不是一般人,來的又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