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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9章 将興王業

終宋 怪誕的表哥 4669 2024-01-31 01:10

  “孟克騰格裡!孟克騰格裡”

  胡勒根高舉着旌旗,大呼不已,顯得十分狂熱。

  從在慶符縣被捉至如今,他已跟了李瑕許多年了,為李瑕做事則是從一開始的不情不願、身不由己,到祁山道一戰之後,心想的便是“跟着李大帥也很好”。

  但還差了點什麼。

  用漢人的話來說,還不夠“心安理得”,那來自蒙古草原的一顆心還飄蕩在空中,那對草原的思念還不能停歇。

  直到連成吉思汗都尊敬的全真教真人們,帶來了長生天新的诏谕。

  原來,俊王是長生天賜下的又一位天可汗!

  胡勒根了解這個就夠了。

  他根本不在乎郝道長那些話有什麼錯漏,不在乎那青冥教通司神女的巫術來自蟲草還是神鬼。

  他的心有了寄托,終于可以無所顧慮地将忠誠奉獻給偉大的蒼天之子。

  安息在色楞格河邊、居住于長生天之上的祖宗靈魂不會再質問他,為何背棄了對成吉思汗的忠誠。

  “因為成吉思汗的子孫觸怒了長生天的意志,長生天降下真命之子來愛護四方之民1

  胡勒根已是青冥蒼天教的狂熱信徒、俊王麾下鎮西軍歸義營部将

  又有馬蹄聲起,胡勒根扯着缰繩讓馬匹撤了一步,李瑕已驅馬到了江邊。

  高大的身形,撲面而來的殺氣胡勒根擡頭一瞥,隻覺那大紅披風都顯得如此威風。

  之後,隻見漢江上船隻靠岸,一群宋廷官員列隊下船。

  其中有不少人都已吓得面無血色,那走在最前面的老頭氣勢卻很強。

  胡勒根被對方掃了一眼,竟還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那便是李瑕嗎?不愧有膽大包天之稱,孤身置于兩千蒙古人當中,竟還在那擺威風。”

  “要降服蒙古人不容易的”

  細碎的低語聲起,跟在李曾伯身後的幾名官員猶在偷偷嘀咕,被李曾伯轉頭瞥了一眼,連忙止住話頭。

  看着李曾伯毫不猶豫走向李瑕,諸官員都隻好跟上。

  下了船,前方李瑕已翻身下馬迎上前來,披甲佩劍、身姿威武,給人以威懾之感。

  “可齋公一路辛苦,晚輩特來相迎。”

  “平陵郡王多禮了,擔不得”

  有官員暗道這是下馬威,但目光看去,卻見李瑕與李曾伯相談甚歡,又不像是有敵意,不由奇怪。

  更奇怪的是,李瑕親手挽扶着李曾伯,當先行路,竟不是走向漢中城,而是一路往城北軍營。

  這顯然于禮不合。

  一般而言,這種接待官員的時候,該是設宴洗塵才是。

  總不會是要殺朝廷官員馬上造反吧?

  難免又讓人擔心

  “久聞可齋公大名,晚輩初尉慶符時,長甯軍易士英将軍便多次提及可齋公,回護之恩,感激不荊”

  李瑕說的不是虛言。

  早在興昌六年,李曾伯舉薦蒲擇之任蜀之後曾回護過李瑕。

  當時,李瑕投靠丁大全,壞了名聲。李曾伯傳信于蒲擇之、易士英,提及劉整之事作為比方,認為朝廷當用人不疑。

  遂有了易士英和李瑕在巡司城關上的一場長談,之後兀良合台入蜀時,長甯軍還支援過慶符,蒲擇之後來信用李瑕也與此有關。

  李曾伯當時根本不認識李瑕,不過是抱着為社稷保存人才之念。

  倒沒想到,這人才如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郡王言重。”李曾伯道:“郡王年十六即任官、年十八阃帥一方、二十一封王,此皆先帝與官家之重恩。”

  “也是軍民百姓支持,方能收複失地。”

  兩人說着這些,已步入了大營。

  李瑕擡手指了指大帳,又道:“川蜀貧脊,官場不宜興宴飲應酬之風,今日招待得寒碜,還請可齋公見諒。”

  李曾伯撫須道:“好啊,臨安風氣若能如此,國庫用度可削減不少埃”

  “朝中富裕,不好相提并論。”李瑕道:“今日先談隴西形勢,如何?”

  “甚好,便依郡王之意,請。”

  眼下并非戰亂之際,車舟勞頓到了地方之後,馬上就談公事,顯然是頗失禮數的。

  李曾伯卻并無怨言,心裡是既欣賞又憂慮。

  到漢中不到半個時辰,先是見識了李瑕麾下的蒙古騎兵,這是領兵之能;再是不設宴飲的簡樸之風;此時徑直談隴西形勢,又可見行事作風

  旁的尚看不出,但眼前幾個細節,李瑕治政風氣至少比抑武、奢靡、人浮于事的朝堂好不知多少倍。

  “賈平章做事不拘小節。”李曾伯撫須歎道,“想來若換平陵郡王入朝主政,或能一掃沉疴舊疾。”

  近來,似乎人人都喜歡罵賈似道幾句。

  李瑕卻是搖了搖頭,道:“掃不了。”

  “郡王妄自菲薄了埃”

  “并非妄自菲薄,是真做不到。”李瑕頗認真道:“在陝川,官員簡樸廉潔或能改善風氣,在東南,隻會惹人恥笑。再說,論宰執之能,我遜賈似道遠矣,賈似道在做的,我更做不到。可齋公就不必再哄我回朝了。”

  李曾伯愣了愣,驚訝于李瑕如此直言不諱,眼神中泛起深深的憂慮。

  李瑕則是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根本沒辦法革除積弊,也救不了大宋。

  盤亘在那的利益階級之強大,宰相也好、皇帝也罷都對付不了。

  不費心力的辦法無非是以強過江南的數十萬雄兵、完全聽命于他的鐵杆兵力揮師而下。

  不破不立。

  至于其它更複雜的手段,他自問不如賈似道。

  但走得路不同,也不需要去比。

  “說說隴西吧。”

  李瑕引着李曾伯到了大帳内,指點着桌上的大地圖,道:“如今我們在隴西的勢力範圍其實隻到鞏昌、定西一帶,換言之,最遠隻達隴中而已。六盤山我一直不敢取,此為蒙古成吉思汗隕命之地,若取,蒙古雖内亂,必與我們争奪。好在隴西地廣人稀,蒙軍不多,六盤山僅有一支千人隊,此外便是河套西部地域,興慶府,興州、涼州有蒙古宗王坐鎮。”

  “哪些蒙古宗王?”

  “闊端之子,興州帖必烈,涼州滅裡吉歹。闊端活着之時,始終擔任蒙古西路軍首位統帥,冊封涼王,經營西夏故地與吐蕃,設府于涼州。十年前,闊端死,其子才幹平庸,目前我所了解到的情報,并未看到闊端之子有甚才能。但我預計他們已在汗位之争中選擇忽必烈,怕的是忽必烈會遣大将來接收他們的兵馬。”

  李曾伯是有備而來,擡手在地圖上劃了一圈。

  “經營隴西,若能拿西夏故地,取河套、再拿下河西走廊,據嘉峪關而守,方才能穩固形勢”

  一如他主張恢複襄樊防禦,早早上書自杞國對西南的防禦作用,李曾伯是極富戰略眼光之人。

  雖然還未脫開一個“守”字,但他的防守戰略從來不是隻着眼于一城一池,而是整個戰略形勢。

  隻聽這一句話,李瑕已感到了驚喜,意識到這次調任來隴西的隻怕是一個戰略眼光還要勝于王堅的帥才。

  “另有一事須先告訴可齋公,如今在隴西主政的,乃是由北面投順的名士廉希憲廉善甫,善甫兄有‘廉孟子’之美譽,打點民生錢糧,必能使可齋公無後顧之憂,唯盼你二人能同心契力”

  李曾伯早知李瑕會使心腹掌管錢糧命脈,待聽得廉希憲其人事迹,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被這般一個厲害人物扼住錢糧命脈,再想做些什麼,根本是難上加難。

  從保全大宋社稷的心思而言,他已有些不太想去隴西,仿佛不經意間又問了一句。

  “卻不知郡王舉薦何人任夔州路安撫使?”

  李瑕坦然道:“大理國嶽侯之後高長壽歸附大宋,助王師收複大理,此大功,宜重賞,我有意請封他開國侯,舉薦他任夔州路安撫使、兼知重慶府,可齋公以為如何?”

  李曾伯早知李瑕不可能讓出蜀中官職,聞言憂色愈濃,點了點頭,一時也無法再作其他辦法,唯往隴西再談。

  李瑕笑笑,心想着李曾伯與吳潛之交情,卻也不急着提及此事,隻繼續談公事。

  “可以預見,等蒙古汗位之争結束,戰事一起,則關中必直面山西阿合馬、河南史天澤;隴西必直面興慶府之敵。留給我們備戰的時間說短也短,唯請可齋公全力布防”

  胡勒根安排着歸義營兵士把其餘官員安置到營中,頗為順利。

  等他再到大帳外時,天色将暗,李瑕卻猶與李曾伯在秘談形勢。

  哪怕作為蒙古人,胡勒根都覺有些看不下去。

  那老頭才到第一日,歇都沒歇,一定很累

  他在帳外護衛了一會,終于見李瑕掀簾出來,吩附道:“去給可齋公備些吃食來。”

  胡勒根早有準備,讓人端來酒菜,親自送到李曾伯面前。

  李曾伯笑了笑,問道:“你會說漢話嗎?”

  “會說,我還會寫詩。”胡勒根見這漢人老頭也有英雄氣慨,倒也不敢看輕。

  “是嗎?念你的詩給老夫聽聽如何?”

  胡勒根又看了李瑕一眼,見其點頭,這才清了清嗓子,想了想該念自己作的哪一首詩。

  “草原來的胡勒根,難得可貴在本真,臣服于我的天神,英俊的王百戰百勝,蒙古人啊,為我的騰格裡汗,熱血沸騰。”

  李曾伯沉默了很久。

  也不知是對這樣的稱不上詩的東西無言以對,還是震驚于這個蒙古人對李瑕的崇敬。

  等他回過神來,隻見眼前這個長得像老鼠一樣的漢子正瞪着眼盯着自己,像是在等待一個評價。

  李曾伯在當今詞壇有才氣縱橫之稱,是不能評價這詩的,隻是笑笑,請胡勒根退下。

  胡勒根又轉頭看李瑕,待李瑕吩咐了才退下去。

  李曾伯這才道:“我也送郡王一首詞,如何?”

  他不待李瑕回答,拍了拍膝,自吟了一首沁園春。

  “眼看四海無人,今天下英雄惟使君。想馳情忠武,将興王業,撫膺司馬,忍咎吾民?淨洗甲兵,歸來鼎輔,定使八荒同一雲。經營事,比京河形勢,更近函秦。”

  李瑕聽罷,搖了搖頭。

  “可齋公是勸我學嶽飛啊,忠武谥号‘忠武’,真就‘歸來鼎輔,定使八荒同一’了?”

  李曾伯苦笑,無言。

  李瑕目光看去,能在老者臉上的皺痕看到深深的無奈。

  他也一直在觀察李曾伯。

  即已知其志向、能力、人品,那今日隻是初見,也不好再為難這位大宋忠臣名将了。

  李瑕遂道:“我們在西北為官,還是少些浪漫、多顧些實際事,猜忌與野心不必再提,幾年内最主要的還是先保一方安泰、抵制外虜侵襲,可齋公以為如何?”

  “郡王之意是?”

  “簡單,外虜未平,不興内亂。”

  這是李瑕的保證,也是建議。

  李曾伯不由驚訝。

  這次,朝廷派他前來是為制衡李瑕的,原以為其人狼子野心,必為陰鸷狡黠之輩

  不想,面對的是如此開誠公布又大膽的一句應對。

  有些荒謬,但這就是勢,否則又能如何?

  想來,已是他這個六十三歲的老人能做到的最好結果了。

  “外虜未平,不興内亂。”

  李曾伯沒來由有些輕松。

  有了這一句保證,至少暫時可以少将心思放在内鬥上。

  他來了之後那些試探、那些委婉提醒、那些藏在詩詞裡的隐隐機鋒,像是就被李瑕如此輕易地化解了?

  百年來的黨争與内鬥不休,幾乎讓所有宋臣都習以為常。

  今日才發現,當有了絕對的實力、誠懇的态度、包容的兇襟、共同的願景化解内鬥的辦法,有時竟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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