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羁縻之地來的南蠻鹽販真是太嚣張了!”
盧文揚怒叱一聲,坐上轎子向城外碼頭而去。
他已決意到叙州去狀告慶符縣衙對私鹽一事的包庇縱容,這般做是與縣衙完全決裂的态度。若州署告不下來,那他便再到泸州去,告到潼川府路安撫使處、告到轉運司。
天日昭昭,他就不信世上還沒說理的地方了。
“殺人砸鋪,太明目張膽了!”走在轎子旁邊的管事盧圭憤憤罵了一句。
“縣裡竟能讓私鹽販打砸官鹽的鋪面?自古以來有這般荒謬之事否?這還是大宋的治下?!”
盧文揚又罵了一聲,深吸了幾口氣才稍平靜下來,低頭看着手裡的狀文,心想知州是清官,不能行賄,好在此事證據确鑿,知州絕不可能包庇邬通。
說來也是怪了,真不明白那李縣尉是如何想的,以為在慶符一手遮天了不成?竟敢這般放縱私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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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縣城東面到碼頭的道路上,邬厚正提刀站在那。
“哥哥,我們這般做,是否太嚣張了?”
“老子太嚣張?”邬厚很詫異,大罵道:“你看看清楚,是誰做的過份了?!沒開張就死了個湯二庚,現在呢?連杜掌櫃他們都敢殺,這他娘還是鹽商嗎?!慶符這些鹽商和強盜有區别嗎!”
“是,小的也覺得他們太狂了,但是不是先讓縣衙法辦了?畢竟姓李的收了我們的錢。”
“法辦個屁!案子查來查去,查到過年!沒看姓盧的狗猢狲要把事情捅到州衙去了?”邬厚道。
“可這……動靜這般大,姓李的真能給我們擺平?”
“放心吧。”邬厚道:“那娘們和殘廢說得清清楚楚,天大的事都替我們兜下來,做了他,少他娘廢話。晚上帶你們殺進盧家、尹家快活快活。”
“好咧!”
一行人轉頭看去,隻見遠遠的,一群護院擁着一頂轎子緩緩而來。
邬通做事幹脆,帶着人上去,不等那些護院轎夫反應過來,刀子就捅了上去。
光天化日,放肆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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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人啦!殺人啦!”
喊叫聲傳來,尹濟回過頭看去,隻見自家一個管事渾身是血,飛快跑過來。
“阿郎……殺……殺人啦……”
“慢點說,出了何事?”
“邬厚帶人在路上殺了盧員外,盧圭一路從城外逃回來,才跑到城門口,邬厚的人追到……亂刀把他也砍死了。”
尹濟心驚不已,臉色登時煞白,轉頭看向對坐的嚴雲雲。
今日他被嚴雲雲邀來沁香茶樓談事,本以為是有個交代,沒想到卻是如此。
“你們……私鹽販子如此妄為,縣裡真不管?”
“管。”嚴雲雲笑道:“縣裡當然會管。但我又不是縣官,我來,是與尹員外談買鹽鋪的事。”
“你……你要如何買?”
“包括鋪面、剩下的兩倉鹽、今年的鹽引、做事的人……總而言之,你手上的整個生意我都買。”
“價錢呢?”
“五千貫。”
“可笑!我的鹽引就值五萬貫。”
嚴雲雲“哦”了一聲,隻是笑。
若是以前她這般笑或許是很誘人,現在卻隻有吓人。
尹濟膽顫心驚,道:“你們強取豪奪!真當慶符縣是你們一手遮天不成?就不怕王法嗎?!”
“瞧你這話說的,賣就賣,不賣就不賣,人家一個小女子,逼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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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
江春臉上還帶着勉強的笑意,語重心長道:“非瑜啊,真不能将事情鬧得這般大。”
“免得影響了縣令升遷?”李瑕反問道。
“哈哈,說笑了,說笑了。”江春道:“鬧得太不像話了,驚動了朝廷,可怎生是好?”
李瑕沒有回答,轉頭看向門外,隻見吏員們來來回回。
江春微覺尴尬。
他知道李瑕收了邬通的錢,與其合作在慶符販私鹽。這種事也是大宋的常事了,他本不想管,但近來确實是做得太過火了,簡直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這哪還是販私鹽,這是成了強盜。
隻不知李瑕為何鐵了心地縱容邬通,讓人不知怎麼勸。
“非瑜啊,你我為官一縣……”
“縣令說得對。”李瑕忽然道,“确實不能再坐視不管了。”
江春一愣,心想自己還沒說呢。
隻見李瑕竟已起身,道:“我這便去拿下那些私鹽販子,還慶符一片朗朗青天。”
他已看到韓承緒在廊下比了個手勢,示意盧家的關鍵人物都被殺了,尹家的生意也已出讓了。
江春卻又是愣了愣,沒想到房言楷勸了那般久,李瑕都不為所動,自己才開口說了半句,他竟真答應剿私鹽了。
“非瑜莫不是敷衍我?”
“縣令稍坐,等我拿了人來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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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濟長歎一聲,在契據上畫了押。
他看着嚴雲雲,痛苦的眼神中又顯出幾縷憎惡,終日忍不住咒道:“你等如此無法無天,早晚東窗事發!”
“何必逞口舌之快?”嚴雲雲笑道:“你願賣,我願買,兩廂情願之事。”
“你敢逼迫老夫,必遭天遣。”
“以往我在青樓賣笑。有人來買,不論是我願意否也就賣了,卻不見哪位官人遭天遣喲。你看,我們都一樣。”
“哼!”
嚴雲雲走到窗邊,看着慶符大街。
尹濟正要轉身離開,忽聽她又道:“來,給你看個好玩的。”
轉過頭去,隻見嚴雲雲抿嘴一笑,招了招手。
尹濟皺了皺眉,走到窗邊,隻見邬厚帶着十餘人從長街那邊走來,刀上還沾着血。路人紛紛避讓。
姜飯正帶着一群弓手在街邊攤子上吃面,起身迎過去,滿臉堆笑。
“這還是大宋治下嗎?”尹濟喃喃道。
“莫怕,且看着。”嚴雲雲轉頭向長街另一頭看去,目光落在李瑕身上,久久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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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以縣尉的威望和本事,這點事情豈能鎮不住?”
姜飯嘴裡的肉還沒吞下,一邊嚼着一邊說話,顯得很熱情。
“哈哈,那就謝過姜班頭了。”邬厚道,“說實話,這事是鹽商先動的手,我隻是反抗而已。你們若覺不好交代,再給他們安個通敵的大罪……”
話到一半,他轉過頭,喃喃道:“那是李縣尉親自來了?”
“是。”
“總算露面了。”邬厚笑道:“往後要在慶符地界發财,也該找李縣尉拜拜碼頭。”
“哥哥,見縣尉,把刀收了吧。”
“好……”
前方,李瑕擡了擡手,喝道:“将這些兇手拿下!”
邬厚臉上的笑意一凝,還沒反應過來,隻一瞬間,一個鈎子已卡在了他的脖子上,用力一拉!
“啊!”
鈎子扯着喉嚨,血不停往外噴着。
“邬厚販賣私鹽、燒殺搶擄,現依律捉拿,如敢反抗,格殺毋論!”
“拿下!”
“……”
邬厚滿臉是血,疼得差點暈過去,死死瞪着姜飯那猙獰的面容,眼睛幾乎要從眼眶瞪出來。
他很想大喊“你們收了我們的錢,不能這麼做”,但喊不出,這些話擱在他喉嚨裡讓他無比憤怒。
他家哥哥做生意從來最守信義,說給錢就給錢,毫不含糊,這次卻遇到這等小人。
背信棄義者,天誅地滅!
他滿腦子都是“天誅地滅”這一個咒怨,還想要挺起身反抗……
“噗。”
姜飯又是一刀斬下,大喊道:“敢反抗者格殺毋論!慶符縣不容有賊寇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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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樓上,尹濟看着這一幕,嚅了嚅嘴。
嚴雲雲“咯咯”直笑,捂着嘴道:“好可惜哦,尹員外一定在想,要是沒把生意轉給我就好了,反正邬厚馬上就死了。”
“你……”
嚴雲雲道:“你說縣衙包庇私鹽,哪有嘛?李縣尉這不親自出來稽繳私鹽,剿滅盜匪了嗎?這裡可是大宋治下太平之地。”
“你……你算計我!你們就是故意算計我,若我不将生意讓你,你們還是要殺我。”
“呵呵,人家哪有?又怎可能承認嘛?”
“賤人!”
尹濟大怒,登時便朝嚴雲雲撲上去。
“我掐死你個賤婢……噢!”
嚴雲雲擡起一腳就踹在他裆下,連退了幾步,啐道:“老娘笑臉相迎跟你玩,不識擡舉。”
尹濟彎着腰倒在地上,痛苦的臉都在抽搐,猶還恨聲罵道:“賤婢……”
“來人,這老東西想趁亂欺辱我,給我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