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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7章 顧念

終宋 怪誕的表哥 4804 2024-01-31 01:10

  “嗚!”

  号角聲悠長,似乎讓人的耳膜也在鼓動。

  趙衿站在那兒環顧着,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有一點被那些執戈奔走的士卒吓到。

  “走吧。”

  一轉頭,是閻容已站到了她的身後。

  “要打仗了,跟我走。”

  趙衿略有些不滿地鼓了鼓腮幫子,最後卻有些洩氣,道:“壞女人,我回去了。”

  “回哪兒去?”

  “天台山。”

  面對閻容,趙衿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既恨她背叛了先帝跟着李瑕跑了,但想到她也曾被賜死,倒也能理解。

  可不管怎麼說,這都不再是那個撫養她長大、包容愛護她的人了,身份上也不适合。

  總之來這一趟,見上一面,思怨兩消,蠻好的。

  這般想着,她反而還交代了閻容一句。

  “你也别仗着長得漂亮就任性妄為、禍國殃民,像是個沒心眼的孩子要是得罪太多人了,看你年老色衰了怎麼辦。”

  交代過後趙衿頗潇灑地轉身。

  “王翠,我們走。”

  “走什麼走,這兵荒馬亂的你能走到天台山嗎。”

  閻容卻有些蠻橫,招過幾個彜族女兵便架着她。

  “壞女人,你還能綁我不成,王翠・”

  趙衿還在大呼,不想王翠卻是已攙着她一條胳膊,低聲勸道:“就随她走吧。”

  “說好了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壞女人你還想扣留我不成……”

  “閉嘴吧你個蠢丫頭,真當這亂世裡價能安然活到現在是運氣好?老實點。”閻容一邊走一邊捏着蘭花指摁了摁趙衿的額頭罵道。

  被這般罵了一句,趙衿才不再說什麼,隻打量着閻容,覺得這女人跟了李瑕之後與以往有些不同。

  目光落處,閻容不再是長裙拖地,今日穿的是窄袖的蜀繡馬球衫,顯得有些利落但那股嬌媚之态分明還在,不一樣的韻味。J。

  一行人腳步不慢,很快便趕回了主帳附近,隻見許多兵士正在忙碌,大帳附近還有一隊女兵,正護着一名女子上馬。

  趙衿一眼就看到了對方,雖然遠處的号角和呼嘯頗為吓人,她還是忍不住低聲道“她好漂亮。”

  “上馬。”

  閻容吩咐了一聲,很快便有人牽來了馬,趙衿以前在宮中便打過馬球,倒也會些騎術,隻是并不高明。

  她好不容易翻上馬背,轉頭一看,很是驚訝地看到閻容竟也翻上了另一匹馬的馬背。

  “你什麼時候會騎馬的?你這麼嬌氣的人……”

  閻容那媚眼轉來,斜了她一眼,沒工夫搭理她,轉而向自己那隊護衛吩咐起來。

  “辎重不必收拾得太好,要顯得撤得匆忙些。”

  “是。”

  “陛下呢?”

  “到望台上觀戰去了。”

  “哼。”

  閻容轉頭向望台上看去,等了小片刻,才吩咐道:“走吧。”

  “保護甯妃、淑妃先走。”

  趙衿回過頭去,順着閻容的目光看到了不遠處的望台上那道身影,才知原來李瑕還沒走。

  她心想,要有一顆硇石砸下來,把他砸死才好。

  這支隊伍并沒有縱馬奔狂,而是徐徐而行,登上了西邊一座名為楊竹尖的山坡。

  趙衿騎術不好,已颠簸得渾身都疼,翻身下馬之後一邊捶打着自己,一邊随閻容向山下看去。

  她瞪大一雙眼,因為戰場太大,而有些看不過來。但事實上這隻是一場小小的戰役。

  山腳下就是長江浪花奔流,濤聲陣陣。江面上有許多船隻順流而下,随着西塞山上的硇石砸落,有船隻瞬間就沉沒下去。

  而就在長江與山相接的平原上已揚起了滾滾塵煙,像是有兩方兵馬正在追逐。

  雖然慘叫聲與孢石聲都被蓋住了,但壓迫感還是撲面而來。

  戰火延綿開來,覆蓋了方圓十餘裡,個人在其中小得像一隻蝼蟻。

  趙衿知道自己其實很容易死掉的,方才若是沒聽閻容的,而是執意回兩浙,也許此時已經在江中翻了船。

  随着一團塵煙越來越近,有兵馬向西而來,擁着一杆高高的龍旗大纛。

  那是李瑕的旗幟,在趙衿看來有些寒碜。

  後面則是更大一團塵煙,是密密麻麻數不清的宋軍步卒,正在追擊李瑕的大蠢。

  “陣仗好大,那有十萬人吧?”趙衿問道。

  她心裡盼着宋軍就這樣殲滅李瑕才好。

  “不到一萬。”

  閻容對這些不感興趣,隻是在給趙衿披上披風時轉頭略掃了一眼,語氣顯得十分平靜。

  趙衿見她并不擔心李瑕,暗中揣測也許他們感情一般。

  待那些行軍的兵馬越來越近,腳下的地面有了微微的顫抖,讓人有些緊張。

  忽然。

  “殺啊!”

  山腳下忽然響起一片呐喊。

  那是在楊竹尖北面不遠,有個叫飛雲洞的山坳裡,有一支叛軍兵馬忽然殺出,襲擊了宋軍的側翼。

  與此同時,幾艘大船自上遊的江灘上駛來……

  哪怕趙衿并不懂打仗,也能夠看明白這個陣勢是什麼意思,正在追擊李瑕的宋軍中埋伏了。

  “别追了!”趙衿大喊道:“有埋伏,别追了!”

  但她清脆的喊叫聲被山風―吹,很快就消散。

  宋軍像是不長眼睛一樣,還在繼續前進。

  站在高處的趙衿又氣又急,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宋軍傻乎乎地撞進叛軍的包圍圈。

  因為隔得遠,這場戰鬥更多展現出的不是殘酷、而是無奈。從山頂上看,人是那麼小,就一個黑點,那些黑點組成的軍陣是那樣的笨拙。

  “笨死了!”

  趙衿氣得帶了哭腔。

  “别哭了,操心得真多。”閻容拍了拍她的背,“多想着過自個兒的日子,少跟着操心這些。一會陛下上來,讓人看到你盼着趙宋赢就壞了。”

  趙衿抹了抹眼,自背過身走到一塊山石邊。

  “我可算知道亡國的皇親是怎樣的心境了。”

  “蠢丫頭,眼下這才哪到哪,比起靖康之恥,比起蒙虜殺來。若這次陛下真能破了臨安,是趙氏皇親們命好。”

  趙衿無言以對。

  兩人這邊說着話,卻沒注意到王翠趕了兩步站到了山崖邊,正認真眺望着山下的戰場。

  隻見那支殺出的伏兵扛着一面主将的将旗,将旗上所書的自然是領兵将領的名字。

  厮殺持續到了下午。

  傍晚時分,有士卒奔到楊竹尖上,大步趕了幾步到李瑕面前。

  “陛下,陸将軍已攻破呂家莊!”

  不得不承認宋軍守城着實是了得,今日若不是借助野戰擊敗宋軍,再利用潰兵沖破呂家莊,就這一個城壘也不知要何時才能拿下。

  “先清理戰場,再移師西塞山。還有盡快把消息傳回鄂州吧,該提提士氣了……”

  李瑕吩咐到一半,想到今日是除夕了,遂道:“再告訴将士們,今夜在呂家莊犒賞三軍。”

  因他這一句話,軍中一片沸騰。

  李瑕聽着歡呼,也覺松了一口氣。

  哪怕房言楷說他目光短淺,為此激怒了呂文煥,但攻下西塞山繳獲呂家之财,足夠解當前錢糧不足的燃眉之急。

  隹圭,。

  “說什麼稱帝平天下,還不是打家劫舍的反賊?說什麼抗擊外虜,造反第一樁便是搶功臣的家産,我可告訴你,呂文德不僅是大宋的功臣,也是庇護江南百姓的功臣”

  李瑕轉頭看去,見是趙衿原來還在閻容身後的侍女之中。

  好像是把他當成了什麼善男信女,一點也不害怕。

  李瑕不得不提醒她。

  “我是你的殺父仇人、滅國之敵,要殺你甚至折磨你也隻是一句話的事……别待得太自在了。”

  趙衿一愣,張口就要反擊。

  “天下都是我趙氏的,你個背主……嗚”

  閻容連忙過去捂住她的嘴。

  “别說了。不知好歹的丫頭,你就當自己是俘虜行不行?!”

  “嗚・憑什麼・我自己來的。”

  在沒看到李瑕的時候,趙衿還算是老實。

  她也明白若沒有閻容保護,自己在這兵荒馬亂的地方活不下去,甚至會更慘。之後也就并未再鬧了。

  隻是在路過戰場時看到堆壘在路邊的屍體,還是會痛惜,覺得戰争太過殘酷,怪李瑕這個叛逆挑起戰火。

  隊伍在天黑之前進入了呂家莊。

  說是莊,其實是一個不小的城池,城内張燈結彩,街巷上挂滿了花燈,竟有着不輸臨安的繁華。

  趙衿揉了揉眼,以為自己是作夢。

  前一刻還在屍橫遍野的戰場,怎的下一刻就到了這富貴鄉。

  隻有那些押解俘虜的士卒告訴她一切都是真的。

  一隊隊身穿绫羅綢緞之人被押過,破口大罵着李瑕。女眷與孩子被聚集在幾個院落裡,哭着哭着被吼了幾句,聲音漸息。

  這景象讓趙衿感到了窒息。

  她立即就代入了呂家人的感受,大罵李瑕十惡不赦。

  李瑕就在她前面不遠,聽過一名将領的彙報之後,吩咐閻容上前。

  “軍中帶來的文吏不夠用了,那部分的财寶你幫忙清點可好。”

  “臣妾遵旨。”

  “你們協助并保護甯妃・”

  趙衿跟在後面聽着,撇了撇嘴。

  待找到機會,她便向閻容道:“從前你在臨安嬌生慣養的,如今卻要跟着打仗,逃命,翻山越嶺,做這許多雜事。有什麼好的?刀。”

  “自是好得很我樂意。”閻容聽了反而笑起來,嬌媚不可方物。

  趙衿隻好暗罵一句“蠢女人”。

  當她跟着閻容走進一棟大宅,卻是大吃了一驚。

  “這是哪兒?!”

  “呂宅。”

  趙衿作為公主,是認得好東西的。轉頭環顧那滿院的财寶,一時竟也被呂宅的奢豪驚得呆了。

  “人說呂文德‘寶貨充棟宇,産遍江淮,富亦極矣’,不是虛言。”

  閻容接過一本帳冊,

  又走了段路,前方一個倉房被推開。

  “甯妃請看。”

  一口口箱子被打開來,天色仿佛忽然亮了一般,滿堂的流光溢财瞬間迷了人的眼。

  “個臣子趙衿喃喃道:”“個臣子,他怎麼能怎麼富……”

  “别的不說,京湖三十萬定額的養兵之賦,為呂文德所攫取的至少三分之二,你算算有多少錢?”

  趙衿算不出。

  “人說呂文德富可敵國,我看卻不見得。”閻容道,“國庫有多少錢你我清楚,豈比得上呂文德一半富有?”

  6$55。

  趙衿隻是發呆。

  其實這些年離開宮城,許多許多事就已經與她以前認為的不一樣了。

  她曾經以為她父親是靖康以來最好的明君,後來才知道,民間都在罵他昏庸無道。

  她曾經以為她舅舅是一代賢臣,但這兩年隐居在天台山竟然也能聽到罵他誤國的聲音。

  這趟出門,所見的一切又颠覆了她的認識。

  原來保家衛國的大功臣,一年能貪掉大軍近半的軍饷。

  觸目驚心。

  而就在不久前,她還譏嘲李瑕隻會打家劫舍……

  下一刻,閻容忽然拍了拍趙衿。

  “麝香保心丸吃了嗎?到你吃藥的時辰了。”

  趙衿還沒應話,閻容已歎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帳冊,從王翠手裡接過藥瓶,嘴裡念叨道:“就你天生命貴不成,要人這般顧着。”

  “誰要你顧着了。”趙衿撇嘴。

  “我樂意,行了吧。”

  閻容方才說起對李瑕也是這樣一句“樂意”,此時趙衿聽她也是這般待自己,方才笑了笑。

  這夜是除夕。

  趙衿忽然在想,跑出來這一趟也蠻好的,至少和閻容團聚了。

  至于那些天下紛争,趙氏社稷何去何從,她這個小女子能做的好像真的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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