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丁相府上。”
上了轎,關德吩咐了一句。
“是。”
轎子穿進禦街,才行了不多時,卻又堵了。
關德不耐煩,自語道:“怎就一天到晚得非得這麼擠?賤兮兮的人也非要擠到内城裡來,恨不得将這些鋪面都拆光!”
掀簾子看去,隻見前面的轎子一頂又一頂,也不知哪些是要進宮夜奏的大員,又不能驅趕開,愈發煩燥。
又走了一段,發現前面完全被堵死了。
“算了算了,我走幾步,到了丁相府上,再要頂轎子回宮,轎夫在這等着。”
其實真就沒幾步路了。
關德下了轎,打算穿過一條巷子、拐進青瓦子。
巷子很小,另一撥人從側邊過來,雙方護衛撞了一下。
關德一看,發現對方是太常寺少卿孫應直。
“太常寺能有什麼事要夜奏的?”
關德這般想着,腳步一趕,搶在孫應直前面,也不打招呼,趾高氣昂地走進巷子。
穿過短短一條窄巷,馬上就到了青瓦子大街。
忽然,有人跑進人群,撞到了他的護衛,他的護衛又撞了他一下。
“哪個猢狲?!”
關德尖聲大喊,轉頭一看,見是個英俊青年,就是臉上有病态,咳了兩聲,消失在人群中。
突然。
“殺人啦!”
聽這一聲大喊,關德再回過頭,隻看到孫應直被護衛扶着,渾身是血,兇前還插着一柄匕首……
“呀!快!快保護我!保護……”
“哎喲!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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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謝方叔剛回府,隻見到處都在收拾東西。
他踱了幾步,招過徐鶴行,低聲道:“老夫走後,你留在臨安,查一件事。”
“是。”
“忠王之生母黃氏,本為榮王妃之陪嫁,懷孕後被逼服堕胎之藥,故而忠王出生後……異于常人。”
徐鶴行一愣,他隐隐聽說過傳言“忠王七歲才能開口說話”,沒想到卻是如此。
“堕胎之藥?”
謝方叔道:“此事知之者甚少,查,查是誰洩了風聲。”
徐鶴行問道:“從何查起?”
“榮王妃本家。”
“錢家?”
“不,錢氏乃榮王繼室。當時……榮王妃乃李氏,李仁本之長女,十三年前就病逝了。”
謝方叔說着,忽然皺眉喃喃自語起來。
“不對……李仁本已逝……李家早已沒落……江萬裡為何會突然向我提此事?他覺得我知道什麼?”
他想着想着,竟是走了神,不再理會徐鶴行,閉目沉思。
“我做了何事會讓江萬裡認為我知道此事内幕?近來是誰與此事有關?”
~~
“李瑕?”
“是,孫少卿說,他去丁相府中見李瑕一面,看能否問出李墉下落,先不急着拿人。”
某間書房裡,有人踱了幾步,不滿道:“還等?本該昨夜就派人到燈芯巷滅門,偏他們出主意要騙出李墉,昏了頭!這種事,越多人商量越壞。”
“是,我等三人議定,盡早除李墉父子為宜,但今夜既是丁相召孫少卿,他還是去一遭。”
“丁大全摻和這事?孫應直晚些還會過來?”
“是。”
“等他到了再說吧,此事須千萬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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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萬裡回到寓所,坐下長歎一聲。
不一會兒,江鎬上前,施禮道:“父親回來了。”
江鎬時年二十七歲,他本是江萬裡好友之子,失怙後被江萬裡收養為次子,視若己出,一直帶在身邊。
江萬裡恍若未聞,自語道:“今日問了謝方叔,他該是真不知内中詳情。”
江鎬道:“父親想問謝公何事?若是民生實務,謝公鮮有不知。”
江萬裡道:“事情幫為父查了嗎?”
“孩兒今日在太常寺呆了一天,好在父親門生故舊多,問出來了。李墉确為故榮王妃李氏之堂弟,當年,榮王妃過世之後,禮儀由孫少卿經手,記錄了李家族中子弟。”
“想來也是如此。”江萬裡點點頭,道:“你切記行事要更缜密些。再出門查事,不可太明顯。”
江鎬猶豫了一會,又問道:“父親從前日回來就心神不屬,讓孩兒查李墉、查孫應直,不知是出了何事?孩兒不情由,如何為父親分憂?”
江萬裡長歎一聲,起身在門窗附近看了看,方才轉向江鎬。
他少有如此鄭重之時。
“切記保密。”
“父親放心。”
“當年,吳潛罷相之後,為父曾與他見過一面,他向老夫說了一樁秘事……忠王生母黃氏,本為李仁本家中婢子,名黃定喜。随李氏長女嫁入榮王府。後不久,黃氏有孕,李氏使其逼服堕胎之藥。”
江鎬道:“故而……忠王之心智低于常人?”
“不錯。”
“這也是吳相公堅決反對立忠王為太子的原由?”
“也許吧。”
江鎬沉思道:“李墉是故榮王妃李氏之堂弟,參與了藥害黃氏一事?如今忠王成了官家養子,孫應直欲除李墉,幫忠王報複?”
“不。”江萬裡搖了搖頭,“若是這麼簡單就好了。”
江鎬皺眉又沉思了一會,喃喃道:“不會吧?”
“你猜到什麼了?”
“忠王……不是黃氏與榮王所出?”
江萬裡歎息一聲,道:“吳潛是這般說的。”
他踱了幾步,緩緩道:“李墉為李仁本之侄,自幼由李仁本撫養,他承認……曾于酒醉之後,與家中婢子黃定喜有染。一月後,黃定喜随李氏長女入榮王府,又四月後,顯了身孕。李氏逼黃定喜堕胎,非為争寵,實為掩蓋黃氏胎中子非榮王所出。
但誰未曾料到,這孩子還是活下來了;未料到,榮王僅此一子;更未料到……官家無後、收這孩子為養子,封為忠王,成了大宋太子人選。”
屋中安靜良久。
江鎬忽道:“假的,吳相公造謠。”
“你也覺得國本不容動搖?”
“并非如此。”江鎬道:“而是孩兒斷定此事就是吳相公陷害忠王。”
江萬裡沉吟不語。
“不必看任何證據,隻算人心便知。”
江鎬整理了思路,開口說起來。
“忠王若是李墉與黃氏所出,李墉絕無可能向吳潛承認此事,他該隐瞞,直到忠王繼位。否則,此事一揭露,他父子皆必死,且牽連家小。
吳相公稱李墉親口承認,僅一種解釋,即他們堅決不接受由一個傻……由忠王繼天子之位,李墉不惜以全家性命為籌碼,構陷忠王。
再者,若忠王真非官家親侄,吳相公去相後依舊能揭露此事,為何不?他意在易儲,意在由他親手擁立一位宗室子弟。
吳相公任相時謀劃此事,去相後又暫時隐忍。由此推之,此事必是假的。忠王必是榮王血脈、官家親侄無疑。”
江鎬說到這裡,愈發确定。
“甚至,吳相公還故意放出風聲,且将此事告知父親。他要讓忠王一系追殺李墉、讓父親去查。
事情本是假的,但忠王一系開始殺人滅口,反而留下把柄。父親一查,忠王身世才真讓人起疑。
父親,此事必是吳相公計謀,他以李墉為棋、以父親為棋、以百官為棋,僅三兩句流言,謀廢一國儲君。”
江萬裡點了點頭,踱了兩步,卻還是沒有說話。
江鎬道:“孩兒能想到,父親必能想到,為何還要查?”
“隻怕萬一呐,萬一忠王真非大宋宗室血脈……”
“孩兒也是父親養子,父親視為己出,親近孩兒更勝大兄。怎到了官家與忠王之事,卻如此放不下?”
“事關社稷傳承,不得不慎。”
“但父親明知此事極可能是吳相公之算計。”
“為父要親耳聽李墉否認,才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