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軍哨馬當然不會到處宣揚大汗死了,利州這邊根本沒得到詳情。
這種事,必須由諸王、元帥當面細談。
李庭望隻聽說過,有宋軍冒充史家軍,騙了他兄長李庭玉,入援釣魚城。使汪德臣、李庭玉皆戰死。
其後,蒙軍大敗的消息才傳來,劍門關便落入敵手。
在他看來,是劉黑馬得到大軍戰敗的消息,由米倉道撤退。成都宋軍追擊,轉頭順勢取了劍門關。
所以,這一戰,李庭望不知己、且不知彼。
這是情報的差距。
李瑕要把握的就是這個差距。
也許很快,李瑕的威名就要傳開,各路蒙軍在面對他的時候都會謹慎得多。
但眼下還沒有。
李庭望輕敵了,松懈了,沒發現宋軍地道,勝負已定。
“殺過去!”
皮豐大吼着,領着從地道出來的宋軍殺到城門。
“咯咯咯”的響聲中,隻見一支支宋軍已列陣于前方。
“嘭!”
吊橋砸下,宋軍已沖入城中。
“降者不殺!”
“大宋收複失地,不傷百姓!所有人放下刀械”
“持械者,格殺勿論!”
叫喊聲傳開,零星的慘叫聲卻也不時響起。
待李庭望驚起,披甲出來一看,隻見城中一團團火光亮起,五千守軍還未完全反應過來,已有小半數棄械投降。
馬嘶聲傳來,那是一隊蒙古奧魯軍正策馬向北城狂奔。
很快,城北已傳來了厮殺聲。
那宋軍将領竟是連圍三阙一的道理都不懂
李庭望呆呆地站在那。
他沒想過自己會敗得這樣輕巧。
想過投降,又想到汪家的恩重如山。
說心裡話,他效忠的并非蒙古國,而是汪家。
最後,李庭望提起刀,終是領着最後旳親衛向北面殺去
“勇士們!沖過去!”
跟着他的親衛越來越少。
因為隻要是漢人,不着甲、不持械,就能活。
宋軍已喊話喊了十餘日,說會運送人口到成都去分田種地。
城一破,有一個人投降,便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脫掉盔甲。
誰說宋軍的喊話無用?
李庭望心中悲戚,一路殺到城北,身邊已僅餘十餘人。
箭矢無情射下。
“殺啊!”
“”
李庭望終于被砍倒在地。
兩個親衛臨死前摁住他,用身體将他蓋住。
“将軍解甲活下”
不遠處,宋軍還在對着地上的屍體補刀,不時響起“噗”的一聲。
李庭望已真不知該做何選擇。
忽然,前方有蒙語響起。
“你們都是蒙古人?”
“額秀特,草原的勇士不會向羊羔投降呃”
“别跟這逞能,我告訴你們幾個消息,蒙哥死了對,就是你們尊貴的大汗,被他弟弟忽必烈毒死了”
“不可能!”
“你不用管可能不可能,去吧,趕回草原,告訴阿裡不哥,大宋願意與他和談,如果他是大蒙古國的可汗。”
“聽明白了嗎?大宋要與阿裡不哥和談,你隻說這一句也可以。但是,汪家是忽必烈的人,你們不能進利州,會被殺掉。”
“需要馬?好,還給你,新的大汗會重重的賞賜你,你的牧場會一眼望不到盡頭,羊群多得像天上的雲朵去吧,回草原,回你的家,想着蒙古包與奶茶,别回頭,不然就死。”
“”
那人的蒙語說的很好,流暢而優雅。
李庭望從屍體下擡起頭,目光看去。
他見到的是一個高挑筆直的身影,對方也回過頭,看到了他。
“你和李庭玉長得很像。”李瑕道。
“你認得我長兄?”
李瑕沒回答,打量了李庭望一會,道:“你若願意做個漢人普通百姓,我送你到昭通城去,種田,或者教書”
“你認得我兄長?”李庭望卻是努力支着身子,問道:“你不是從成都來的?”
“我說的,你不答應嗎?”
“告訴我!你認得我兄長?!”李庭望嘶聲大吼,拖着傷腿想要上前。
李瑕擡了擡手,止住想要上前殺了李庭望的士卒。
“李庭玉和我說了很多他說,四川地廣人稀,蒙古宜安撫民力,善待驅口,應嚴禁蒙人驅漢軍如奴役。”
“你是釣魚城來的你殺了我兄長和大帥?是你吧?我感覺到了”
“你們兄弟讀過書,懂禮儀,若肯答應去”
“我不答應!”李庭望怒吼道:“我殺了你!為兄長報”
“殺了,厚葬之。”
李瑕吩咐了一句,轉身,拍了拍一個蒙古俘虜的頭,繼續問着:“你真不想回哈拉和林嗎?”
在他身後,李庭望的屍體已倒在地上
劉金鎖在地上刨了個坑。
“呼!”他長舒了一口氣,道:“殺了那麼多敵人,阿郎怎想起要厚葬了?”
“局勢不一樣了。”李瑕道,“在絕境裡是沒功夫招降敵将的,我們以前一直在絕境。往後,會遇到越來越多有可能歸順的人,得先把樣子做出來。”
“哈?我以為阿郎敬重他。”
“那倒不是,他兄長也禮葬了禮義城守将張資,投桃報李而已。”
劉金鎖不解,又嘟囔道:“啥時候才能有蒙古漢軍歸順?”
“時機還沒到。”李瑕随口應道:“但快了,等拿下漢中,我們就會開始有了勢,屬于我們的勢”
“等老子拿下漢中,與封王也無異”
呂文德喃喃自語,似在激勵着自己,眼神也漸漸兇狠起來。
“大哥,真不能再打下去了。”呂文福在一旁苦勸道:“阆中城防殘破,根本守不住,再不撤,要被蒙古騎兵包圍了。”
“撤。”呂文德道。
呂文福這才長松一口氣。
下一刻,卻聽呂文德道:“往巴中撤,老子要親自打下巴中!”
“大哥?”呂文福眼睛一瞪,驚道:“你瘋了?那戰船怎麼辦?”
“讓師夔帶着水師先撤。”
“沒有水師,我們拿什麼跟蒙古人打?”
“巴州城。”
“劉整、向士璧可還沒攻下來,太冒險了。”
“那怎麼辦?”呂文德怒罵道:“你以為老子想打嗎?但三千将士都填進去了,白損失了不成?打都打了!小畜生馬上就要攻下利州,還差這幾日光景?!”
“總說快了快了!說好的十日攻下利州,眼下都”
呂文德顯然極是火大,一把扯住呂文福,又咬牙切齒道:“等拿下漢中,你想辦法弄死李瑕這小畜生”
突然,鳴镝又起。
“報!望台探到,蒙軍調數千兵往東去了”
呂文德一聽就知,莫哥這是要包抄自己了。
“娘的傳令下去,鳴金,撤軍!”
呂文福連忙去布置,邊走邊抱怨不停。
“這川蜀的仗,比京湖還難打。”
“廢話,丢了漢中,川蜀還能好打嗎?”
呂文德罵罵咧咧不停,大步趕往軍中。
他已經非常狼狽了。
李瑕看起來不狼狽,正有條不紊地向利州城進發。
但他心中已愈來愈焦急。
他估算呂文德最多還能再守五天;而他率軍從利州出發抵達漢中這段路最快也要七八天;蒙軍人多路遠,但馬也多,走米倉道也是七八天左右。
那麼,留給李瑕攻下利州的時間隻有五天。
而他攻打五千人守衛的昭化小城就花了二十餘天,又如何在五天内打下三萬人防守的利州城?
利州城樓上,汪惟正放眼望去,看着遠處那些不肯在利州城停下的蒙古人縱馬向北,思索着他們要去做什麼。
然後,他回過頭,看到了南面揚起灰塵,宋軍的旗幟遠遠而來。
狼煙騰起。
利州城關上城門,開始警戒、布防
汪惟正還有些稚氣的臉已經嚴肅起來。
他端出總帥的氣勢,開口,擲地有聲。
“傳旗語!本帥起誓,絕不退回鞏昌,必與吾父經營十年之利州城共存亡!與城中軍民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