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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8章 誤國家者,我也(為盟主‘鐘子瑜’加更)

終宋 怪誕的表哥 4560 2024-01-31 01:10

  「閉嘴!」

  呂文德勃然大怒,猛地在戰車上站了起來,指着丘通甫。

  「你是說老子被蒙古人騙了?!老子怎麼可能被沒長腦子的蒙古人騙了?你知道老子多少次驅退蒙軍?「

  「嶽父……」

  「大宋與蒙元議和了,娘的,老子抗蒙三十年,蒙元主動與大宋議和了……「

  話到這裡,呂文德更氣了。

  他不願承認,蒙元是被李瑕打得議和的。

  他打了三十年,還不如李瑕打十年。

  但至少蒙古人是想與他呂文德做生意。

  「現在是李逆想要破壞議和,他怕大宋得到了戰馬,怕大宋販賣出絲綢、茶葉,慢慢恢複國力剿滅他,所以他一直在挑撥議和!明白嗎?你這個讀書讀到不明國事的蠢書生!」

  「嶽父啊!六叔說的不錯,靜觀其變……靜觀其變總是錯不了的,大軍折損不起!「

  丘通甫跪在車轅上,用膝蓋走了幾步,重重磕了個頭。

  「嶽父!小婿崇敬你,敬你兩淮驅兵、撫定京湖、經營兩廣、支援川蜀,聲名在于敵國,勳績著于三邊!小婿卻不想讓父親的死被蒙元利用來挑唆你的怒火,使得京湖十萬精兵為此折損……父親在天之靈何以安息啊?!」

  話到這裡,丘通甫大哭。

  淚水灑在車轅上。

  但戰車還在前行。

  已能聽到前方又是「轟「的一聲巨響,也不知是哪裡又被叛軍的炮火擊倒了。

  丘通甫吓得身子一顫,擡起手來向四周一指,指向那些呂文德的親兵。

  「嶽父啊!這些都是你的同鄉人啊!現在鄂州丢了,江陵丢了,你難道要讓你的同鄉子弟送死……」

  「什麼?江陵什麼時候丢了?」

  「李瑕說的,他說姜才與史俊一旦合兵,就能扼住漢江下遊,那麼,嶽父你的援兵進不來,而他的援兵能從漢江上源源不絕……」

  「放屁!」呂文德怒道∶「李逆是在放屁!他不會有援兵了!你當元軍什麼都不做嗎老子告訴你,河套、延安、黃河、潼關,元軍正在全力攻李逆!」

  「嶽父難道是想讓元軍重新吞下漢中嗎?那是漢江上遊啊……」

  「閉嘴!老子難道還沒你懂嗎?!閉嘴!」

  呂文德隻覺怒氣上湧,頭痛欲裂。

  」老子不要與你這蠢材說,陳元彬……」

  他開始喊自己最信任的幕僚,也是最懂自己心意、且願意出謀劃策殲滅李瑕的人。

  「陳元彬!你來告訴這小畜牲,老子馬上就能殲滅李逆……「

  事到如今,太多人支持呂文煥的意見了。

  但呂文煥比他年輕了二十歲,見識還太淺了。

  隻有陳元彬懂局勢……

  遠遠有探馬奔過來。

  「報!」

  那一聲通報似乎很遠。

  呂文德轉頭看去,因為他的軍陣太大,其實什麼都看不到。

  「娘的,老子什麼都看不到……「

  以前,他帶三千人奇襲汴梁,那時候不是這樣的,那時候雖隻三千人,但從淮右到河南,一路上的局勢他都洞若觀火。

  「報!少保,元軍來了!元軍來了!元軍派使者來告訴大帥,願意助大帥殲滅李逆……」

  「好。」呂文德道「告訴他們,老子馬上就要殲滅李逆,讓他們等着........「

  「嶽父!」

  丘通甫大急。

  他是醫者,一眼就能看出呂文德病得很嚴重。

  而被李瑕俘虜了一次,他認為這一

  仗要赢的話不是沒可能,但絕對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試想,元軍都逼到附近了,大軍殲滅李瑕而傷亡慘重,主帥又病重……那一切的戰果必然全部都被蒙元吞下。

  「嶽父啊!這種局勢就是傻子也能看出來,嶽父怎麼就看不懂呢?六叔都提醒你了,求你醒一醒啊!「

  「你說什麼?」

  「小婿敢斷言,嶽父今日若不與李瑕休戰,必為天下笑柄…」

  「小畜牲!你給老子再說一遍!」

  「嶽父會是天下的笑柄!」

  「...「

  呂文德那高大到可怕的身體忽然晃了晃。

  他有些頭昏眼花,看不清眼前的畫面了,于是向後退了兩步,想在戰車上坐下來。

  耳畔回蕩的卻是那句「醒一醒啊」「醒一醒啊」,像是戰鼓在腦子裡敲。

  「不,老子是大宋社稷惟一的倚仗……」

  呂文德想坐下來,但眼前一黑,竟是就這樣栽倒下去。

  「嶽父!」

  「少保!」

  「...「

  ~~

  「咚!咚!咚!咚!」

  戰鼓一直在響。

  李瑕親身策馬上陣,領着士卒們殺到了宋軍營帳之中。

  因為身後有太多都是步卒,不得不減緩行軍的速度,不然他現在已經與劉元禮彙合。

  那麼,這一戰就更多些勝的可能。

  但……事實上,李瑕并沒有必勝的把握。

  因為這些宋軍士卒确實是好樣的。

  在後路被斷、敵方來援的情況下,士氣低落的宋軍士卒還是爆發出了驚人的意志。

  後人看曆史一直看不起的宋軍士卒們,抗蒙三十餘年不敗的宋軍士卒,讓李瑕覺得比蒙古人還難纏。

  一方面,敵方将領倉促應敵,李瑕在戰術上有優勢,但真的穿入了宋軍陣線,卻又能感覺到宋軍士卒的頑強。

  很奇怪的感覺,就像是陷在泥潭中。

  其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好打。

  李瑕的信心在于,他始終相信大宋上層的腐朽與軟弱。

  若非如此,何必反宋?

  忽然。

  「陛下!」

  李瑕勒住缰繩,退回了陣列,聽探馬禀報。

  入耳的消息卻不太好。

  「陛下,元軍來了。」

  「怎麼會?「李瑕皺了皺眉,在心中喃喃自語,「我以為至少呂文煥是理智的。「

  他不可能料中所有的事。

  本以為呂文煥是理智的,那呂文德之所以敢繼續打,應該是呂文煥已經控制住元軍了才對。

  沒想到竟是這樣的……

  登時,李瑕為難起來。

  連他也沒想到,呂文德會讓局勢走到現在這種玉石俱焚、很可能讓蒙元漁翁得利的地步。

  他已不願親手去殺戮那些宋軍士卒,而是立馬在軍陣中向東回望,在心裡喃喃了一句。

  「失望。」

  過去,哪怕有私人仇怨,哪怕不齒于呂家的貪婪。李瑕至少是敬重呂文德保家衛國的三十年的。

  但今日,他确實感到了失望。

  連帶着對呂文德的能力以及他對天下社稷的貢獻都感到失望……

  ~~

  戰鬥還在繼續。

  遠處,呂家軍的中軍大陣沒有再向前行進。

  但各個小戰場上,将領們還在各自指揮。

  一個個士卒倒下,有宋軍,也有叛軍。

  一張張

  臉龐仰望着藍天,都還很年輕。

  他們本不該死……

  ~~

  一片黑暗之中,隐隐傳來一個聲音。

  「呂少保怎麼能連這都看不清?」

  「老糊塗了。」

  「唉,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

  呂文德緩緩睜開眼,轉頭看去,隻見自己還在戰車上,但軍陣已經停止了前進。

  方才聽到的說話聲是在戰車後面,該是文吏們在低聲議論。

  但呂文德認真聽了一會,卻什麼都沒聽到。

  「少保,陳元彬叛逃了。」有親兵上前道「陳元彬逃到元軍當中了……」

  呂文德愣了一下,如再遭重創。

  丘通甫跪在那,不敢再說話。

  良久。

  「可笑。」呂文德喃喃道,「可笑,陳元彬一逃,老子不就……不就……」

  他沒說後面的話。

  也許是不就「明白「了,也許是不就「不會上當「了。

  「陳元彬真蠢。」

  「少保,李逆派人來了,也許是來投降的……少保要斬,還是要見?」

  呂文德擡頭看去,見戰事還在繼續,遂應道∶「見。」

  不一會兒,一個年輕的叛軍士卒昂手闊步走來,才到陣中,被宋軍摁在那兒。

  「李逆派你來,何事?可是想要投降。「

  那叛軍士卒竟是冷笑一聲。

  「奉房相公之命,特來告訴呂少保一句話……「

  呂文德聽對方喚自己「少保」倒是愣了一下。

  他下意識看向了遠處的旗幟,上面是他的官銜。

  「京湖制置使,甯武軍節度使、武昌軍節度使,兼湖廣總領财賦、管内勸農營田使、三衙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授少保,封崇國公,開府儀同三司。」

  開荊南之制阃,總湖北之利權,如日中天。

  但不如李瑕。

  叛軍呼一聲「少保」又怎麼樣,還呼李瑕是「陛下」呢。

  呂文德回過神來,隻聽對方繼續說着。

  緩緩地,一字一句地。

  「呂少保,你真蠢,蠢到連我一介小卒都看不起。」

  呂文德一愣。

  他張了張嘴,極難得地沒有破口大罵。

  隻見那小卒往地上啐了一口,又道∶「房相公的原話不是這個……呂少保之失智,天下人竊笑。」

  「呂少保之失智,天下人竊笑。」

  「呂少保之失智,天下人竊笑。」

  「...「

  也不知過了多久,丘通甫都已喚人把那個叛軍士卒帶下去了。

  呂文德失神地合上嘴。

  他知道,自己就像是被豬油糊了心,他前兩日竟是完全隻想着殺李瑕。

  一世英名毀了。

  三十年從戎,周旋三邊,大小百戰,立下的功業、威望毀了,以後衆口爍金,隻會罵他呂文德蠢。

  「報!蒙軍逼近了!至少一萬人……」

  「少保!蒙軍……元軍,是元軍一萬騎逼近了……」

  戰報不斷傳來。

  所有人都在等着呂文德下令。

  「我……「

  「我……「

  連續幾次開口,呂文德才終于悲憤地喊了一句。

  」誤國家者,我也~」

  ~~

  」誤國家者,我也!」

  ~~

  似乎在這一刻,呂文德回到了那個沒被李瑕改變的青史上他的命運。

  景定四年,七月,蒙古以玉帶行賄呂文德,建榷場于襄陽外,築土牆于鹿門山,内築堡壁,以阻襄陽南、北之援。

  呂文煥知道被欺,兩次去信申告,呂文德親吏陳文彬藏匿之。

  及蒙古于白鶴城增築第二堡,呂文德深悔,歎曰∶「誤國家者,我也!」

  因此,「識者竊笑之」。

  ……

  李瑕觀着東面元軍的塵煙越來越近,也越來越為呂文德的愚蠢與失智痛心。

  因他不讀史。

  否則他會知道,這兩宋三百年,真正能讓人痛心的愚蠢與失智是什麼樣的。

  金軍南下、蒙軍南下,那滿朝士大夫要怎麼失智,才能辜負戰場上這一張張仰面倒在那的面容。

  他想當皇帝,更重要的是,要在與宋廷的戰争中明白,自己得當一個怎樣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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