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唐軍正在進行北伐前的整編。
慶功、賞賜、升遷、調度,以及傷員的療養和戰前的休假等等,忙得不可開交。生力軍被調往前線,而在西北苦戰過的傷兵、疲兵便被調回關中休養。
其中永興軍是騎兵,随禦駕守過潼關之後又随禦駕回長安休整,駐紮在城東大營休整。
這日,陸小酉一身便服,出了大營,策馬向城中而去,神色有些落寞。
如今軍中氣氛,要麼是沉浸在大勝的歡慶中,要麼是悲傷于戰友的犧牲,要麼是躊躇滿志于之後的北伐。陸小酉之前也是如此,少有這種落寞的表情。
「将軍,到了。」
聽到這一聲喚,陸小酉回過神來,嚴肅了臉色,擡頭看去,眼前正是如今為了北伐剛剛設置的總督天下兵馬衙門。
這衙門近幾日才收拾好,還有人在往裡成箱成箱地搬各種籍冊,人員進進出出。據說昨日天子在朝堂上拟訂任命張珏為北伐軍總元帥,張珏如今卻還沒有歸還長安。
總之萬事伊始,正是最忙碌的時候。
但陸小酉是個隻知道上陣殺敵的,且身上傷勢未愈,又告了半個月的假,站在這裡便顯得有些清閑。
「陸将軍。」
陸小酉轉頭看去,卻見是李曾伯的兒子李杓,連忙喚道:「李相公。」「陸将軍不是告假了嗎?這次大勝升官,是想衣錦還鄉回去探望家中父母?」「沒有沒有,陛下賜了我長安的院子,我已經請人去接我娘過來了……」陸小酉說到一半,覺得自己好像是在炫耀一樣,撓了撓頭,後面的話都不知怎麼說,隻好道:「聽說張大帥今天回來?」
「張帥已經在見陛下了。陸将軍親曆賀蘭山之戰,知西北戰事艱難,其實秦直道那一路也是戰得激烈。今早張元帥就在向陛下細禀。」
說到戰事,陸小酉便聽得十分認真。
「張帥撤出九原城、渡過黃河之後,元軍大同路的都元帥按竺迩就從東面追上了。一路追擊張元帥到延安府,再加上山西那邊阿合馬偷渡黃河,而我大軍已調往西北,劉帥苦守東線,張帥隻能以殘兵勉力支撐,壯烈啊。」
陸小酉佩服不已,道:「我隻懂得随陛下或幾位元帥打仗,要是獨領一路兵馬,真不知要怎麼打才好。」
「多看兵書就好。」李杓道。
相比他父親李曾伯,李杓确實是文人習氣更重些。
陸小酉知道打仗絕不是多看兵書就行的,于是不知道該怎麼聊天了,又撓了撓頭。好在,不一會兒便陸續有将領過來,在大堂準備軍議。
如今北伐才剛開始籌備,連西北的戰利品都還沒完全運回來,這場軍議隻是諸将領見個面熟悉一下。
武将們聚在一起,陸小酉就自然得多了,又聊了一會,見李瑕、張珏帶着一衆将領們過來。
「見過陛下。」
「不必行禮了,在這軍署,凡事以北伐為先,效率為重。」「喏!」
很快,諸将列隊,宣讀了任命張珏為北伐總元帥的旨意。
至于祭天、檄告天下之類的,則會在出兵前正式誓師。如今則還是以效率為重。不一會兒,衆人已圍站在地圖邊談起具體的方略來。
「如今我們大捷的消息已經傳遍天下,包括河南的伯顔、山西的阿合馬在内,諸多蒙元官員認為忽必烈已死。更重要的是諸路漢人世侯,如東平嚴家、太原郝家、真定史家、順天張家,隻要能讓這些世侯倒戈,東路戰事可順利十倍。」
「不錯,就算忽必烈活着逃回去,也很難扭轉現在的風聲。」
「臣等擔心的是糧草是否足夠,以及雲南、四川的兵馬北調之後,趙宋的反應。」「過幾日易士英、
聶仲由等雲南将領會到長安述職,到時再詳談吧。」
這種軍議上,李瑕說話也随意了很多,又道:「至于糧草,必定是不足的,你們為難軍需官也無用。好在西北的繳獲能彌補一部分,而大軍既然調出來了,硬着頭皮也隻能打下去。」
張珏不由笑了笑。
他其實還沒從就任北伐總元帥的驚喜之中平靜下來,腦子裡根本還是懵的。太多事千頭萬緒。
「還有西路,興慶府這些年飽經戰亂,楊文安離開時又放了一把大火,短期已經難以承擔作為大軍集結的前沿重鎮。西路隻能遣一支兵馬作為配合,到時再攻河套,朕屬意楊奔擔此事。」
「陛下英明。」張珏看向地圖上的河套,道:「對了,還有一事。臣俘虜了一些元兵,聽說我們似乎有一支兵馬散落在陰山以北。」
「何處?」
「大概是在這一帶,陰山以北的黑水河附近。」
「汪古部的世居地,愛不花的地盤。」李瑕轉頭向人問道:「愛不花我們俘虜了嗎?」
「禀陛下,俘虜的名單裡沒有,首級裡也沒有。」「嗯,繼續說吧。」
「這些兵馬兵力不多,但元軍一直沒能撲滅。據俘虜說,按竺迩幾次向汪古部要草料,都被小股唐軍騎兵劫了。元軍以大軍包圍,他們便往更北竄了……」
「林子,你選一些會蒙語的細作北上聯絡。」「是,陛下,隻是……在草原上,細作不像是在城池裡。」「朕知道,你盡力。」「.....」
一場軍議之後,李瑕正移駕,忽招過陸小酉,問道:「你不是告了半個月的假嗎?」
「陛下,末将不告假了,在營中操練将士。」「都是傷員,你傷也還未養好。怎麼?不成親了?」
陸小酉愣了一下,低聲應道:「末将……提了親,被拒絕了。」「原來如此。」
李瑕還忙,拍了拍他的肩,沒多說便離開了。√
陸小酉學着旁人行禮恭送了,再次撓了撓後腦勺,感到有些丢臉。「嘿,呆雞。」有人從後面撞了一下陸小酉。一轉頭,隻見是劉金鎖。「劉大哥,你随張帥回來的。」
「沒錯哩,跟着張帥走這一遭,等北伐了,我就是先鋒。」
「真的?」陸小酉羨慕不已,道:「那劉大哥莫不會是第一個殺進燕京的。」「哈哈哈。」
劉金鎖一聽就開心,捧腹大笑了好一會,才道:「你還沒讨婆娘,多大了?」「快三十哩。」
「這麼老了?沒看出來。」
「我家裡有兩個兄弟,我娘以前沒錢給我讨婆娘,後來則是太忙了。」
「是嗎?」劉金鎖十分驚訝,道:「我聽說你們西北軍回來,說親的媒人能把門檻都踩破。」
「我那個……」陸小酉再次撓頭,想到王翠的身份,又不知怎麼說,隻好說了個新學的詞語,道:「有些難言之隐。」
劉金鎖眼睛一瞪,愣了愣,卻是沒再多說,打了個哈哈,學着李瑕的樣子,拍了拍陸小酉的肩,邀他下次飲酒。
陸小酉覺得哪裡有些奇怪,但沒多想,自歸了大營。
他雖在長安有了宅院,但裡面空空蕩蕩,還是覺得營裡更舒服。
次日,陸小酉的母親已抵達長安,他便仔細把身上的傷口裹了。
他對着锃亮的盔甲看了一眼,又覺得臉上的刀疤太吓人,想了想,翻出一盒沒開封的胭脂抹了一下,與黝黑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幹脆又擦掉。
半個時辰後,陸小酉在渭水碼頭接了馮氏。
「孩兒哪有危險?這傷疤怎麼了?大唐男兒,誰不以傷痕為榮,這都是為國建功立業的榮耀!」
「好好好,你沒有危險就好。」
馮氏轉頭見了一眼前方的繁華大城,又看看兒子身上威風凜凜的盔甲,猶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成了大将軍,用力拍了掐自己的虎口,還是一副傻愣的模樣。
「娘,坐馬車。」「不坐了吧?俺想走着去。」
「娘,你就聽我的吧,啧啧,坐這大馬車多舒坦。」L
「俺不坐。小酉,你哪租的,退回去。」「娘,這是俺們家的。」
馮氏卻堅決不坐,陸小酉沒得辦法,隻好拖家帶口地往長安城裡走。
他扶着母親,一路看着遠處的船隻運送糧草,心想離出征的日子又近了一天,誰知道下一次打仗還能不能活着回來,于是心中想道:「以她的身份,該找個安穩人。」
陸小酉又掏出一盒胭脂。「娘,送你的。」
「俺要這個做甚?小西留着過娘婦
他安達個微甚?小因雷看讨她貼,他得讨個壯實的,好生養……這般啰裡啰唆地走着,迎面走過幾個相熟的媒婆。陸小酉一見她們就頭痛,正想要躲。
沒想到這次,反而是那些媒婆們面露尴尬,互相拉了拉對方,轉身往旁邊的大瓦子裡走掉了。
陸小酉撓了撓頭,覺得好生奇怪。
「方才那就是陸将軍吧?」「是。」
「他官那麼大,說成了得有不少喜錢哩。」
「官大有什麼用?他那個不行啊,所以被哪家小娘子推拒了。」「怪不得哩,找他說了許多次,每次都被推出來。」「.....」
小巷那邊,迎面有個英武的女子路過,聽了這些議論停下了腳步,向路口看了一眼。
看着陸小酉的身影,她也習慣性地撓了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