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焴今日出縣衙辦事,沒想到竟是見到了私鹽販子,極是生氣。
他轉頭一看,見到快班班頭費伯仁就站在不遠處的街角,忙喊道:“費班頭!你過來,把這私鹽販子拿下!”
不想,卻見費伯仁頭一低,沒聽到一般,帶着人穿起了一條小巷。
“費班頭……”
蔣焴一愣,心道費伯仁分明是看到自己了,竟是就這樣走掉了?
他心頭怒起,指着那私鹽販子,叱道:“你别逃,在這等着!”
說着,他轉身向縣衙跑去。
……
湯二庚看着蔣焴的背影,咧開嘴笑了笑。
他才不怕咧。之所以到過來販鹽,就是他家邬巡檢收到慶符縣尉的消息,可以在慶符販鹽了。
邬巡檢都說了,先試着買上幾擔,要是沒事,就在官鹽鋪子旁再開一個鋪子,明目張膽地賣鹽。
“最後十斤!誰要買?”
“小哥,今日沒帶錢,明日還來賣嗎?”
“來!”湯二庚哈哈大笑,擡手一指,道:“看到那個鋪面沒?過幾日我就盤下來,就在那賣。”
……
俞德宸将這一幕看在眼裡,搖了搖頭,繼續向縣衙走去。
走了一會,見那個中年文人氣呼呼地沖進縣衙,俞德宸停下腳步,心想讓那些普通人多買些便宜鹽也好,遂就站在那等着,打算一會把衙役都打一頓。
但等了好久,也沒見那人再出來。
“原來就是嘴上厲害。”俞德宸喃喃道。
他繞到縣衙後面。
巷子裡人不多,隻見對面一個穿着男裝的少女帶着兩個健婦從巷子那邊走出來。
因這少女也佩了柄劍在身上,俞德宸不由多打量了她一眼。
她不漂亮,臉方,鼻塌。但背挺得筆直,走路時步态從容,隐隐有些卓然之氣。
下了終南山,見到了市井多有縮頭縮腦之人,這般身姿就顯得猶為出衆。
俞德宸想起來李瑕就是這般走路的。
他又細看了一眼,見這少女頭發紮在腦後,随風輕輕晃動,頗為飒爽。
兩個擦肩而過,俞德宸圍在縣衙繞了一圈,大抵完成了踩點,又繞了回來,見那少女正在與一個老婦說話。
“救了老婦人家的火,收下這籃子雞蛋吧,老婦人心裡不安……”
“那好吧。”那少女大大方方應下,與那老婦道了别。卻是又向身後的健婦道:“一會送兩斤米去她家裡。”
“大姐兒,直接給她錢也好。”
“不,為人處世不是這樣的……”
俞德宸又從她們身邊走過,心想這些人情世故還真麻煩……
~~
韓祈安把楊琇、張代焞母子帶去了叙州,慶符這邊便隻留了幾個仆役看着張漛。
這日下午,這幾個仆役鼻青臉腫地站在李瑕面前……
“被一個道士打了?”
“是,小人們正在追張氏,沖出一個道士,對着我們就打。”
李瑕思忖了一會,忽有些懷疑那俞德宸。
“去東邊營盤把劉金鎖、摟虎找來,讓他們帶三十名好手。”
“是。”
那邊有又有道:“縣尉,房主簿來了。”
“你們先下去,請房主簿進來。”
……
房言楷在李瑕對面坐下,緩緩道:“縣裡有人在販私鹽,李縣尉可知曉?”
“竟有此事?”
房言楷看着李瑕的臉,苦笑道:“你不會演,不必與我裝了。此事你知道,是你下令不讓衙役稽查的?”
“房主簿在說什麼?私鹽一定要稽查。”
“别裝了。你收了邬通的好處?”
“沒有,私鹽一定要稽查。”
房言楷臉上苦意愈濃,道:“非瑜,你知道我在任近兩年來,稽查私鹽費了多大工夫?”
“是,我願效仿房主簿。”
“此間并無旁人,你我說幾句心裡話,可好?”
“好。”
“你可知我大宋稅賦,三成都是鹽稅,販私鹽乃是殺頭的重罪……”
李瑕打斷道:“房主簿既知是邬通在販鹽,你我一起上表檢舉他,如何?”
房言楷一愣。
“房主簿不肯嗎?為何?”
房方楷不答,表情有些蕭索。
李瑕又問道:“你稽查私鹽是為了大宋社稷?還是為了個人政績?”
“我上任以來,不僅稽查私鹽,還開荒、緝盜,夙興夜寐,使民生安定、稅賦充足,上無愧于朝廷,下無愧于百姓。哪怕是有一份想要政績的私心,不該嗎?”
“該。你确實無愧于朝廷、百姓。”
房言楷不知話題怎又落在了這裡,問道:“你為何不查私鹽?”
“我從未說過不查。”
“你……”
“我會查私鹽。雖然鹽稅上繳朝廷,層層貪墨,最後也不知有幾成落到實處。若能直接用來練一支強軍,不知是否能保川蜀?今年打敗了蒙軍,明年他們就不來了嗎?”
房言楷閉目長歎。
“道理你都明白,不用我多說。”李瑕道:“另外,我們三個縣官都很清楚,等朝廷任命下來,我與江縣令大概是要升官的。我不知你能否升遷,但近來我感受到你很痛苦,當然,朝遷不可能貶你,人就怕有比較。
鹽稅和升遷都是一個道理,甚至大宋社稷也是這道理,如你說言‘不正本必亡,正本必亂’,我不打算在一個快爛掉的框架裡做事,你呢?往後如何做,你該想清楚了……并非是我在逼你,你若想調走,我也可以替你打點。”
房言楷道:“我明白……我明白……是守規矩還是不守規矩。”
“是讓房主簿選擇變或是不變,變則通、不變則亡。”
“變則亂。”
“你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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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俞德宸換上一身黑衣,蒙着臉,伏在了縣衙後衙的屋檐上。
他又見到了傍晚看到的那個少女,正坐在院中與一個小童說話。
“怪哉,父親回來後怎一句話都不罵你?”
“他為何要罵我?”
“你一天到晚離經叛道,該罵。”
“父親怕我。”
“吓?你少胡說八道了。”
“真的,父親怕李哥哥,我越學他,父親越不敢教訓我,你沒感覺出來嗎?”
“其實我感覺出來了,我也試過,被痛打了一頓,所以我說你是胡說八道。”
“那是你隻學其形,未學其神……”
“姐,屋頂上好像有個人。”
“有嗎?”
俞德宸俯低身子,微覺有些無奈,心想自己本是仙風道骨的修道之人,第一次來當刺客,經驗還是不足。
好在,院裡那小童又道:“好像是我看錯了。”
“還能不能老老實實背書了……”
突然,俞德宸聽到前衙有大動靜傳來,緊接着便是腳步聲響起。
不一會兒,又一個小姑娘跑到後衙來。
“二姐兒回來了,李縣尉呢?”
“李哥哥帶人出門辦事了。”
“怎麼了?”
“不知道欸,你們在院子裡不冷嗎?”
“外面亮堂些……”
俞德宸聽了,皺了皺眉,從屋檐上退了下去,躍回外面,迅速跑過小巷,貼着牆看去,隻見李瑕正帶着人向城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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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江蒼又擡頭向屋頂看了一眼,故作不經意地把兩個姐姐打發走,一路打着哈欠進到書房。
他四下看了看,縮了縮脖子,蹑手蹑腳走到江春身邊。
江春已是瞪着眼,很不悅地看着兒子。
卻聽江蒼附耳道:“父親,屋頂上好像有個偷兒,孩兒不敢驚動他,故意裝作不知道,喚胥吏來捉了吧。這臨近年節了,偷兒就是多……”
“蠢小子,哪個偷兒敢到縣衙來偷東西?”
江蒼一想也對哦,正想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忽發現江春竟也是附在他耳邊說的。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眼中皆有驚懼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