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驅口!别逃啊!”
昔裡吉策馬跟在霍小蓮身後,沖着殘陽下遠去的騎兵隊伍嘶聲大吼。
但沒有用,耶律鑄已領着兵馬向北撤去,頭也不回。
很快,李瑕也鳴金收兵,不再追擊。
“狗驅口……”
昔裡吉又罵了一句,已紅了眼眶。
但他竟然是沒哭,看了霍小蓮一眼,默默一扯缰繩,就想向他已剩下不多的騎兵陣中而去。
“你敢?”霍小蓮用蒙語澹澹問了一句。
昔裡吉立即就撥轉馬頭,繼續跟在霍小蓮身後,道:“請将軍帶小王去見秦王。”
至于剛才的小動作,他就像是沒發生過一樣。
……
“昔裡吉,蒙哥第四子,生母巴牙兀真貴妃,戊申年生,已十六歲。”
廉希憲站在李瑕身邊随口說着,負手看着前方那個年輕人,之後給出了個評價。
“這小子怕是比玉龍答失還要聰明些。我問過了幾個俘虜,都說昔裡吉平素不顯山露水,就是玉龍答失的跟班,但我看他遇事反應很快。”
李瑕看了一會,正看到昔裡吉翻身下馬對着霍小蓮賠了個笑臉。
“身手敏捷,能屈能伸……還不錯吧。”
“能比阿速台、玉龍答失活得久,有些本事。”
兩人會心一笑,似在自嘲今日還要與初出茅廬的小孩過招。
不一會兒,昔裡吉走到了他們面前。
昔裡吉努力不去看李瑕身後的九斿白纛。
那是他父汗留下的遺物,他怕看得多了,眼神中流露出對李瑕的恨意。
不料,廉希憲徑直開口戳破了他這心思。
“不必在我王面前遮掩,你小子的反骨遮不住。”
昔裡吉低下頭,語氣怯懦,道:“我的哥哥們都死了,又被族人背棄,求秦王收留,願意為秦王像牛馬一樣效勞。”
廉希憲搖了搖頭,似笑昔裡吉非要演戲,遂懶得再提點這小子,負手自去安排打掃戰場。
昔裡吉見了,不由駭然,生怕李瑕是要斬草除根。
李瑕卻比廉希憲要溫和些,道:“不用當牛馬,我看你命裡注定要當蒙古大汗。”
“蒙古大汗”四個字入耳,昔裡吉便呆住了。
他算是聰明,但也就是十六歲的少年裡還算不錯的,又豈能真與李瑕這樣的人耍心眼。
“我真打算扶持你當一段時間的蒙古大汗。不用謝,我為的是繼續挑唆蒙古内鬥,最後達到毀掉你們黃金家族的目的……”
昔裡吉聞言又是一愣,不知該怎麼回應才好。
“不過,在我的扶持下,你也許真有機會殺回哈拉和林。”李瑕問道:“我不怕養虎為患,你呢?敢試試嗎?”
霍小蓮摸了摸腰上的刀。
如果昔裡吉也說一句“大蒙古國不能分裂”,那就又可以殺一個黃金家族的子孫了。
漫天霞光如血,入夜前的天氣已經很涼了。
昔裡吉額頭上卻是汗如雨下。
他忽然“冬”的一下跪在地上。
“我隻感謝秦王的救命恩情,願意為秦王效勞。并不是因為野心才……”
“起來吧,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李瑕虛扶了一下,昔裡吉猶不敢起身。
霍小蓮隻好上前,一把架起了他。
“很好,拿出蒙古大汗的威風來,我見過你父親,他就很有威嚴。”
昔裡吉臉色更煞白了些,隻覺李瑕說話未免太過狠毒,應道:“我……我與蒙……蒙哥,感情不好。”
李瑕像沒聽見一般,道:“現在大汗有了,九斿白纛有了,就差一場忽裡勒台大會了。”
~~
“我們将要開一場忽裡勒台大會。”
“哦?”
兀魯忽乃坐在帳篷裡,端着奶酒瞥了李瑕一眼,道:“秦王是在講笑話?”
“我認真的。”
“推舉我?”
“你不是黃金家族的子孫。”
“昔裡吉?”兀魯忽乃想了想,也不知想到什麼,嘴角微微一揚,“也好,先讓他當當大汗。”
說到這裡,她話鋒一轉。
“但,宣揚他為大汗可以,忽裡勒台大會就不必了。”
“為何?”
兀魯忽乃收起調笑之意,提醒道:“會很可笑的。”
“怎麼會可笑呢?”
“你立昔裡吉為大汗,旁人知道你是在挑釁忽必烈。但把忽裡勒台大會辦成過家家酒……用你們漢人的話說,會讓人覺得是‘沐猴而冠’。”
“不會。”
“沒有幾個有份量的宗王參加,秦王會顔面無光。”
“會有的,我們要辦一場能載入史冊的忽裡勒台大會……”
~~
其後兩日,李瑕也不繼續追擊耶律鑄,而是行軍到博格達峰的半山腰駐紮下來。
他就安營在天池邊。
天池古稱瑤池,唐太宗時曾在山下設立過瑤池都護府。而就在李瑕駐地以北,有天池石門,是個峽谷,兩側岩壁聳立,形勢峻險,可倚為門戶。
登高望遠,還能發現耶律鑄兵馬的異動。
這裡是個不錯的駐地,但對他進攻别失八裡并無用處。
李瑕選擇這裡,主要還是為了他的忽裡勒台大會……
~~
别失八裡。
“你說什麼?天池忽裡勒台大會?”
“這是敵軍射來的……給哈答驸馬的請柬。”
哈答接過那卷精美的羊皮紙,隻覺事情正在變得荒唐起來。
他輕哼一聲,目光帶着不屑瞥過去。
“丙寅年初,蒙古諸部長尊立鐵木真為大汗,建九斿白纛,即位于鄂諾河之源,共上尊号成吉思汗。從此曆代大汗即位,都由忽裡勒台大會推戴,新汗須照例向諸王大臣頒發賞賜,此為成吉思汗之偉大傳統……”
哈答不由把這封信拿得更遠了些,眼神中泛起了疑惑不已的光。
他真是沒想到,居然是來自于敵人的信能說到他心底裡去。
“可不就是嗎?”哈答自語道:“我們反對忽必烈,難道是反對他讀漢人的書嗎?關我們屁事。不開忽裡勒台大會,怎麼頒發賞賜?!怎麼封領土?!”
再往後看。
無非是細數忽必烈的種種罪過,毒殺蒙哥汗,擅自即位,興兵作亂,殘殺忽裡勒台大會推戴的阿裡不哥汗,指使人殺了蒙哥汗的留下的兒子。
哈答有的相信,有的不相信,一時點頭,一時搖頭。
最後便是蒙哥汗第四子昔裡吉,七月二十八日将于天池召開忽裡勒台大會,誠邀諸王參與。
“真是太奇怪了。”哈答喃喃道,“去一個漢人召開的忽裡勒台大會?一定不會去的,這漢人會殺我們……”
~~
耶律鑄放下了手中的羊皮紙,撚着長須冥思苦想起來。
他已經意識到,相比于打敗諸王大軍、威震西域,李瑕想要的更多。
倘若真有一場足夠份量的忽裡勒台大會,這汗位之争怕是要無休無止了。
但目前為止,什麼天池忽裡勒台大會顯然沒什麼份量,隻有一兩個寡婦參加。
“你想怎麼做呢?”
猶在沉思之際,帳外忽然有人通禀道:“丞相,伯顔求見。”
耶律鑄十分欣賞伯顔,收起了桉上的羊皮紙便道:“讓他進來。”
沒想到的是,伯顔一進帳,馬上便将一卷羊皮紙放在耶律鑄面前。
“丞相,我們好像遇到了難題。”
“你覺得這是難題?”耶律鑄指了指那卷羊皮紙。
伯顔是典型的蒙古人長相,濃眉大眼,顯得很真誠,道:“一個漢人想召開忽裡勒台大會,這很可笑。但我觀看我們的兵勢,認為我們敵不過李瑕。沒有敵人強大,這才是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