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阮喻一臉的虛心求教。
許淮頌十指交握,腰背筆挺,看着她陳述要領:“一份有效的電話錄音,首先要引導對方确認身份,電話接通的第一時間就必須把握先機。”
她點點頭問:“然後呢?”
“遞交給法院的錄音不能剪輯,但庭審時間有限,因此要控制通話長度,在不被對方識破的前提下直奔主題。”
也就是說,既然高度懷疑岑思思曾惡意雇傭水軍,購買熱搜,就要誘使她說出實情。
阮喻皺皺眉頭:“真有人會傻到親口承認嗎?”
“正常情況下不會,所以這才是難點。”許淮頌說着,瞥了眼她空蕩蕩的手。
阮喻迅速領悟,一把拽過桌上便簽本和筆,專注地盯着他:“許律師請講,請講。”
半小時後,她的便簽本上已經密密麻麻一片。見許淮頌說完了,她問:“現在就打嗎?”
他搖搖頭:“北京時間十二點。”
那個點剛剛結束午餐,腦供血少,對方思考力降低,相對不容易起疑。
“可是那時候,我自己智商也會變低吧?”
許淮頌噎了一下,以前怎麼沒發現,她還有點蠢萌……
他擡眼說:“你不會提前吃飯?”
“……”也對。
阮喻不自然地掩着額,尴尬片刻後想起個事,突然擡頭。
這一擡頭,就發現許淮頌正盯着屏幕看。
她一下頓住,張嘴想問他怎麼了,卻發現他右手似乎正在滾鼠标,看上去是在察看什麼文檔。
而不是她。
阮喻暗暗發窘,清了清嗓叫他:“許律師。”
許淮頌點一下頭,估計是懶得說話,示意她有事說事。
“等會兒電話錄音,不知道會不會出現我沒法處理的突發情況,那個……”她指了一下鏡頭,“你能開着視頻通話嗎?”
阮喻的心态,不過就像患者對醫生的職業信賴,但這缺他不可的樣子,看在許淮頌眼裡又是另一回事。
他“嗯”了聲,偏頭抿了一口咖啡,企圖緩解心底那陣異樣的感受。
阮喻放了心,在心裡默默演練起對話,大半個小時後,聽見許淮頌敲了敲桌子。
“十點半了。”他說。
“那我去做點吃的,”她擱下便簽本,指了指屏幕,“把視頻關了?”
“不用,我也要去吃飯。”
阮喻稍稍一愣。
舊金山都晚上七點半了吧,他沒吃飯?剛才還空腹喝咖啡?
這發愣的間隙,許淮頌已經起身離開座位,阮喻也就不好貿然關掉視頻,扭頭去了廚房,打開冰箱思考做點什麼。
但可能是緊張,她一點胃口都沒有,拿了杯酸奶,往裡加了幾勺水果麥片就回到了電腦前。
她想再複習複習對話,反正許淮頌也不在。
這麼想着,就對上了屏幕裡的一雙眼睛。
“……”
“……”
許淮頌根本沒走,就坐在電腦前吃通心粉。
阮喻的眼珠子緩慢地轉了一圈。
說好的要去吃飯呢?怎麼把飯端來電腦前了?難道是想趁她不在,窺探她**嗎?
她這邊一動不動杵在電腦前,許淮頌卻似乎很淡然,頓了一頓後,優優雅雅細嚼慢咽,一邊翻看手邊文件。
原來是邊吃飯邊忙工作。
意識到自己再次自作多情了以後,阮喻尴尬地坐下來,一手翻開便簽本,一手慢吞吞攪拌酸奶。
可等舀起一勺塞進嘴裡的時候,她又頓住了。
麥片還沒泡軟,嚼起來會有一些比較動感的聲音,好像不太适合這個氛圍。
畢竟她跟許淮頌高中時期就沒說過幾句話,現在更談不上熟,這麼面對面隔着屏幕吃飯,她還嘎嘣嘎嘣脆的,實在不自在……
阮喻痛苦地含着這口酸奶,一直含到麥片差不多軟了,才一點點嚼下去,然後輕咳一聲,說:“許律師,你好像挺忙的?”
許淮頌正好塞了一口通心粉到嘴裡,不方便說話,順勢點了一下頭。
阮喻一臉高興:“那你先忙,到點了我再聯系你吧!”
他的通心粉還沒咽下去,又沒理由搖頭,隻好繼續點了一下。
阮喻松了一大口氣,飛快點叉。
直到北京時間十二點一刻,兩人才再次通了視頻。
阮喻握着手機,一直深呼吸。
許淮頌看得出來她很緊張,這麼打過去鐵定露餡。可取證的機會隻有一次,失不再來。
他想了想,不答反問:“做套眼保健操?”
“啊?”
他舉起手邊稿件,晃了晃:“看起來有用。”
哦,他是在說《好想和你咬耳朵》裡,女主角被男主角牽手的那個晚上,激動得怎麼也睡不着,做了十幾遍眼保健操才平複心境,順利入眠的事。
但這是經過她美化改編的。
阮喻皮笑肉不笑:“小說都是騙人的。”
事實是,她在快天亮的時候清醒過來,想既然許淮頌說牽錯,那大概是心有所屬了吧,然後又氣又委屈地罵了他一百遍渣男,才睡成了回籠覺。
十八歲的女孩子太不講道理了。現在想想,許淮頌不喜歡她又有什麼錯呢?
還好她沒把這句“渣男”寫進小說。
許淮頌不知道她心裡這些歪腦筋,聽這一句“小說都是騙人的”,稍稍一默,垂了垂眼。
倒是阮喻放松不少,捏着手機說:“我打啦?”
他回過神:“嗯。”
阮喻開啟錄音軟件,撥了岑思思的電話,開到免提。
十秒後,電話被接通。
她搶先道:“你好,我是阮喻,請問是岑思思嗎?”
對方立刻答:“我是,學姐,我存過你号碼啦!”
身份确認完成。
阮喻瞄了眼屏幕裡朝她點頭肯定的許淮頌,繼續說:“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方便的,你說。”
“是這樣,和解的事,本來打算明天請律師跟你談,但我想了想,覺得還是該先跟你聊聊。”
“嗯?”
“其實前段時間,有家電影制作公司就版權改編事宜聯系過我。”
岑思思低低“啊”了一聲,似乎預感到事情走向。
“那邊希望我妥善處理這件醜聞,否則影視改編也會被攪黃。所以這次,我的律師不僅代表我個人利益,他們要求你在道歉聲明中,承認自己除發布具有影射含義的長微博之外,也曾煽動水軍,購買熱搜攻擊我。”
“我……我沒有啊學姐!”
對話進行到這兒是個關鍵點,阮喻忐忑的情緒又上來了,攥着手機下意識看許淮頌。
他不能出聲,僅僅向她點了一下頭,比口形:繼續。
阮喻抿了一下唇:“這聲明确實為難人,但制作公司的意思是,和解不成就繼續起訴。”
“可是學姐,我真沒故意攻擊你……”
“我知道,畢竟你當時不曉得溫香是我。我既然打了這通電話,就是想聽聽你的說法。我倆師出同門,商人不講情面,我還能不講嗎?”
以白蓮之道還至綠茶之身,這話說得,阮喻自己都有點感動。許淮頌寫的八點檔台詞真是太行雲流水了。
“你要是顧及情面,制作公司那邊怎麼辦?”
這一問不在計劃範圍内,阮喻微微一滞,随即看見屏幕上彈出許淮頌的消息:歎氣。
她立刻醞釀出一聲歎息。
那邊岑思思似乎聽出她的為難,打起感情牌:“學姐,我真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當時我隻是雇了一小批水軍想試試,誰知道一發不可收拾,一路蹿上熱搜……你一定得幫幫我,讓那邊通融通融,不然我……我就全毀了……”
許淮頌比個“到此為止”的手勢。
阮喻瞄他一眼,迅速接:“行,能幫的我一定幫,我會再跟律師談談的。”
電話被挂斷,她小心翼翼按下結束錄音,湊近鏡頭問:“這樣行了嗎?”
許淮頌點個頭:“錄音給劉茂。”
阮喻松了一口氣。
其實這套話的原理說起來也不難。正如許淮頌所講,法律規定,隻有原作者才能指控著作權侵權行為,岑思思本身沒有起訴資格,之所以表面一套,背後一套,隻是為了“緩兵”,争取讓“寫詩人”先一步起訴成功。
那麼在這種情況下,假設阮喻對和解産生動搖,她為了穩住她,必然會作出自認無傷大雅的,言語上的退讓。
現實果然跟許淮頌預料得一分不差。
緊張過後松懈下來,阮喻通體舒泰。
這種奸爽奸爽的感覺是怎麼回事?跟律師一起幹不犯法的壞事,這麼開心嗎?
她心情一好就有點忘形,說:“我這演技是不是夠上八點檔了?”
許淮頌垂眼敲鍵盤,不知在忙什麼,随口說:“夠糊弄外行。”
她一噎,那他是這方面的内行嗎?
正疑慮自己的演技在他面前是不是很不過關,就聽見他的手機響了。
許淮頌沒關掉電腦視頻,直接接了電話,說的是中文:“在家。”
阮喻聽不見電話另一頭的聲音,隻能聽見他單方面的零碎回答:“不排除是被告實施的報複行為,s.g的高層應該最清楚,被告有能力對炸-彈實施計算機遠程操控。”
許淮頌的語氣很平靜,但阮喻卻吃了一驚。
似乎是見她被吓到,他看了她一眼,拿起手機,起身走到窗邊:“這是警察的事……”
阮喻就聽不太清他在說什麼了,等他回來,她沒忍住問:“出了什麼事嗎?”
許淮頌搖頭,示意沒有。
她“哦”一聲,說:“今天謝謝你啊,許律師。”
許淮頌擡了擡眼皮。這是利用完人就跑,在說結束語了?
看他沒反應,阮喻自顧自接下去:“本來要談案子的,不過你那兒太晚了……”
正說到這,不知哪兒冒出“喵嗚”一聲貓叫。
她停下來左右看看。
但當然不是她這兒的貓。
家裡已經沒有貓了。她剛畢業那會兒倒是養過一隻,可惜後來病死了,她難受很久,雖然喜歡,卻不敢再花心思養第二隻。
那麼,就是許淮頌那邊的聲音了?
她正奇怪,就看屏幕裡的人再次離開了座位,走開幾步,再回來,懷裡多了一隻貓。
一隻看起來兩三個月大的,水靈水靈的小橘貓。
阮喻的目光一下被揪住。
許淮頌一邊順着貓毛,一邊瞥她:“你剛說什麼?”
她盯着幼貓掙紮了五秒鐘,血槽漸空,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我說你那兒太晚了……方便繼續談案子嗎?”
許淮頌點個頭,語氣勉強:“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