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日子再苦再難也得咬牙接着往下過,好在沒兩日,周家大伯就驚訝的發現,那兩隻蠢鳥都不見了蹤影。問了周家的人後,才得知原來是周芸芸倆口子帶着倆鳥去了府城那頭,順帶還捎上了周家阿奶。
卻說前段日子,柳家那位小少爺邀請孟秀才同去府城南溪書院參加院内舉辦的品茗鑒賞。原本這品茗鑒賞該是早就舉行的,可誰也不曾想到因着連綿大雨,會導緻之前的洪災,雖說府城并未受到什麼影響,可這品茗鑒賞的時間還是推遲了。
改到了洪水漸退的本月二十三。
孟秀才原是打算同柳家小少爺一起前往的,左右縣城每日裡都有去府城的馬車,且他先前也曾去過好幾趟,便是稱不上熟悉,也絕對不陌生,再說還有柳家小少爺作伴更是什麼問題都沒有。結果,這事兒被周家阿奶知曉了,壕氣沖天的阿奶當下就表示要賃一輛馬車去府城,當然前提是她和周芸芸同去。
同去就同去呗,本朝對于女子的束縛并沒有前朝那麼嚴苛,當然未出閣的少女是例外,像周芸芸這種已婚的少婦,想要出門簡單得很,更别提孟秀才本人也在,便是有生人在也沒太大妨礙。
于是,就在周家大伯無比慶幸自己逃過一劫時,周家阿奶雇傭的馬車帶着四個人并兩隻鳥,一同進了府城的城門。
回頭周家阿奶就叫馬車夫将孟秀才并柳家小少爺丢在了南溪書院門口,并約定了下半晌來接他們,旋即就吩咐馬車夫往饴蜜齋總店而去。
待馬車又行駛了一段距離後,周芸芸後知後覺的道:“阿奶!小八它們不見了!”
雖說被小八撿來的那隻八哥是有名字的,可周芸芸實在是不太能夠接受一隻鳥跟自家堂哥一個名字,幹脆就敷衍的一語帶過。
“方才你光注意你家謹元了,沒瞧見它倆跟着飛出去了。放心吧,小八聰明得很,沒事的。”周家阿奶随口安慰着,還不忘調侃了一句,“對了,你家謹元啥時候下場考試?”
“我家謹元呢,八月初九考第一場。”興許擱在旁人身上會害羞,可周芸芸一點兒也不認為彰顯主權有啥好羞澀的,隻順着阿奶的話回道。
這回卻是輪到周家阿奶詫異了,不過詫異的卻是旁的:“啥?第一場?他要考幾場?”
“說是三場,初九、十二、十五。”周芸芸邊想邊道,“謹元好像說,每次都要提前一日進考場的,還要自備吃食清水。我是想着,索性提前在這邊客棧裡定個客房,回頭出了考場也好叫他歇歇,省得來回跑得費勁兒。”
雖說府城和縣城距離并不遠,城門口車馬行裡每日都有馬車往返,可這一來一去到底還是要費時間,關鍵這年頭的馬車真的談不上舒适。就像今個兒,颠了個把時辰,就已經覺得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快颠散架了,這還是原本不累的,要是本身累得很,再坐馬車得多受罪呢。
周家阿奶點頭稱是:“是這個理,沒錯。這樣好了,回頭問一下他們是在哪裡考試的,我托大掌櫃在附近賃個清淨的院子,也不用太久,賃個把月就成了。你年歲輕不經事兒,那客棧每日裡那麼多的客人,來來往往的,能清淨?這要是出門在外将就一下也就得了,謹元是要下場考試的人,叫他住客棧哪兒成?”
一聽這話,周芸芸隻忙不疊的點頭稱是。
這事兒還真就是她沒考慮周全,主要是穿越至今,她連一回客棧都沒住過,對客棧的印象還停留在上輩子。可要知道,這年頭房舍的隔音效果差得很,院門口吼一聲,後頭都聽得清清楚楚的,更别提房舍一間挨着一間的客棧了。再說客棧一應東西都不是自家的,她一個婦道人家也不好一直住在客棧等着,的确不如賃個院子來得方便。
卻聽周家阿奶又道:“到時候算好日子,我陪着你一道兒住下來,左右也就半拉月的事兒,正好我也有些事兒跟大掌櫃好生說說。”
周芸芸很是同情了一把大掌櫃,天知道每回阿奶說要找大掌櫃叙舊,後者都要遭罪。偏生大掌櫃也不知曉出于何種心态,明明是遭罪的事兒,卻仍樂此不疲。正好,她這回可得好生瞧瞧,阿奶給人家灌了什麼*湯。
然而,正在被周芸芸同情的大掌櫃卻并不覺得自己可憐,事實上他這回狠狠的賺了一大筆,不單是錢财,還有名望,而這些全賴周家阿奶提前告訴他,不久之後會有洪災。
……
……
不提完全不需要别人同情的大掌櫃,卻說那些個真正慘到極點的可憐蟲們。說真的,周家阿奶有句話還真沒說錯,那就是小八很聰明。
南溪書院院内的品茗鑒賞對于來人的要求很嚴格,除了自家的學生外,他們也就隻歡迎廪生,連一般的秀才若無人領進門都會被拒之門外。當然,若是能考上舉人乃至進士的,他們不單會親自迎進門,還會奉為上賓。像孟秀才和柳家小少爺,擱在縣城裡還算是個人物,在這裡不過堪堪到達入門的資格而已。
然而今個兒,他倆卻是注定要成為衆人矚目的焦點了。
因為小八。
托周芸芸的福,小八對于那些個經典詩詞有着絕佳的記憶,就算記得不是那麼靠譜,當然這也是因為它有個不靠譜的主人。偏生,因着小時候它是跟着周家阿奶混的,直接養成了它高調愛顯擺的性子,隻要一聽到有人吟詩作對,甭管會不會,它都會立馬出聲應對,還總是擺出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
說真的,它越自信,旁人就越尴尬。
這裡的旁人卻并非孟秀才,隻因這些日子以來,孟秀才早已被迫适應了它的畫風,甭管它幹出啥事兒來,都不會再露出絲毫驚訝的神情。真正尴尬,乃至覺得難堪的人是柳家小少爺。
“雞精呀,你咋不過去吟詩啊?你不會啊?”興許是因為周圍的環境太過于高雅,小八難得沒有癫狂,隻是它此時此刻的口吻卻像極了周家阿奶面對周芸芸那般,慈愛中帶着點兒疼寵,就好像一個老媽子對待心愛的小崽子。
柳家小少爺:………………
“你不會就多念點書,有道是書中自有顔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人蠢沒事兒,隻要别學三山子那蠢貨就成!雞精呀,要跟我家謹元好好學學!”
“學學、學學、學學!!”
一臉崩潰的柳家小少爺隻能假裝什麼都沒聽到,扭頭向孟秀才道:“謹元老弟,我去那頭看看。”
“柳兄自便。”孟秀才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便主動走到了另一邊。
柳家小少爺初時還沒明白孟秀才為何會用那種眼神看着他,可很快他就懂了。
――他也希望自己不要那麼懂。
小八和小三山子撲騰着翅膀分别落在了他的左右肩膀上,還不忘催促道:“雞精呀,你要上哪頭看呢?”
“看呢、看呢、看呢!!”
孟秀才之所以要同情他,恐怕就是因着知曉這兩隻傻鳥跟定他了吧?柳家小少爺這會兒已經不是崩潰那麼簡單了,他簡直就是生無可戀!
不過,有周家大伯的例子在先,所以永遠也不要相信自己已經很慘了,因為你還可以更慘一些。
就在柳家小少爺茫然無措的站在原地不知曉接下來該怎麼辦事,也不知是哪個角落傳來誦詩聲,小八整隻鳥就跟打了雞血一般,猛然間騰空而起,用幾乎尖叫般的聲音跟着道:“……舉杯邀明月,一枝紅杏出牆來!低頭思故鄉,一枝紅杏出牆來!采菊東籬下,一枝紅杏出牆來!侯門一入深似海,n枝紅杏出牆來!車辚辚,馬蕭蕭,紅杏枝頭春意鬧!鬧鬧鬧!切克鬧!!!!!!!”
“切克鬧、切克鬧、切克鬧!!”
随着小八無比亢奮的又叫又跳,并且還有小三山子跟着附和一起鬧騰後,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同一時間投了過來,先落在倆鳥身上,緊接着當然是看向了柳家小少爺。
柳家小少爺隻覺得脊背一涼,雙腿不由自主的夾緊,整個人繃得死死的,隻恨不得立馬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
萬幸的是,孟秀才原就不曾走遠,自是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當下三步并作兩步走到了柳家小少爺身畔,微微仰起頭,半是好笑半是無奈的道:“小八别鬧了,回頭我買炒花生米給你吃。”
“吃花生米!”小八瞬間收了翅膀落到了孟秀才肩膀上,還拿自己的頭蹭孟秀才的腦袋,“我家謹元最好了!雞精,你學着點兒!!”
不等小三山子學話,柳家小少爺已經忍不住許諾:“你倆都别說話了,回頭我買一斤,不,買十斤炒花生米給你倆吃!”
利誘還是有點兒用處的,小八當然不可能真的不說話,可接下來它也确實沒纏着柳家小少爺,頂多就是帶着小三山子滿書院亂飛,幫着接半句詩,或者對個對子,再不然就是煞有介事的品評兩句,且每回都是眼瞅着旁人要發火了,就立馬撲騰着翅膀溜之大吉。
還真别說,南溪書院的品茗鑒賞真挺有意思的――對于小八和小三山子而言。
至于孟秀才,因着他的性子本身就異于常人,素日裡又習慣了小八的做派,故而最多覺得略有些吵鬧,旁的什麼想法都沒有。唯獨柳家小少爺,非但沒有享受到結交有識之士的樂趣,整個人都處于崩潰邊緣,等快到約定時間後,更是由孟秀才拽着才出了書院的門,一副魂飛魄散的可憐模樣。
見他這般模樣,依約來接人的周家阿奶和周芸芸很是瞧了他幾眼,最後皆不約而同的将目光看向了心情極好的小八。
小八:“一個兩個三四個,五個六個七八個……”
得了,跑出來一趟居然還學會數數了,瞧着是比三山子聰明多了。
更聰明的還在後頭呢,等馬車回到縣城孟、周兩家所在的小巷子口時,小八似是從馬車窗外瞧見了什麼人,整隻鳥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彈了出去:“……九個十個十一個,全家都是傻大個,傻大個,傻大個!!!你全家都是傻大個!!!!!!”
在小三山子不間斷重複“傻大個”的魔性聲音下,周芸芸利索的跳下馬車,擡頭一看,登時被噎住了:“呃……大伯。”
周家大伯此時此刻的臉色,亦如方才在前兩個路口下車的柳家小少爺一般無二,皆是一模一樣的生無可戀。
憑良心說,周芸芸真的很想替自家那倆鳥同周家大伯道歉的,甭管怎麼說,她也是那倆鳥的主人,問題是就周家大伯那臉色,明擺着一點兒也不想聽道歉的話。這不,稍一猶豫,周家大伯就已經轉身走遠了,隻是那背影卻顯得格外的落寞孤寂。
很快,周家阿奶也下了車,隻是她壓根就沒注意到旁的,隻管扯着嗓門瞎叫喚:“小兔崽子們!都給我出來搬東西!”
小兔崽子們……周家兒孫但凡是在家的,不論男女皆急忙忙的出來幫忙,唯恐晚了一步又被噴一臉。倒是周芸芸隻同周家阿奶打了個招呼,就跟孟秀才一道兒回了家,至于那倆鳥就不用多操心了,左右餓了困了就知道回家的,旁的時候愛咋咋地。
待歸了家,周芸芸才忽的想起一事,忙問道:“謹元,小八它們沒給你惹麻煩吧?”
“沒有。”孟秀才笑得一臉坦然,“它們隻是給柳兄惹了不少麻煩。”
周芸芸忍不住在心裡給柳家小少爺點了一排蠟,都不用細問,隻需瞅瞅方才周家大伯的慘狀,就不難想象柳家小少爺今個兒遭遇了什麼事兒。又想起阿奶早先跟自己說過的話,周芸芸立馬就将方才那話題抛之腦後,挑重點學了學。
“……我倒是覺得阿奶的主意挺不錯的,客棧肯定沒有自家賃的院子好,再說要是咱們賃的院子,到時候我也可以住在府城等你,比客棧方便多了。謹元你覺得如何?”
上輩子周芸芸因着家庭緣故,連高考都未曾參加過,不過沒參加并不代表就沒聽說過,但凡家裡稍微有點兒錢的家庭都樂意在關鍵時刻給考生花錢哪怕隻圖個安心,更别提這個年代的秋闱可比上輩子的高考來得更為重要,畢竟能得到這考試資格就已經極為不容易了。
面對一臉期待之色的周芸芸,孟秀才微微一笑:“是個好主意,我先前倒是真沒想過還能如此。看來,老話說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果然是真的。隻是我今個兒才知道,原來阿奶她老人家并非不舍得把錢花在科考上頭?”
周芸芸沉默了一瞬,随後老老實實的道:“我阿奶不是不舍得花錢在科考上頭,她隻是不舍得在蠢貨身上浪費哪怕一文錢。”
簡而言之,周家阿奶才是真正的對人不對事兒,隻要人對了,事兒就沒有不對的。反之……
總的說來,真相很虐,尤其對于周家大伯娘和三山子而言。
略解釋了兩句,周芸芸又道:“既然謹元你也覺得好,改明兒我就跟阿奶說一聲。”
“不着急,左右還有兩個月時間,府城那頭雖繁華,也不至于賃不到院子。”孟秀才到底是去過府城好幾趟,先前是沒往那方面去想,隻道去客棧住着就成,如今得了提醒後,他自是立馬就開竅了。這府城要比縣城大了四五倍有餘,各色商鋪客棧多如牛毛,普通的房舍那就更不用說了,便是沒人牽線搭橋,随便尋個牙行叫牙子幫着留心一下,也能尋到合心意的房舍。
孟秀才一面耐心的解釋了幾句,一面又提醒道:“前兩日就聽說洪水消退了,這水來得急,退得其實也不慢。我估摸着,最遲後日一定能盡褪了。到時候,阿奶和嶽丈他們自是會留下,隻怕你二伯他們就留不住了。”
周家二房的根子到底在楊樹村裡,再說他們那一房本身就更為擅長種田養殖,叫他們在縣城裡安家本身就不大實際。先前那也是沒法子,等洪水一退,保管他們竄得比兔子來快,攔都攔不住。
好在周芸芸早就料到了這一點,再說到底是隔房的親戚,且縣城離楊樹村也不算太遠,真要念得慌,大不了抽空回去瞧一瞧。因此,周芸芸倒沒什麼傷感,隻擔心洪災之後會不會出現疫病,心下記着回頭定要好生叮囑他們一番,起碼多配些防風寒暑熱的成藥丸子。
至于老周家田地裡的損失,周芸芸反而不擔心了,就算她沒啥種田的經驗,也知曉被洪水這麼一折騰,今年的收成是徹底泡湯了,不過想必來年的收成一定不會差的,甚至很多旱地或者劣等水田都有可能變成肥沃的上等水田,也算是災禍之後唯一的福報吧。
周芸芸正低頭盤算着村裡的事兒,卻聽孟秀才又道:“對了,明個兒老周家沒啥事兒吧?若是無事,可否叫大金來咱們家?我有事兒尋他。”
“成啊,待會兒咱們用過晚飯,我去那頭說一聲就成。”周芸芸還在盤算事兒,因此隻随口應了一句,左右老周家如今既沒田地可侍弄,又沒買賣牽制着,就算還有些家事兒要做,大金本人還是挺有空的。
因着今日裡天氣炎熱,周芸芸也沒怎麼折騰,隻鼓搗了兩碗最是簡單的涼面,又拌了個松花蛋豆腐,清爽又開胃。用了晚飯,孟秀才就進了書房,周芸芸則是簡單的收拾了一番後,就往周家去了。
叫周芸芸沒想到的是,今個兒的老周家居然來了客人,且不是三奶奶或者周家其他族親,而是自個兒從未見過的人――縣城裡的媒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