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在九皇子夏侯乾的支持下,都轉運鹽使參了從六品檢校常義岐一本。
因官鹽頻頻發生沉船,劫道等禍,緻使包括京城在内的三省斷了貨源,私鹽大行其道。經過查驗,官鹽之禍乃是人為,有人在暗中操縱。都轉運鹽使通過蛛絲馬迹調查三個月,發現指使人中竟然有常義岐。
常義岐的這個檢校官職是捐來的,并不占實事,隻是用來充門面,為自己的生意錦上添花。被參之後,常義岐試圖賄賂都轉運鹽使,證據保留,再次被參。
懷帝看了折子,朱筆紅批:“官商勾結,茲事體大,需徹查。”
九皇子主動請纓,封了常府,派重兵把守,将常義岐帶回大理寺審問。
常氏得知此事,立刻與宮裡的常貴妃聯系,常貴妃亦着急,便吹起了枕頭風,想讓懷帝看在常義岐是納稅大戶的面子上,“暗中不發”。
誰知九皇子趁熱打鐵,在懷帝聖旨下來之前,将常義岐一撸到底,既打壓私鹽瘋狂增長之事,又遏制商人“捐官”,以免形成不正之風。
常義岐千辛萬苦讓人傳出口信,稱無論花多少錢,先把他從大理寺撈出去。常氏隻得聽了哥哥的話,從中斡旋。等常義岐出來後,早已體無完膚,形狀蕭索。
人雖然沒事,但常家差點被抄家,大為受挫,連帶着常氏和杜月薇都有些擡不起頭來。
“母親,舅舅出事,我們不能坐視不管!”
想到沒有舅舅的銀錢支持,杜月薇頓時有些慌了。她可過不了接濟親戚的日子,現在常家若是不能恢複過來,以後隻怕真的會淪落為一般商戶。
常氏當然不會坐視不管,隻是她因為中飽私囊被老太君拿走對牌,現在無法掌管大權。若是擱以前,她私下撥出幾萬兩給常家中轉,倒也不難,現在……隻不過比一個管事媳婦強了些。她帶着杜月薇去求老太君,老太君倒也不是見死不救之人,深知兩府榮損牽連,但她不好出面,命朱氏處理這件事。
“大夫人,所謂親兄弟明算賬,借給常家的幾萬兩銀子,外面是三分利,府裡隻要一分。待林家的還了對牌,你們便拿了去書房領吧。”
常氏忍氣吞聲,應了下來。
“母親,二房欺人太甚!一分利算什麼,等舅舅私鹽生意好了,拿銀子把她砸的稀巴爛!她分明是看您失勢,故意給咱們穿小鞋!”杜月薇憤憤道。
“月薇!”常氏輕斥:“這些事不是你小人家想的,在老太君面前,你還是隻像從前那樣談詩弄畫,不準過多提你舅舅,更不準對二房無禮。你現在應把心思放到老太君的壽辰禮物上,其他的不用你管!”
提舅舅,是表現對親人的關心,不多提,是對自身身份的認知與自持,知道舅舅是外人。對二房的态度絕不能輕慢,否則隻會更加引起老太君的反感。
杜月薇還想說什麼,被常氏看了一眼,就不說話了,扭着帕子恨恨回房。
常氏看着遠處被一大群仆婦簇擁着走過的朱氏,眼中閃過一絲陰冷。
她常麗莘的東西,怎麼能被旁人觊觎,總有一天,她要那些人,一點一滴把吞下去的東西吐出來!
此番内外夾擊,常氏悄悄蟄伏,也不去讨嫌。杜月薇聽了母親的話,也不再像以往那樣趾高氣昂,過得無比憋屈。
杜月薇一憋屈,最高興的還是杜月茹和杜月鏡。
杜月茹是見不得嫡姐好,巴不得她更慘,狠狠出這一場惡氣。
杜月鏡則是覺得杜月薇素日不把人當人看,十分過分,現在吃了癟,不僅不再折磨别人,還很乖覺,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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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流火,碧空如洗,天上的雲一動不動,陽光熾熱白亮,燥熱不堪。
窗台下面擺着一隻巨大的繡台,繃着兩米長一米寬的白狸絹,絹絲白,花紋繁複,溫厚不透,已經描出一隻“壽”字,繡了小半。杜月芷坐在繡台前,十指纖纖,順着絹絲滑了下來,停在“壽”字中間的小點,今日該繡這一處。
杜月芷用竹繃子繃住,又細細挑了絲線,穿了針,慢慢繡着。廊下花影清移,鹦鹉站在架子上打瞌睡,院子裡靜悄悄的,舒适安逸。
令兒今日當值,守在房外早已站不住,倚着柱子坐下來,紮着總角的頭一下一下點着,眼皮滞澀,困得睜不開。
抱琴領了冰回來,看到打盹的令兒,故意咳嗽了一聲。
令兒驚醒,頭撞在柱子上,痛的龇牙咧嘴,一邊摸着頭一邊揉眼睛,待看清是抱琴,連忙上來幫忙擡冰,嘴裡笑嘻嘻道:“抱琴姐姐回來了,今日領的冰倒好,全是幹淨無暇的。老太君到底疼咱們姑娘,昨日說了一句熱,今日就賞了冰,切了冰放在身邊,這熱天兒也就不難熬了。”
抱琴沖她使了個眼色:“嗯嗯,快幫我擡着冰。”
令兒再往後一看,抱琴身後竟跟着夏媽媽,連忙行了禮,甜甜笑道:“夏媽媽,這麼熱的天,您老人家怎麼來了呢?”
夏媽媽見她殷勤,沒有犯蠢,原想罵她偷懶,聽了這番話又道:“看把你機靈的,天這麼熱,也難得你守着犯困。姑娘有沒有叫人?”
“沒有呢,姑娘繡着字,也不叫倒茶,還趕着福媽媽和青蘿姐姐午睡去了。”
“繡字?”夏媽媽疑惑。
令兒忙捂住嘴巴,打了個馬虎眼過去。夏媽媽略一沉思,讓她們做事。抱琴點點頭,和令兒把冰擡了進去,再用切冰刀切下一大塊,放在瓷盆裡,拿罩子罩住,讓令兒把剩下的冰擡到廚房小冰閣裡放着,下次再用。
令兒悄悄道:“這冰好,廚房裡的新果子還沒動,不如一起做個冰盤,給姑娘吃着消暑?”
抱琴允了,端着瓷盆到了窗前,放在一旁小杌上。瓷盆裡鎮着冰,很快沁出涼涼的水汽,又有袅袅的白冰霧升起,連空氣都有了涼意。
抱琴看到夏媽媽也進來了,正要跟杜月芷說,卻見夏媽媽擺手制止,悄悄站在杜月芷身後。
杜月芷仍在專注繡着字,睫毛又黑又長,目光微微朝下,手指飛針走線,交織,纏繞,絲線繡成一粒小小的壽字,跟大壽字相比,恰似那正中一點,别出心裁。
抱琴幫她擦了擦額上細密的汗珠,又坐在一旁幫她打扇,清風徐來,旁邊又放着冰,很快杜月芷就感覺通體涼爽。她心無旁骛,繡完了,細細端詳一陣,這才舒了一口氣,拿了薄如蟬翼的紗巾将繡台蓋住。
“姑娘,夏媽媽來看您了。”抱琴輕聲提醒。
杜月芷一愣,側頭,果然看見夏媽媽站在身後,也不知來了多久,看了多少去,不由得像個小女孩似的抱怨抱琴:“夏媽媽來了,你怎麼不早早通報?也不給夏媽媽奉茶讓座,多失禮。”
夏媽媽笑道:“是我叫她不要通報的。三姑娘這是在繡什麼,好精緻的活計,繡的如此上心,連人進來了都不知道。”
其實她剛才已經看明白了,杜月芷方才繡的是“壽”,用的平金刃繡,旁邊還點着檀香,擺着佛豆,可見杜月芷孝心純正,以誠至上,這樣繡出來的壽字,才真正有祈福,祝壽的綿綿蘊意。
杜月芷微微颔首:“夏媽媽,老太君七十大壽将至,我,我私下閑着無事,繡一副壽字,祝她老人家福壽無疆,繡的勉強,請您千萬替我瞞着,不要告訴他人。”
抱琴見姑娘謙虛,忙解釋道:“姑娘為了繡這幅壽字,日日廢寝忘食,手指都紮破了好幾次,怎麼叫勉強呢?”
杜月芷叫了一聲“抱琴”,似有警告之意,抱琴便閉了嘴。夏媽媽歎道:“姑娘這般孝心,想必老太君一定不會辜負。”
夏媽媽是奉了老太君之命過來看杜月芷的,她答應杜月芷會幫她瞞着這幅壽字,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便要走了,走前按着杜月芷不要她送。到了門口,剛好撞到令兒端着冰盤進來。夏媽媽叫住她,拿下蓋子,隻見裡面是碎冰裹着一碗切好的冰果,冰果各色各樣,有幾樣珍果恰是隻分給嫡子嫡女的。
“是胤少爺送過來的嗎?”
令兒哪敢說,支支吾吾的,夏媽媽一看就明了,歎了口氣,蓋上蓋子便放過了令兒。走在路上,她又想胤少爺這樣不行,偷着補貼妹妹,現在看隻是果子,别的還不知有什麼呢,到底還是違背了老太君的話。萬一叫人發現了,胤少爺怎麼解釋?
夏媽媽沒有告訴老太君,找機會敲打了杜懷胤一番。杜懷胤卻不知夏媽媽所雲,他雖然會補貼妹妹,但是那些珍果不多,而且都是劍螢喜歡吃的,杜懷胤全留給了劍螢,并沒有送給妹妹。
那麼珍果是誰送的?
杜懷胤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