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淵示意來人退下,轉着手中翡翠扳指不語。
坐在兩旁的人互相看了看,也不知來人對他耳語了什麼,總覺得是十分要緊的事。于是不約而同的看向陸承澤。陸承澤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們,對方繼續深情的望着他。
陸承澤敗退,扭頭看着淩淵,問:“出什麼事了?”這群混蛋自己好奇不敢問,就推他出來。
“陛下把乾坤令給了陳忠賢!”輕描淡寫的語氣。
陸承澤瞠目結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場衆人神情與他差不離,皆是難以置信。
乾坤令比尚方寶劍還好使,除了能先斬後奏,一定程度上還可當兵符用。皇帝這是病傻了吧!竟把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陳忠賢,他唯恐天下不亂不成。
淩淵放眼看一圈書房内衆人,淡淡一笑:“不過是塊令牌罷了,諸位何必如此驚慌。”他看向右下首的兵部尚書:“陳忠賢手執令牌要你簽發調兵公文,你簽嗎?”
兵部尚書當即道:“自是不可能。”
淩淵又問西軍都督:“陳忠賢要你派兵,你派嗎?”
西軍都督自然搖頭。
為避免武将做大,五軍都督府隻有統兵權卻無調兵權,而兵部唯有調兵權而無法統兵,兩者互相制衡。唯有皇帝可以直接命令,乾坤令代表皇帝也有此作用。淩淵便笑起來:“既然如此,有什麼可擔心的,不過是塊鎏了金的銅塊罷了!”真以為弄塊令牌就掌兵權了,能被令牌驅使的那些本就是牆頭草,不足為懼。當年他把景泰拉下馬時手裡可沒什麼乾坤令,景
泰手裡還有虎符呢!
在場大臣一聽,也是這個道理,再看上首的淩淵雲淡風輕,不覺也放松下來。他們都是當年追随淩淵推翻景泰帝擁立天順帝過來的,當年那樣險惡的情況都熬過來了,沒道理栽在這兒。
一直沒出聲的淩禦史定了定神,皺眉:“陛下想幹嘛?”
淩淵往後靠了靠,放在螭虎紋鑲金紫檀桌的雙手交握,語調微涼:“飛鳥盡良弓藏!”在座衆人忍不住心頭一凜,其實這一點他們心知肚明,早在幾年前皇帝就隐隐流露出這個意思了,景泰的勢力被打壓下去後,皇帝就有些看他們不順眼。君臣之間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
,皇帝想乾綱獨斷,為人臣子卻不想被當牛馬驅使,淪落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地步。皇帝提拔陳忠賢,召回楊炳義……就是為了平衡朝野,不想讓一家獨大。他們能理解也願意配合适當放權,縱觀曆史,一黨獨大的權臣最後都沒什麼好下場。可發展到後來,皇帝想讓福王繼位,性質就變了
。皇帝想除他們而後快,可他們不想死,隻能和他鬥一鬥,舍得一身剮能把皇帝拉下馬,他們又不是沒幹過。好不容易皇帝身體垮了,終于歇了扶持福王的心思,也避免了最壞的結果,哪想臨了臨了皇帝還
來了這麼一出。
給陳忠賢乾坤令,不就是變相給福王翻盤的機會?還以為皇帝死心了呢!
陸承澤冷笑一聲:“過河就想拆橋,天下沒這樣的道理。”拼着誅九族的風險把他從南宮撈出來,最後便宜了福王那乳臭未幹的臭小子,當他們陸家是死人啊!呵,說不得皇帝還真想他們陸家去死一死。
他擰着扶手問淩淵:“你覺得陳忠賢拿着乾坤令會做什麼?”
淩淵食指輕敲着手背,頗有深意的笑了笑。
大半個時辰後,書房内的議論聲才停下來,淩淵起身送到了書房門口,衆人拱手告辭,請他留步。
淩淵便适時停了腳步,不一會兒人都走了,就連隔壁的堂兄淩禦史都離開了。
“你不走?”淩淵挑眉看着還坐在圈椅上的陸承澤。
陸承澤懶洋洋道:“就沒見過趕大舅子的妹夫,你這麼能,小妹知道嗎?”
淩淵瞥他一眼,走了回去,在他旁邊坐了。
陸承澤瞅瞅他,冷不丁道:“以咱們對陳忠賢的了解,他肯定會趁機對太子下手,比起除掉你更迫切,畢竟隻要福王上位,日後有的是機會收拾你。”
淩淵勾了勾嘴角。
“那你說,陛下知道陳忠賢的心思嗎?”陸承澤沉聲道,皇帝近來的動作實在不像還想繼續扶持福王登基的意思。
“陛下怎麼想的重要嗎?重要的是他做了什麼。”淩淵淡聲道。
陸承澤默了默,倒也是,管皇帝是病糊塗了,還是反悔了,他做的事就是實打實的給了一些人他還中意福王的訊号。而陳忠賢一定會放大這個意思,好将人收為己用,這世上從來都不缺投機取巧的人。
陸承澤歎出一口氣,抱怨:“這糟心的日子什麼時候能過去。”
淩淵望着不遠處的紫砂觀音熏爐,緩緩道:“快了。”事情也該有一個了解了,他可沒時間陪着他們浪費時間。
陸承澤神情微微一緊。
恰在此時,書房外傳來丫鬟的禀報聲:“大人,夫人過來了。”
淩淵神情立時緩和下來,眉宇間染上淺淺笑意。
見證了冰雪消融的陸承澤輕啧了一聲,百煉鋼變繞指柔啊!
淩淵起身打開房門,便見洛婉兮沿着院裡的青石路走來,身後的桃露手裡還提着一個食盒。洛婉兮從白馬寺回來後,想着昨晚上的事,一會兒是他背着自己上山,一會兒又是遇上刺客還一大早就要去上朝,等她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走向小廚房了。于是她便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熬了參靈甲魚湯
,清熱平肝又補虛。她使人留意着書房這兒的動靜,聽說客人都走了,才帶着湯過來了。
“怎麼過來了?”淩淵握了她的手扶住她,明知故問。
洛婉兮有些不好意思,說來成婚以來,她還真沒給他送過湯羹,以前倒是常做的。
“我下午煲了湯,你要不要……”透過淩淵的肩頭,洛婉兮看見了坐在書房内的陸承澤,登時道:“二哥也在!”傳話的小丫鬟都沒跟她提陸承澤也在。
淩淵旋身,目光涼涼的看一眼笑眯眯的陸承澤,覺得他礙眼極了。
陸承澤朗笑一聲,十分欣慰的模樣:“我還在想妹妹什麼時候會發現我。”他這麼大個活人啊!
洛婉兮不禁赧然,臉上浮現一抹粉色。正月裡穿的喜慶,她今兒穿了一件石榴紅的高腰長裙,上着金絲織錦衣,頭戴金累絲紅寶石珠钗,夕陽在她周身鍍了一層柔和的光暈。饒是陸承澤都看呆了一瞬,本就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成婚之後,又
多了幾分妩媚風情,越發驚心動魄了。
便宜淩淵這混蛋了!
腹謗了一句,陸承澤收斂心神,看着桃露手裡的食盒:“妹妹這是做了什麼好吃的,正好我也餓了。”
一股把他拎起來扔出去的沖動油然而生,淩淵微微眯起了眼。
陸承澤心頭大暢,苦哈哈道:“議了這麼會兒事,那些幹巴巴的點心又咽不下去。”
聞言,洛婉兮頓時心疼了:“我熬了參靈甲魚湯,二哥要不也吃點?”反正她熬了一大盅,兩個人也夠了。
陸承澤連連點頭,一骨碌起身,邊走過來邊道:“甲魚湯好啊,我喜歡。”說話間他已經走到了桃露身前,自然而然的去拿桃露手裡的食盒。
握着食盒的桃露:“……”乖乖放了手。雖說做奴婢的要替主分憂,不過她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得罪陸承澤的好,沒看大人也沒說話嗎?
“今兒我有口福了。”陸承澤拿着食盒往回走。
洛婉兮不由邁開腳,走了一步手上就傳來阻力,回頭見淩淵站在原地,目光幽幽的看着她。洛婉兮愣了下,扭頭看一眼已經走進書房的陸承澤,在回頭看他一眼,覺得自己應該明白了,又有些好笑,她強忍着嘴角的笑意,确定陸承澤背對着他們遂踮起腳尖在他耳邊道:“晚上你要吃什麼,我給你
做。”
淩淵看着她不說話。
“明兒下午我給再給你炖湯,你想喝什麼湯?”洛婉兮再接再勵。
扶着她腰幫她穩住身形的淩淵還是不做聲。
洛婉兮抿了抿唇,再要開口。
“你們在幹嘛呢?”陸承澤大聲喊了一句。
驚得正要墊腳說話的洛婉兮身子晃了晃,淩淵手一松,洛婉兮一頭栽進他懷裡,他順勢就把人抱了個滿懷,嘴角微微一翹。
書房内的陸承澤鄙視的看着趁機占便宜的淩淵,還真是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老男人呦!
淩淵瞥他一眼,垂眼看着臉色爆紅的洛婉兮。
洛婉兮摸了摸臉,覺得臉燙得很,十分想落荒而逃,這麼想的她也是這麼做的:“我還有事先走了。”
淩淵含笑嗯了一聲。洛婉兮又對裡面的陸承澤福了福身:“二哥慢用,我那邊還有事,先行一步。”說罷也不給陸承澤開口的機會,擡腳就走,她還不知道她二哥這個人,促狹起來能把人羞死,以前她倒能與他鬥個旗鼓相當,
可眼下她臉皮的厚度遠不能與當年相比,而陸承澤顯然更勝當年。
望着洛婉兮離去的背影,陸承澤可惜的啧了一聲,回頭就撞上淩淵涼涼的目光。陸承澤聳了聳肩,壓根不以為然,他毫不客氣的舀了一碗,卻是遞給了淩淵:“甲魚湯啊,你是該多喝點!”說着還怪笑了兩聲,擠眉弄眼的看着淩淵,神情暧昧至極,說的話更是跌人下巴:“看來你不行了
啊,都要小妹給你炖甲魚湯了!”
“畢竟一大把年紀了呢!”陸承澤一唱三歎。
走出一段路的洛婉兮突然打了個噴嚏。
“夫人是不是着涼了?”桃枝擔心,就說不該晚上去什麼山頂的,有時候姑爺也不靠譜。
洛婉兮搖了搖頭:“沒事!”
桃露便道:“要不請窦府醫來瞧瞧,夫人也差不多要請平安脈了。”
洛婉兮道:“也好!”這時候得了風寒着實受罪,能防患于未然最好。
想了想她又對桃露道:“派個人去問下,二哥是否留下用膳?留下的話想吃什麼,還有大人想吃哪些菜?”她被陸承澤鬧得都忘了這事。
桃露便點了個小丫頭去書房。
傳回來的消息是陸承澤要回去陪妻兒用膳,淩淵則是随意,簡單些即可。
洛婉兮一直覺得随意什麼的最麻煩,最後決定做一個鵝掌白蘑菇,清蒸鲈魚,再讓廚娘添上幾個菜便夠了。他們飲食上雖然精細卻不奢靡,并不會做一大桌子菜,攏共就三個人哪裡吃得了這麼多。
膳後依照慣例是和洛邺說了會兒,學業生活上不拘什麼,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時辰差不多了,洛婉兮和淩淵一起送洛邺回墨竹苑。
出來時,淩淵接過丫鬟手裡的披風,将她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張瑩白的小臉。
淩淵擁着她往回走,路上說起了李四舅的案子:“……這兩天就能結案,會被革職罰沒家産還要徒五年。”洛婉兮腳步頓了頓,以李四舅罪行來說,要沒有淩淵周旋,恐怕喪命都有可能,可徒五年,一時之間終究有些不忍的。她又想起了萬氏,這一陣他們倒是沒來尋她,想必是淩淵的功勞。就是不知判決下來
後,她們會不會鬧騰。
淩淵溫聲道:“遇上大赦馬上就能出來。”
大赦!皇帝大婚,皇帝整壽都可能大赦,不過範圍和程度都不會太廣,然而若是遇上新皇登基,李四舅這種情況稍微運作下就能免除刑罰。這一天瞧着似乎不遠的樣子,這已經是極好的結果了。
“麻煩你了!”洛婉兮輕聲道。淩淵笑了笑:“不麻煩!”她的事,他一點都不覺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