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枞陽和陳铉皆是耳聰目明之輩,豈會沒有察覺到她身體驟然緊繃,轉瞬間,二人便猜到了七七八八。
江枞陽心頭一刺,有些話近乎脫口而出卻又如鲠在喉。
陳铉目光一閃,突然俯身拖着闫珏就走,還對江枞陽使了個意味深長的眼色。當下正是洛婉兮心神不穩的時候,江枞陽加把勁保不準就把人打動了。
他對江枞陽道:“我先去把這個麻煩解決了。”
桃枝後知後覺才發現這兒隻剩下他們主仆三人了,那些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還沒追上來。看了看江枞陽,桃枝一咬牙,也往旁邊走了幾步,卻不敢走遠。
被留在原地的兩人一時無言,尴尬在二人之間彌漫。
洛婉兮扯了扯嘴角,苦笑:“似乎每次見面,我都狼狽不堪。”
江枞陽搖了搖頭,他想起了那天,她站在巨大的美人蕉下,拈花一笑,眸光清淺,絢麗的陽光都為之失色,驚豔了時光。
洛婉兮愣了一息,方想起來僅有那麼兩三次兩人見面是在正常情況下,奈何不正常的情況太過深刻,以至于她都忘了。
“這次又是你幫了我!”
江枞陽:“你表姐是陳铉未過門的妻子,闫家是陳黨,他理應出手。”
洛婉兮卻是笑了笑。直覺告訴她,陳铉之所以幫她,最大的原因是他給江枞陽面子,而不是因為白奚妍那邊的關系。
江枞陽這般說,想來是怕她心有負擔。可他越是如此,自己的負疚感越是重。對方一次又一次的施以援手,可她無以為報。
以身相許嗎?若是真到了不得不嫁人的地步,她會選擇一個能夠相敬如賓之人,然而那個人不會是江枞陽。因為自己無法回應他的感情,一年兩年他可能不在乎,可終有一天他會精疲力竭,失望透頂。感情這回事,兩
廂情願最幸福,一廂情願便是萬劫不複。
“姑娘有人來了。”桃枝壓低了聲音提醒一句。
洛婉兮定了定神,飛快道:“官場兇險,你莫給人當了刀子,記得給自己留條退路。”話音未落,人已轉身就走。
在她背後,江枞陽臉上緩緩綻開一個笑容,曼延至眼角眉梢,英俊的面龐頓時生動,透出幾分少年人的鮮活,其實他也不過十九,尚未及冠。
來的是追尋而至的洛府下人,她們因為腳程不及,追丢了人,好不容易才尋過來,見洛婉兮雖然形容狼狽,但衣裳完好,心頭高懸的巨石終于落地,差點喜極而泣,一疊聲念佛。
洛婉兮敷衍了幾句,略作一番收拾,便被人簇擁着往林子外去。
為了避免流言蜚語隐在樹上的江枞陽目送她離開後,一躍而下,循着另一條路離開。
剛出林子她們就遇上帶着施氏和白洛氏等人趕來的白奚妍和侍書。
見狀,桃枝俏臉就沉下來,這一旦看一個人不順眼了,就能在雞蛋裡挑出骨頭來。如這會兒,見她們舍近取遠搬來自家人做救兵而不是随便就近拉人幫忙。
桃枝不由分說地怒火中燒,這是打量着她家姑娘已經吃虧,所以打算胳膊折了往袖子裡藏。既然覺得她家姑娘會吃虧,怎麼不來搭把手,多個人多分力量啊!
桃枝狠狠的瞪一眼目光閃爍的侍書,不用想就知道是她出的主意,以前隻覺得她機靈,現在覺得她是機靈過頭了。一見洛婉兮那可憐模樣,施氏頓時紅了眼,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她跟前,飛快上下打量一邊,如釋重負,摟着她慶幸:“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又自責的無以複加:“我上什麼香啊!”她提議出門上香是為了
求平安,可她們分明是求了禍。
洛婉兮沖她安撫一笑:“四嬸我沒事。”想了想道:“是陳佥事和江佥事救了我。”江枞陽已經繼承父親爵位,合該稱上一聲小侯爺,不過洛婉兮想他應該不喜歡這個稱呼。
施氏還沒反應過來。
攙扶着淚人一般女兒的白洛氏猛地擡了聲調:“陳佥事?”一雙眼睛瞪大了看向洛婉兮,目光驚疑不定。
洛婉兮微微一皺眉,不明白白洛氏為何這般大的反應。
白洛氏似乎也察覺到自己反應過度,遂她掩飾性的笑了笑,摟緊了白奚妍:“我就是奇怪,你怎麼會遇上陳佥事?”
洛婉兮看她一眼,道:“想來是陳佥事聽說了表姐和我在一塊,遂特意趕來幫忙,救我不過是順帶。”
白洛氏容色稍霁,她打心眼裡喜歡洛婉兮這個解釋。不是因此又能為了什麼?左右一看都沒有陳铉身影,放心的同時,白洛氏奇怪:“那陳佥事人呢?”
“似是去尋那家人要說法了。”洛婉兮回答。白洛氏吃了一驚,她已經根據白奚妍的形容知道來人是闫珏,那闫家可是陳督主心腹,陳铉肯為白奚妍去闫家要公道,可見心裡是有白奚妍。思及此,她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翹,對洛婉兮道:“婉兮你放心,
這虧咱們絕不會白吃!”洛婉兮看着意氣風發的白洛氏,微微一笑,視線一偏落在了她身旁的白奚妍臉上。她眼眸水盈盈一片,歡喜、愧疚、慶幸、難堪……諸多情緒在她臉上交織,似有千頭萬緒在眼中翻湧,以至于她嘴唇開開合
合了幾次都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她想起了回來路上,桃枝義憤填膺的‘告狀’。當時她将白奚妍推開,是因為發現闫珏似乎隻盯着她,遂抱着試一試的态度推開了白奚妍,否則帶着白奚妍一塊跑,隻會害人害己。
桃枝氣憤侍書拖住了想回來幫忙的白奚妍,洛婉兮并沒有什麼氣憤的感覺,各為其主罷了。何況白奚妍過來也無濟于事,倒是這救兵搬得她心裡頗為不舒服。
心裡不舒服的洛婉兮突然覺得之前劇烈奔跑以及揍人的疲憊蜂擁而上,遂她隻對白奚妍笑了笑,朝施氏道:“四嬸我累了,我們能早點回去嗎?”
施氏立即道:“這就回去。”
“闫家還沒來道歉呢!”白洛氏脫口而出,既然陳铉親自過去了,闫家怎麼能不給個交代,她可記得白奚妍在闫家那姑娘手裡三番幾次吃虧。
施氏氣不打一處來,冷笑:“二姐這個正主在,我們這些無關緊要的人留在這幹嘛!”說罷,拉着洛婉兮就走。
白洛氏讪讪一笑,見白奚妍要跟上,伸手一攔:“你去幹嘛?”
“婉兮?”
“她又沒事!”白洛氏不以為然:“待會兒我們下山後再去你大舅府上看她便是,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白洛氏望了望走遠的洛婉兮,對錢嬷嬷道:“你去尋下陳佥事,遇上了就說是我派你過去緻謝的,若是他有空請他過來一趟,我們要親自道謝。”白奚妍和陳铉攏共就見了兩面,其中一次還是鏡月湖畔被救
的那次。她早就盤算着讓兩人見一見,也好消除白奚妍那點子緊張感。
錢嬷嬷應聲而去。
白奚妍刷的白了臉,四肢冰涼。
白洛氏又憐又惱,沒好氣道:“你怕什麼,那是你未來夫婿。”
未來夫婿此刻剛把闫珏交給闫夫人。
當時在林子裡聽着闫珏慘叫連連,再看洛婉兮越揍越熟練,陳铉聽着就覺得疼。後來出了林子,陽光下一看,更直觀的了解到闫珏的慘不忍睹。幸虧了那一身肉,否則怕是要被活活打死了。
他都覺得厲害了,更别說一腔慈母心腸的闫夫人,望着腫了一圈的兒子,闫夫人差點沒暈過去。
滿腔的怒火瞪着陳铉,差點就要不顧形象撓上去。可她滿腔的怒氣在得知闫珏驚擾了白奚妍之後,頓時梗在了兇口,無處可發洩。驚擾女眷,被打一頓絕對是輕的。自己不占理,還勢不如人,她還能怎麼辦。遂這一腔怒火隻能記在了下人身上。她帶兒子上白馬寺是為兒子祈福,因為知道兒子德行,故安排了人仔細看着。萬不想自己
不過是遇到熟人叙了叙舊,兒子就被人打得不成人形送回來。
“還有一事要問問闫夫人?”陳铉皮笑肉不笑。
闫夫人心頭湧上不祥預感,抿唇看着陳铉不語。
陳铉目光又硬又亮:“前腳白家姑娘和貴府二姑娘争執了幾句,後腳令公子就孤身一人尋了過去,你覺得這是個巧合嗎?”
闫夫人心頭一顫,瞬間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她勉強一笑:“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陳铉冷笑一聲:“咱明人不說暗話,我要是沒弄清楚來龍去脈會開口。”
闫夫人呼吸一滞,也沉默下來。
陳铉放下茶杯站了起來,對闫夫人點了點頭:“說句難聽的,打狗還得看主人。闫姑娘過界了。今兒我看在闫大人面子上不予計較,若有下回,夫人可别我心狠。”
尾音上揚,無端端讓闫夫人心跳漏了一拍,她穩了穩心神,對陳铉苦笑:“賢侄放心,我這女兒被我慣壞了,回頭我定然好生教訓她,再不令她胡作非為。白家姑娘那,我也會親自帶着她過去賠禮道歉。”
陳铉定定看了闫夫人兩眼,忽然冰雪消融,如同春暖花開,笑吟吟道:“今兒我急怒攻心,下手有失分寸,還望夫人不要怪罪。”
闫夫人便笑:“怎麼會,确是珏兒胡鬧了。”
頓時氣氛一派和諧,闫夫人命人送走陳铉,一張滿月臉登時冷下來,咬牙道:“二姑娘呢!”
合着兒子被打成這樣一半是替女兒受過,闫珏癡傻尚能原諒,但闫玉敏可不傻。陳铉不好跟個姑娘計較,可不就把怒氣發洩在了兒子身上。想起皮開肉綻,鼻青臉腫的兒子,闫夫人頓時心如刀絞,隻想一掌拍死那個不争氣的不孝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