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如咬唇站在原地,隻覺得一股怒氣在兇間橫沖直撞又無處可洩。在洛婉兮面前丢人,是她最不想的,可偏偏發生了,還是由洛婉兮替自己周旋。此刻她心裡什麼滋味都有,又什麼滋味都說不出來。
洛婉兮見堂姐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顯見思緒萬千,垂眼道:“我離開有一會兒了,該回去了,二姐?”
“我過會兒走。”洛婉如幹巴巴道。
洛婉兮略一颔首,帶着人離去。
離了桃來居,被洛婉兮派去請洛婉如的柳枝低聲道:“奴婢沒見到二姑娘的面,隻見了姚黃姐姐,不等奴婢開口,姚黃姐姐便說,她與何媽媽都勸二姑娘去瞧瞧江姑娘,把事情圓過去。二姑娘不肯還生了好大的氣,兩人都吃了挂落。幸而大少爺親自過來,二姑娘這才來了。”
看來這位堂姐脾氣比她想象之中大,幸好洛郅能壓得住。之前,她對洛婉如的到來樂見其成,祖母年事已高,喜歡兒孫繞膝盡享天倫,自從知道長房兄妹要來,洛老夫人精神顯而易見的變好。
眼下,洛婉兮卻是由衷希望洛婉如受不了這氣,打道回京,省得祖母替她費心。祖母去年病了一場,謝府醫說傷了元氣,不宜操心傷神。
回到桃花林,面對或委婉或直接打聽的閨秀,洛婉兮還得忍着糟心替她描補:“翎月主要是皮外傷,我二姐特意回去取了靈芝玉顔膏送過去。”出事後,洛婉如拂袖而去,大夥都看在眼裡,總要有個說辭,否則還要不要名聲了。
“原來是去取藥了,這靈芝玉顔膏我倒是聽說過是外傷聖藥,據說效果是極好的。”
洛婉兮立刻順着把話題轉移到靈芝玉顔膏上。
烏金西墜,這場桃花宴方結束了,送走客人,洛家衆人聚在餘慶堂。坐在上首的洛老夫人揉了揉太陽穴:“你們也累了一天,回去好生歇着。”
吳氏乖覺道:“母親也好生歇一歇。”
洛老夫人點了點頭,突然道:“如兒留一下。”
洛婉如倏地一怔,隻覺得所有人都在看她,面上發燙,這檔口洛老夫人留她還能是為何。
洛老夫人留她的确是為了那事,望着孫女臉上掩飾不住的委屈,老夫人幽幽一歎,拍了拍羅漢床:“過來坐。”
洛婉如擡眼看看洛老夫人,抿了抿唇,走過去坐下。
“你是不是覺得很委屈,明明是江家那丫頭先招惹你?最後卻要你去道歉。”洛老夫人握着洛婉如的手如是問。
洛婉如低頭看着洛老夫人幹燥溫暖而布滿皺紋的手,不知怎的眼角一酸,眼裡有了水光:“我真的不是故意弄傷她的。”
洛老夫人慈藹一笑:“祖母知道,大夥兒都知道,翎月受傷隻是意外,這事最要緊的并非翎月受傷了,你明白嗎?”
洛婉如頭低了低,解釋:“我知道我不該在她受傷後一走了之,可她們都說我,我當時氣壞了,這才,這才……”支支吾吾說不下去。
洛老夫人歎了一聲:“今兒翎月是客,你是主,翎月還比你小,你和她吵起來是下下之策。祖母并非叫你啞忍,而是覺得你可以說自己正好不滿意這畫想重新畫一幅,或是和顔悅色提醒她小心些可别壞了别人的畫,高姿态地将這事挑破了。别人也不是瞎子,哪不知道這事是怎麼一回事情。她們不會因為你退了一步就覺得你軟弱可欺,隻會覺得你識大體顧全大局,畢竟這可是咱們自家的宴會,為了這點事鬧起來,像什麼樣!”
洛婉如面上發燒,讷讷無言。
見她模樣,洛老夫人老懷甚慰,能聽的進去就好,繼續道:“還有就是你自己說的,翎月受傷是你無心之失,你是主家又是你失手之過,自然要為她延醫請藥,你卻甩袖而去外人怎麼看你怎麼想你?”
洛婉如滿臉通紅,嘴唇翕翕合合。
“幸好你後面及時帶着藥過去了,這點好歹能圓過去。”洛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
這話更是讓洛婉如的臉發紅發燙,火辣辣的疼起來。那會兒要不是大哥逼他,她根本不會過去,而在大哥之前,勸她的何媽媽和姚黃都被她罵了回去。姚黃是祖母派來服侍她的,祖母會知道嗎?
洛婉如心跳如擂鼓,手心出了薄薄一層細汗。
“明兒讓你五嬸帶着你上南甯侯一趟,咱們把禮數周全了,外人也就無話可說了。”洛老夫人道。
洛婉如為難:“南甯侯夫人看着是生我氣了,還有江表妹怕也不樂意見我。”
洛老夫人搖了搖頭:“你放心,南甯侯夫人再生氣,這點禮數還是有的,至于翎月。這丫頭脾氣大,你過去了,她要是說話難聽,你别和她一般見識。把這事揭過去之後,日後離她遠些便是,這丫頭性子乖張,名聲已經不大好了,和她計較隻會帶累你自己名聲。不過她要是過分,你也不必委曲求全,隻是切記,占住理不落下話柄。他們南甯侯的确勢大,但是咱們洛家也不是軟柿子。”
聞言,洛婉如心情好轉,要是祖母命她從此以後讓着江翎月,自己肯定會瘋的。洛婉如抱住洛老夫人的胳膊,親昵道:“我聽祖母的!”
洛老夫人失笑,摩了摩她的腦袋。
……
翌日,吳氏和洛婉如帶着禮物前往南甯侯府探望受傷的江翎月,随行的還有洛婉兮。洛婉兮是應吳氏之求跟來的,吳氏頗有些怵南甯侯夫人,洛婉如還不是個溫順的,溫順的話就不會在南甯侯夫人打算息事甯人之後還拿淩家壓人,重新挑起了南甯侯夫人的怒火。
這事,吳氏沒敢和洛老夫人提,而洛婉兮也沒說,洛婉如就更不會說了,是以洛老夫人不得而知。
吳氏怕到時候場面難看,故出發前在洛老夫人面前提了一句:“婉兮和翎月關系尚可,不如讓婉兮一道去。”
洛婉兮不大想湊這趟渾水,但是洛老夫人發話,她不得不随行。
到了南甯侯府,她們禮該先去拜見老夫人也就是文陽長公主,不過文陽長公主自從丈夫老南甯侯死後便迷上道術,在侯府修了一建道觀,養了一群道士道婆,專心緻志的煉丹制藥,已經二十多年不理俗務,等閑見不到人。
文陽長公主那是本朝兩位出了名的神仙人物之一,另一位則是她弟弟當今天順帝。天順帝經曆頗為傳奇,他是本朝第一個被廢又複辟的皇帝,很有可能是唯一一個。
十二年前,天順帝在宦官的撺掇下禦駕親征瓦剌,在土木堡被俘,史稱土木堡之變。後方的張太後在一幹大臣支持下立天順帝異母弟景王為帝,便是先帝景泰帝,天順帝被放棄了。
後來在老臣的周旋下天順帝人雖然是回來了,但是皇位沒了,還被景泰帝軟禁在南宮。及至五年前,淩淵等人發動奪門之變,被幽禁了七年的天順帝才得以離開南宮,複位稱帝。
複辟後的天順帝因為七年幽禁,身體十分虛弱,精力不濟,朝政大事有賴于内閣,而他本人受文陽長公主影響迷上了道術,希冀求得長生好萬萬歲,永享榮華富貴。
紅磚綠瓦的南甯侯府描金彩繪,氣勢磅礴,其中最引人矚目的建築便是文陽長公主所建的那座長生觀,高高的聳立在最高的山坡之上,丹爐中飄出的煙霧仿若雲彩,不似人間。
因為天順帝的緣故,道教大興,洛婉如在京城見過不少巍峨壯麗的道觀,但是近看鬼斧天工的長生觀,依舊難掩震驚之色。
見此,吳氏與有榮焉,總算能震一震這位京城來的嬌客了。
震驚也不過一瞬間的事情,洛婉如很快就回過神來,扯了扯袖子,不悅自己的失态。
吳氏善解人意道:“我第一次見長生觀也看呆了眼去,到底是臨安第一觀呢!”
洛婉如容色稍霁。
一行人繼續前行,行至一拐角處,忽然聽見一道高亮的童聲:“歐耶,打中了,打中了!”伴随着擊打掌聲還有重物落地的沉悶聲。
洛婉兮步伐一頓,停在原地,好奇的洛婉如向前跨出一步,便見廊中面朝下躺了一人,衣着精緻不像下人,不遠處是一華服錦衣的小童,約莫六七歲,胖乎乎白嫩嫩,玉雪可愛。
可望着他舉在手裡的彈弓,以及白淨小臉上的洋洋得意,洛婉如生不出半點喜愛之心。
小童也看見了洛婉如,歪頭打量她,猛地拍了拍腦袋:“你就是害我姐姐流血的壞蛋,讓你欺負我姐姐!”他握了握拳頭,從腰間的荷包裡掏出一顆鐵丸,使勁拉開弓。
動作一氣呵成,快的洛婉如愣在了原地。
洛婉兮聽着不對,上前一步,就見洛婉如愣在那,而江衡陽已經拉開弓,趕緊一把将洛婉如扯回來。
啪的一聲,是鐵丸打在對面牆上發生的聲音,鐵丸滴哩哩從衆人眼前滾過,看清大小之後,洛婉如臉色變了變,隻覺得脊背上冒汗,同時一股怒氣油然而生,拽緊了雙拳質問:“他想幹什麼,想殺人嗎?”
領路的婆子賠笑:“誤會,誤會,四少爺年幼調皮不懂事。”
洛婉兮撿起蠶豆大小的鐵丸,冷聲道:“四少爺不懂事,伺候的人也不懂事,這東西一個不好,是要出人命了,去年劉家小公子瞎了眼的教訓還不夠。”
話音剛落,就聽見那一頭的傳來争執聲,江衡陽見沒射中還想再射,他身邊的人卻不敢由着他,畢竟來者是客,洛家也不是小門小戶,真有個什麼好歹,頭一個挨罰就是他們。
聽着童聲童氣的一聲聲我要給姐姐報仇。再看之前摔倒在地的少年勉勉強強爬起來之後看也不看在場衆人一眼,一瘸一拐的艱難離開。又想到還有人因此瞎了眼,洛婉如再也忍不住,冷笑:“貴府的待客之道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我是不敢待了。”指了漸行漸遠的少年:“像他這樣傷了腿是輕的,就怕我是下一個瞎眼甚至丢命的。”說完甩袖離去。
吳氏唉了一聲,又聽洛婉兮竟然細聲細語道:“五嬸,咱們把禮單放下就回去吧,”心有餘悸地瞄一眼張牙舞爪的江衡陽:“下次再來看望江表妹便是,總不能探一場病就帶一身傷回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怎麼了呢!”
吳氏懵了下,說實話她也是不敢待了。眼下她都懷疑南甯侯府是故意的,故意讓年幼的兒子替女兒出氣,最後用孩子年幼敷衍過去,這事,吳氏覺得南甯侯夫人還真幹得出來,有什麼是她不敢做的?
想想剛才無聲無息離去的少年,江枞陽,南甯侯府正兒八經的嫡長子,卻在七歲時不慎從馬上摔下來,摔斷了腿,世子之位也摔沒了,哪能讓個殘廢做繼承人。多少人暗地裡說是南甯侯夫人這個繼母動的手腳。要是洛婉如有個好歹,她回去怎麼向老夫人交代,還有京城的大房。吳氏打了個激靈,示意丫鬟把禮單遞給江家婆子,擡腳便走。
這下輪到那婆子傻眼了,要是讓洛家人就這麼走了,以後誰還敢上門,當下趕緊小跑着追上去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