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藍色三足象鼻香爐裡升起袅袅香煙,淺淺的杏花香在房間内浮動。靠坐在炕上的淩五夫人慢條斯理的劃了劃杯蓋,低頭輕啜一口香茗,姿态優雅神情閑适。
坐在繡墩上的薛盈攥緊了錦帕,手背因為用力而露出纖細的青筋,單薄的脊背随着時間的流逝越挺越直。
淡淡瞥她一眼後淩五夫人收回了目光,不緊不慢的開口:“阿盈來我這兒多久了?”
薛盈心頭一跳,怔了怔之後才反映過來她問的是自己在淩府住了多久,遂道:“一個多月了,這一陣打擾表姐了。”
“原來這麼久了啊!”淩五夫人感慨般歎了一聲。
尴尬的薛盈不禁漲紅了臉。
淩五夫人好似沒有看見似的,依舊是那種慢悠悠的語速:“怪不得母親遣人來說要接你回去了呢。”
薛盈吃了一驚眉心忍不住顫了顫,姨母要接她回去?
淩五夫人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放下茶盞後笑道:“雖然沒明說過,可想來你自個兒也清楚,我應了母親幫忙給你找戶好人家,這才把你接過來的。”
薛盈心跳徒然加速,竭力想忍耐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緊張之色,一張俏臉繃緊了。淩五夫人笑了笑,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可惜我人言微輕能力有限,隻能讓母親失望了,我實在是愛莫能助。我是真的舍不得表妹,表妹這樣的可人兒,我巴不得天天見着,咱們姐妹倆還能說說體己話。
可這兒到底是淩家,當家做主的也不是我,長久留着表妹,終究說不過去。”
說着她輕輕歎息一聲,萬般無奈又不舍的模樣。
“阿盈讓表姐廢心了。”薛盈幹巴巴道,她心下有些亂,想起要離開心裡便不由自主的冒出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又有枷鎖被卸下的如釋重負,表姐終于不會逼着她去隔壁了。
“表妹說什麼見外話,”淩五夫人語重心長道:“我是你表姐替你操心天經地義,隻是眼下我也是有心無力,你可千萬别怨表姐。”
薛盈連忙道:“怎麼會呢!”“我就知道你是個懂事好姑娘!”淩五夫人滿臉欣慰的看着她,又道:“你也别太擔心了,萬事還有母親在呢,她一定會給你尋個老實本分的好人家。”淩五夫人在老實本分時四個字上咬了重音。以薛盈家世
也就隻配找個老實本分的鄉紳小地主了。然她眼光可高着呢,那些個凡夫俗子豈能入得了她的眼,她可是對淩淵懵動過春心的。
薛盈也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心更亂了!
淩五夫人笑了笑:“好了,你下去收拾下吧,三天後我便派人送你回去。”
薛盈有些神不守舍的站了起來,欠身告退。她一走,淩五夫人就冷嗤了一聲,吃她的喝她的穿她的,卻不幹正事兒,這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為了讓她見識這淩家的豪富,她的衣食住行無一不精,都快趕上姝姐兒了。這些東西她薛盈這輩子都沒享
用過,就是她娘家宋氏都供不起。
她要是再給自己這麼敷衍了事,她可不願意這麼養着她,自個兒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淩五夫人嘲諷的勾了勾嘴角,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種落差可不是一般人能适應的。
秀芝注滿了空茶杯後,欲言又止的看着淩五夫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不敢說的模樣。
餘光瞥見她神色,淩五夫人奇怪:“你想說什麼?”
秀芝定了定神,觑着淩五夫人的臉小心翼翼道:“眼下正是國孝,若是鬧出什麼來?”
淩五夫人不以為然的笑了笑:“誰讓她這會兒成事了,隻是讓她趁着這會兒入了六叔的眼。六叔要是動了心思,國孝後自然會納了她。”
“可表姑娘姿色遠不及六夫人,”秀芝硬着頭皮道:“六老爺怕是瞧不上。”珠玉在前,薛盈哪裡及得上,說實話秀芝一直不明白五夫人哪來的信心覺得淩閣老會看上薛盈!
淩五夫人白她一眼:“六弟妹國色天香不假,可她懷着孕又不能伺候人,六叔哪裡熬得住!”男人就像貓,一旦嘗了腥味,他就停不下來了。
秀芝瞧淩五夫人心情頗好的模樣,壯着膽子道:“六夫人未過門前,六老爺身邊也沒姬妾。”她是真怕淩五夫人玩火自焚,萬一惹惱了那邊,收拾起她來,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明面上沒人,私底下還能少了!紅裳不就是其中之一。”反正淩五夫人從來都不信淩淵這些年都潔身自好,有權有勢又年富力強的男人,怎麼可能沒女人。
五老爺淩江有三房姨娘,通房一隻手都數不過來,外面的紅粉知己更是不計其數。時下官員狎妓包養戲子蔚然成風,眠花宿柳更是常态,淩淵身在其中哪能獨善其身,他不過是比旁人更愛惜羽毛罷了。
洛婉兮、紅裳都屬于袅娜纖細,溫婉清麗一類的女子,薛盈亦是,否則她也不會巴巴把薛盈接過來。
秀芝望着淩五夫人笃定的眉眼,啞口無言,她終究是個奴婢,有些話并不能說。
且說薛盈離了正院,越走越快,被風一吹,彷佛是沙子入了眼,登時眼淚就掉了下來,她抹了一把淚,低着頭小步快走,淺綠色的裙擺如同水波,搖晃不休。
低頭快走的下場就是一頭撞到了人,薛盈覺得自己彷佛撞到了銅牆鐵壁,撞得她頭暈眼花,忍不住往後仰。
電光火石間一條胳膊攬住了她的腰肢,薛盈被拉了回去,再次撞上男人石頭般硬邦邦的兇口。
從來沒有與男子這般親近過的薛盈呆愣當場,身體僵硬成木頭。
“下次小心點!”男子灼熱的呼吸吹拂在薛盈耳畔,她的臉轟的一下漲得通紅,紅到了耳後根處。
低頭望一眼手足無措滿臉通紅的薛盈,淩江濃眉一挑,眼露興味,搭在她腰間的手輕輕一拍,随後放開她。
淩江擡眸似笑非笑的掃一眼跟着薛盈兩個丫鬟,眼含警告。在他的目光下兩個丫鬟面白如紙,戰戰兢兢的低下頭。
知道這兩個丫鬟不敢多嘴後,淩江便走了,臨走前還意味深長的瞥一眼依舊呆立在原地的薛盈。
他走了好一會兒後薛盈才如夢初醒,通紅的臉唰的一下子白了,白的近乎透明,她整個人不可自抑的顫顫欲墜,仿若枝頭的花瓣,一陣風就能吹落。
……
申時左右,洛婉兮在府裡迎來了天使,淩淵成了國公,她的诰命自然也水漲船高。此外還有金銀玉器绫羅綢緞田莊等賞賜,又有國公規制的車轎賞下來,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發了一筆橫财的洛婉兮覺得獨樂不如衆樂樂,下令賞護衛連同仆役三個月的月銀,喜得人人眉開眼笑,洛婉兮也得了一籮筐的感激。
回府的淩淵一進門便覺下人腳底生風,要不是還在國孝裡,怕是都要咧嘴笑了。德坤适時道:“夫人賞了三個月的月銀,大夥兒都歡喜壞了。”德坤也歡喜的緊,他自然不是為了那點子銀子,而是為了淩淵得封國公之事。德坤覺得自從大人娶了夫人,這日子是越來越紅火了,太子登基
了,大人進爵了,更重要的是大人終于後繼有人了。後面那一條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沒有小主子,再大的家業也是便宜了外人,哪怕這個外人是大人的嫡親侄子。
聞言淩淵便笑了起來。
像個小财迷一般正在清點首飾的洛婉兮見了他,站起來一本正經的行禮:“見過國公爺!”說到最後一個爺字已是憋不住笑了場。
淩淵眉宇間笑意更濃,長臂一伸将她撈進懷裡,洛婉兮還在輕笑,步搖輕晃,時不時擦過他的臉。
涼涼的,淩淵握着她柔軟的腰肢,孩子才兩個月多一點,她腰身依舊纖細如柳枝:“這麼高興!”
“升官發财,你不高興?”洛婉兮反問,她是個俗人,做不到視爵位如浮雲!
凝着她臉上的愉悅,淩淵道:“高興!”手掌輕輕撫着她的腹部,眉眼間盡是溫柔。以前他不在乎這些,可眼下他有妻幾個月後即将有子,為人夫為人父,自然會想方設法把最好的捧到他們娘兒倆跟前。洛婉兮歪了歪頭,認認真真的看着他,看了一會兒後忽然伸出手按着他的嘴角往兩邊提,再英俊的人被這麼折騰也隻會顯得滑稽。洛婉兮眼神亮晶晶的,心滿意足的評價:“這樣才像是高興嘛!”他都沒以
前愛笑了,如今便是笑也是淡淡的,一幅高深莫測的模樣。
桃露幾個目瞪口呆的看着洛婉兮,眼神膜拜。
淩淵握着她作怪的手移到唇邊親了親,嘴角的弧度明顯更大了些,眼角眉梢都含着濃濃笑意。她的性子一點一點回來了。
被他這麼看着,洛婉兮有些不好意思,雖然是自己先招惹他的,她眼神飄忽了下,果斷岔開了話題:“聖上可真大方!賞了這麼多東西!”感覺有些過了,這麼賞幾次,新帝也要窮了。
淩淵笑了笑:“聖上原想賞賜一座國公府,我拒絕了。該是聖上過意不去,便加厚了賞賜!”現有府邸換一方牌匾,再略作修改便能當國公府使。
原來如此,洛婉兮笑道:“還是這樣好,在這都住習慣了。”禦賜的府邸不能空着,比起搬到新宅子裡去,她顯然喜歡這座自己住了好些年的老宅子。冷不丁的,洛婉兮就想起了另一樁要事:“方才天使還傳了皇後娘娘的口谕,道是讓初一那天進宮謝恩。”